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郁华
魏骁仍觉得不够,将手机强放进了因大师手里,说,“开啊,你不是会开光么?”
周景辞向来不愿给人添麻烦,一边对了因说,“您别管他”,一边扯了扯魏骁的衣服,“你这是想干什么?”
魏骁却不听,只是盯着了因。
周景辞在外面与魏骁是上下属的关系,此时当着员工,自然不好再三阻拦。他只能皱着眉头坐在一边,再不知该说些什么。
大师一眼就看出魏骁来历非凡,他素来是个看碟下菜的主,操守尊严什么的,倒没那么看重。他皱着眉头,把魏骁的手机放在桌上,闭上眼睛,转动着手中的菩提珠,一阵念念有词后,平静地说,“施主,贫僧给您开好了。”
王昊在盛秋九月里出了一身的汗。此番带了因大师来,本是想着讨好这两个。这年头做生意的做到最后,当官儿的当到最后,无一不信起鬼神之说,要么是佛教道教,要么就是邪魔外道,谁知这两位却不走寻常路。自己这一番,实属马屁拍到了马蹄上。
周景辞对这经理心存愧疚,说了几句好话,才将二人送走。
魏骁皱着眉头,浑身低气压,凑到周景辞跟前时还气冲冲的,他强忍住脾气,问道,“你跟他们搭什么腔?”
周景辞叹了口气,反问道,“我跟他们搭什么腔?那是你易购在保城的市场经理。你一点面子不给人家留,小心他要使绊子的。”
魏骁火没发出来,还讨了个没趣,盯着周景辞看了许久,似是想将这个人的灵魂都拎出肉体,彻底看透一般。过了许久,方说,“景辞,你倒是很会察言观色、充老好人。”
周景辞一怔。魏骁话里有话,像是在说今晚,又像是在说上周例会上自己的不作为,更像是在映射这一两年以来无数次的决断、无数次的争执、无数次的沉默、无数次的欲言又止。
他的心倏地凉了。
魏骁向来是个桀骜的人,当初在J城的老巷子里,穷得“叮当响”时就这样,到后来,身无分文、一穷二白的只手闯荡北京城,依然是这样,如今成了上市公司的老总,就更是如此了。而周景辞呢?他从小家教严苛,总希望让所有人满意,所以无论对谁,都是一副温润如玉、良善平和的样子。后来进了易购,周景辞更是要平衡魏骁与天健基金之间的关系,斡旋于股东与员工之间,个中辛酸,自是不必言说。周景辞素来知道他们两个人性格不同,却不知道,现如今魏骁对他竟这般不满。
说到底,还是离心了。
魏骁突然笑了一声,也没说话,就下床洗漱去了。
周景辞呆坐在床前,他知道魏骁性格倨傲,甚至有些乖张,今晚他对了因、对那市场经理的态度,却着实让周景辞失望透顶。更何况,这些年周景辞为易购付出的心血,做出的努力,他一直以为魏骁是懂得的、明白的,到如今,周景辞才看出,原来魏骁竟对自己有这么些不满。一时间,周景辞心中五味杂陈,百般滋味。
魏骁站在花洒下,冰凉的水激在脸上。他素来最讨厌这些装神弄鬼的东西,什么姻缘八字,一概是胡扯。当年他老子老娘就是和尚合过八字的好姻缘,最后还不是鸡飞狗跳、一地鸡毛。更何况,当初他与周景辞刚到北京城,两个人四处游玩儿,就是朝阳寺门口的和尚,拽住自己,非说自个儿是大凶的命格,克父克母,克妻克子,活不过三十六岁。且不说那时他与周景辞已经相恋多年,感情甚笃,打好了一辈子没孩子的谱儿,就说他如今,也已经到了三十六岁,还不是活蹦乱跳,过得好好的。
魏骁不信这些,不仅不信,还烦躁得很。我命由我不由天,他跟周景辞的未来,哪里容得了一个假和尚置喙。
周景辞向来记性好,这些往事,魏骁不信周景辞不记得了。
魏骁嘴里“哼哼”了几声,关上水龙头,也没擦头发,只甩了两下,在腰间围了条浴巾就出来了。
他浑身湿漉漉的,走出来却看到周景辞懵懵地坐在床边儿,于是心里对他的那点儿不满霎时便少了一半,只觉得这个人怎么这样招人爱,简直是长在了自己的心尖儿上。他顾不得自己身上还有水,非要往周景辞身边凑,周景辞皱了一下眉头,却没躲,两个人依偎了片刻,周景辞才冷不丁地想起,他俩这是在闹矛盾呢。顿时觉得脸上有些挂不住,欠了欠身子,从床头柜上抄了个毛巾,丢到魏骁头上,说,“快擦擦。”
魏骁低了低头,往他身上一贴,笑得有几分讨好,“景辞,景辞,你帮我擦,你帮我擦头。”
这副没皮没脸的样子,倒让周景辞想起魏骁小时候的样子了。他心里这才暖了几分,表情也缓和了不少,他忍不住伸手摸了摸魏骁的鬓角,将魏骁头上顶着的毛巾拿在手里,细细揉搓着魏骁的头发。魏骁迁就周景辞,半蹲着,还得侧着身子,这姿势挺累得,他却一直坚持了好几分钟,直到周景辞把他的头发擦干净了,才直起身子来,把围在身上的浴巾解下来,往一旁的沙发上一撂,直勾勾地盯着周景辞,说,“我想要你。”
周景辞匆匆低了低头,心里一阵阵地发虚,他刚与魏骁起了争执,按理说该好好聊聊,可他对魏骁的话却又难免有些悸动。他们做得频率不高,除了浅尝辄止的慰藉,近来一个月都未尝亲近过。周景辞虽知道魏骁是体恤自己,可到底是男人,血气方刚,总归是渴望的。
周景辞正思忖着,魏骁就箍住他的下巴,将他往床上一压,说,“这都不愿意了?嗯?”说着,他将人往怀里罩,还摆弄着周景辞的发丝。
周景辞抿着嘴,皱了皱眉头,他自然知道魏骁不会强迫自己,过了许久,终于顺从了自己的心,小声说,“没说不乐意。”
魏骁扯了扯嘴角,低声笑了两下,解开周景辞的衣服。
第5章
结束后,周景辞上了几次厕所,肚子一直隐隐得痛着。两个人都没太睡着,直到东方吐白。
吃过早饭后,周景辞身上还是不太舒服,脸色也愈发苍白,魏骁试了体温,才发现他竟又低烧起来。每每这时,魏骁心里总是难受得很。他倒宁愿发烧的是自己。
周景辞自然不会因为这些甜蜜的负担而怪罪他,可魏骁心里总是过意不去,他不禁厌恶起自己来,怎么就不能多忍耐些,更温柔些。
周景辞躺在床上,表情有点懵,茫茫然的样子,愈发惹得魏骁怜惜起来。他坐在床边儿上,把手探进被子里,捏了捏周景辞的脚踝,向上一抬,放在嘴边亲了一口,说,“你再睡会儿,嗯?”
周景辞眨了眨眼睛。这氛围太好,他甚至有些不想说话了。
魏骁笑得温柔,俯**子亲了亲周景辞的额头,说,“睡吧,宝贝。”
魏骁生得张狠戾的脸,所有的温柔都尽数给了周景辞。
周景辞本就病恹恹的,喝过退烧药,更是昏昏欲睡,听魏骁这么说,反而不想睡了,他又眨眨眼,没说话,把自己的手伸出被子来,朝魏骁够了够。
魏骁扯了扯嘴角,捉住他的手,先放在嘴边亲了两下,才塞进被子里,随后又搬了个椅子放在床边,对周景辞说,“你睡吧,我就在这儿看着你。”
周景辞这才闭上眼睛,昏昏沉沉地会周公去了。
魏骁坐在那儿处理公事,不过一会儿,就头昏脑涨的,索性把电脑丢在一旁,更往床前靠了几分,安心看着他的心上人。
周景辞再次醒来时,正是正午时分,彼时魏骁已经稍稍卷开了窗帘,阳光倾洒在周景辞的脸上,剪出一幅好看的侧影。他睁开眼睛,看到魏骁正盯着自己。魏骁没换衣服,只穿着昨晚做完后随手披上的浴袍,整个人清清爽爽的,柔和的光线恰好抚平了岁月在他脸上留下的浅浅斑驳,神色也是深邃而纯粹的,不像是如今的魏骁,倒像是十几二十年前的那个大男孩儿了。
周景辞本就不算清醒,一时竟分不清今夕何夕了,他嗓音喑哑,叫了声,“哥哥。”
魏骁被他这软软一声“哥哥”激得浑身一个激灵。周景辞有多久没有这样叫过自己了?
当年他们还未在一起,都是高中生,傻兮兮的年纪。那时,他俩是天壤之别,一个在实验班,一个在普通班,一个是模子里刻出来的“别人家的孩子”,一个却是巷子里摸爬滚打的小混混,明明隔着沟壑,却还似初中时一样,整日黏在一起。那时候魏骁对周景辞就隐隐约约有了那么点儿意思,可当初那个年代,既没有网络,也没有相关书籍,他只能模模糊糊地摸出些苗头,却抓不住思绪,说不清道不明的,搞不懂自己对这个白得跟牛奶似得朋友到底是什么感情。总之,魏骁见不得周景辞跟别人亲近,男的不行,女的更不行,别说一起放学回家了,就连路上打个招呼,让魏骁看见了都是要吃味儿的。那时魏骁虽没钱没势,却自觉是周景辞的大哥,将小弟纳入自己的“羽翼”之下,无论有些什么风吹草动,都老母鸡似得护在周景辞面前。
周景辞知道他对自己好。自打十二岁开始,他们就一直在一起,一起上学,一个座儿上课,一起回家,一起趴在小区的长椅上写作业。他家教严格,喜怒不露,身边没有什么太过亲近的朋友,唯有一个魏骁,整日跟自己黏在一起。
那时候,周景辞就管魏骁叫“哥哥”。
后来,魏骁懂得多了,渐渐摸清楚了自己对周景辞的心意,反而开始疏远他了。他可以没皮没脸地跟在周景辞身后,讨好他,取悦他,反正这些都是他平日里做惯了的。可这一切随着自己心意的改变全部崩塌。他可以不要脸,但他知道,自己与周景辞是云泥之别,他是个烂人,是个小混混,是全校都不敢惹的问题学生,哪里配得上这个会弹钢琴会写书法的小王子?
自那时起,直到半年以后他们真正在一起,直到两人一同来到北京,念书、打拼、过起了同居生活,周景辞都不再叫他哥哥了。
其实这些年里,周景辞还是叫过几次的,不过是床上被逼得没法子了,或是偶尔生病时的真情流露。
也正因如此,每每周景辞叫他“哥哥”,魏骁总会心软得一塌糊涂。
就仿佛是三十六岁的魏骁,沿着时间之河逆流而上,碰到了十几岁时那个被落魄而贫穷的自己亏欠过的周景辞。他本该挥舞着洁白的羽翼,徜徉于晚霞与云彩之间,却因为自己的爱,坠落凡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