作者:四面风
“……要是不想说就不说,也别想了!”沈戈痛切地说道,“我不是想窥探你隐私,我就是,我就是觉得你吃饭太不规律,会不会对身体不好?我刚才其实就有点后悔,今天晚上不该做这么多菜,糯米也不好消化——”
“是得过——”凌笳乐打断他懊悔的絮语,“不严重,已经好了。”
沈戈停住口,眼里闪过复杂的痛惜与忧虑。
很多人对暴食症和厌食症一无所知,只是简单粗暴地将他定义为“丑”“肥”“减肥过头”“不敬业”“不尊重粉丝”“身材管理失败”。
“我……查了一些资料,说是,说这个是心理疾病,必须得重视。”沈戈艰难地说道。
或许这就是最好的鼓励。
“我当时是因为心情不好,很依赖高热量的食物……”凌笳乐缓声细语地讲起来。
那是他马上要二十岁的时候,“因为接二连三的倒霉事,所有人都骂我,连累着组合跟我一起被骂……”
“是因为车祸吗?”
凌笳乐迟疑了一下,“不是。”
“……因为,手术?”
凌笳乐黯然地点了点头。
沈戈只看过一篇关于他的报道,就将他的事大致都梳理清楚了:十六岁做练习生,签了十年期合同;十七岁出道大火,随着曝光增加暴露出迥然于“乖巧人设”的个性,开始出现大批黑粉;十八岁时冯姒出现,又离开,因为捕风捉影的恋爱传闻,黑粉增多,几乎与粉丝势均力敌;十九岁开车撞伤行人,因为是在凌晨,又是豪车,被恶意揣测为疲劳驾驶甚至酒驾。
这次车祸是凌笳乐事业的一个大转折,因为这件事,他第一次陷入全网黑。
非常巧合的是,那名被撞伤的行人是凌笳乐一个粉丝的父亲。
那女孩儿出面为凌笳乐说情,以伤者家属的身份对凌笳乐表示谅解,没想到和凌笳乐一起遭受了网络暴力,被人说是“不孝”“爹妈白养这么大”“脑残追星”。
这女孩儿当年还是个上高中的小姑娘,因为这件事在学校受到排挤和霸凌,最终不堪重负,吞食安眠药自杀,虽然没有成功,但这件事直接把凌笳乐钉上了耻辱柱——“凶手”。
“我没有疲劳驾驶。”凌笳乐红着眼睛,发着狠地说道:“我不是凶手。”
沈戈倾身握住他的手,“我知道。”
凌笳乐的手握成拳头,在他的手掌下面瑟瑟发抖,面上却显出一种异样的诡秘:“你知道那个女生现在在哪儿吗?”
“在哪儿?”
凌笳乐神秘一笑,“你见过的,他们也见过,她跟我一起出去的时候被偷拍过,他们见过照片。”
又是“他们”。
“但是他们谁都没有认出来。”他的眼神显出一种恶狠狠的报复似的快感,“那些一直叫嚣着要真相的人,其实他们一点都不关心,一点都不在乎!他们连她长什么样子都忘了!他们其实就是为了骂人!明明是他们害的,全都怪到我头上!”
“嘘,嘘——”沈戈轻轻拍着他的手背,“别把小李吵醒了。”
凌笳乐眉头一颤,声音低下去了,“……别告诉小李,他不知道。”
“他不知道什么?”
“他什么都不知道,他才跟了我三年,之前的事都不太清楚。”
他语焉不详,但是沈戈也不敢问了。
车祸事件后,他又和公司爆出矛盾,闹得很难看,让圈里圈外的人都看够了热闹。公司放出很多真真假假的黑料,离开资本运作的凌笳乐成了真正意义上的过街老鼠,只要他的名字一出现,后面紧随着就是一场羞辱谩骂的狂欢。
凌笳乐终于“学乖”了,主动与公司和解,公司帮他公关,他去医院给骤然恶化的声带做了手术。
接二连三的折腾后,组合难以维系,不得不解散。解散前,他们举行了最后一轮巡演,使他的嗓子终生受损。
组合没有了,凌笳乐也再不能唱歌了,逝去的东西引发美好的怀念,他因此收获不少同情,人气又开始回涨。
只是没人想到,就在他人气回涨的这段时间里,凌笳乐在家里长久地一言不发,并迷上了甜点和油炸食品。
“只有吃那些东西的时候才觉得……活着挺好的。”
“……后来呢?”
“后来我被偷拍了。”他嗤笑一声,“是出门买冰淇淋的时候被拍的,然后又被骂惨了。”
他最怕被人说丑,自己一照镜子,只觉得这张脸、这副身体简直不堪入目,当即觉得恶心,跑去洗手间呕吐。
凌笳乐觉得自己很奇怪,一方面很怕被沈戈看到自己的缺点,一方面又忍不住自我暴露出一些不堪,想看他听到这些后的反应:“我自己也知道这样很病态,但就是忍不住,吃的时候忍不住,吃完以后抠吐也忍不住……后来医生说还好来得早——”
沈戈急切地问道:“你去看医生了?是正规医院吗?”
凌笳乐轻轻地笑了,心底的不平整都被他这急切的语调一点点给抹平了,“嗯,我妈妈带我去的,不过她不知道我是……那种病,就以为我是心情不好乱吃甜食。”
“你父母不知道?”
“嗯……”凌笳乐连着喝了好几口水,“我不想让他们知道,我最怕我那些破事影响他们,那个医生也挺好的,给我保密了。其实一般人都想不到吧,不像你这么聪明。”
沈戈勉强笑了笑,“那后来呢?彻底治好了吗?”
“治好了。那个女孩儿,就是我刚说的那个女孩儿,她抑郁了,我暴食厌食交替,我们两个互相鼓励,都治好了。”
沈戈眼睛有些发热,“太好了。”
他万分庆幸,凌笳乐不属于特别脆弱的那一类,他属于特别坚强的那一类。
“是啊……太好了。”
两人怔忡相望,凌笳乐先觉得不好意思了,偏过脸去,“哎呀真是的,大晚上的说这些不高兴的干什么。”
他用余光看见沙发上酣睡的小李,“睡得可真香,一会儿还叫得醒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