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十二渡
“师父。”亓官看着云龙消失,抬头看着陆丰。
陆丰神情淡然,抬手摸了摸他的头发,道:“不急。”语罢,神念一转,将流华宗诸人都从小洞天放出来。
陆丰的小洞天既能外化显现,只要他有心,便不会与外界隔绝,是以流华宗诸人在小洞天里也并非无知无觉,反而借由陆丰的神念,将流华宗内发生的一切都收入眼底。
此时从小洞天里出来,流华宗师长辈俱都一脸沉重,少经历练的年轻弟子们则多是乍闻惊变后的惊惶,尤其昔日一向景仰的掌门忽成宗门叛逆,骇人听闻之余,更教他们有一种信仰崩塌瓦解后前路无着的茫然。
无人开口说话,气氛一时沉寂。
陆丰环视一圈,淡淡道:“张松阳魔念深种,为求破境,囚锁云蛟数百载,将其用凶阵饲喂成妖皇之体,悖逆人德;昔日我渡劫后神念散去,未与真身相合,全因他贪谋算计我的小洞天,而今他为一己私仇,毁损宗门根基,既无同门之义、更无师长之德,此等不仁不义、不肖不长之辈,不堪执掌掌门之位。”
他这话一出,金顶府一脉弟子禁不住面露羞惭之色,而各峰长老则恍然而悟。乔拾音喃喃道:“怪不得……”
怪不得那时张松阳会将陆丰的身躯收起来,妖皇压境时又笃定陆丰还在人世,原来,这本就是他苦心算计得来的结果。
穆师妹闻言,无神的双目“望”了陆丰一眼。
当初陆丰渡劫,她曾占得一象,曰:“元亨,利贞。其匪正,有眚。不利有攸往。”无妄卦,守正方可无妄,本以为此卦说的是陆丰,谁知后半句是应在张松阳身上。
而人群中的阿深听得这一席话,却如五雷轰顶一般,整个人都呆了、傻了。
先时在小洞天得知张松阳的真面目时,他心头已经有些不安的猜测,只是不敢深想,而今陆丰亲口道出当初遭张松阳算计一节,却叫他再也不能逃避——张松阳既然连陆丰都能害,又岂会对七官儿心存善意?
然而当初七官儿千里迢迢回宗寻师,他竟然就那般心大地任其上金顶府单独面见张松阳,后来在七官儿百般提出要走时,也分毫没有觉察不对,只以自己修行为念,甚而还觉得七官儿是任性而为。如今想来,七官儿虽然有些懵懂,任性的时候却是少之又少,那时之所以提出要走,恐怕也是觉察到了什么——更甚者,是在金顶府遭遇了什么?
这一追根究底,从前并未深想的细节立时浮现出来,阿深不由得想起当日亓官从金顶府出来,神情呆滞、眼里神采全无的模样,顿时心口好似猛地被利刃刮了一刀,暗红粘稠的血液涌出来,每一滴都淌着名为后悔的情绪。他脸色煞白,心中又痛又悔,恨不能回到过去,将那个无知无觉的自己打死,但如今说什么都晚了,他只能深深地低下头,将惭愧痛悔的脸藏起来,再无颜面去面对亓官。
陆丰的目光掠过他,微微一顿,也并未停留,只看着各峰长老,复又道:“今时妖皇出世,天下乱象已生,值此危难之际,掌门之位不可或缺,不过眼下恐怕并无余暇甄选德才兼备之人。铁正师兄掌执法堂以来,一向有公正之名,我欲将掌门心印交与铁师兄,请他代行掌门之职,诸位师兄弟可有疑议?”
林成洲迟疑了一下,乔拾音则干脆地道:“陆师弟,论及修为,如今门中属你最高,何不由你来执掌宗门?”
铁正也道:“乔师妹说得在理。天下既乱,我派又遭逢此劫,护山法阵也随着云虺一族离去而威力大减,如此,掌门之位更该由陆师弟来担当,方可震慑宵小。”
陆丰摇头:“我另有要事。”
“……”众皆沉默,片刻后,林成洲看着陆丰,眼中不可避免地显出一点担心,“是……妖皇?”
陆丰道:“妖皇出世,妖族气势大涨,若任其逍遥,人族境地必定更为艰难。”稍停一瞬,又道:“人族万年气运,吾辈修士十占其八,若非如此,修士绝无可能接连不断飞升上界,而今人族气运将衰,凡民已然深陷水火,吾辈便有救护凡民之责,还望诸位同门勠力同心,救护更多百姓。”语罢,他将张松阳被捉后收回来的掌门金印交与铁正,而后一转头,就见亓官正盯着人群某处猛瞧。
他微一沉吟,松开手,又掌住亓官肩膀轻轻一推,“去罢。”
亓官回头看了师父一眼,而后便拨开人群,径直来到一个人面前,唤了一声:“阿深。”
阿深猛地抬起头,见了亓官之后,他的眼神一颤,不觉闪躲了一下,过了一刻,终究是落在亓官脸上,只眼底浮动着深深的愧悔。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发现喉咙似被堵住了一般,什么都说不出来。
亓官看着他,奇迹般地明白了他想说而未能说出口的话,立刻道:“阿深,我好好的。”他抓住阿深的手,又晃了晃,强调似的,“我好好的,你们、你和老左,和嫂子、和阿宝,都要好好的。“
阿深看着他,眼底忽有热意涌动。他轻轻吸了一口气,抬手搭在亓官肩上,认真地看了看亓官的脸,而后是身躯、手脚,仔细打量了一遍后,他忍不住伸臂将面前的人揽进怀里,紧紧地抱住,过了一会儿,才低声道:“七官儿,你没事……真的太好了。”
亓官抬起手安抚地拍了拍他的背,道:“我有师父,不会有事的。”
阿深手臂微顿,而后,慢慢地松开,刚想说什么,忽然一抬眼,就见陆丰正站在不远处,目光淡淡地看着他。
第137章 不仅仅
阿深站直了身体,而后迎着陆丰的目光,直直地回视过去。
陆丰眉峰微微一动。
亓官察觉,也跟着转身,看到陆丰,他眼睛一亮,叫了一声:“师父。”
陆丰的目光落在他身上,眼神微微柔和,跟着抬手一招,“七官儿,来。”
阿深眉心一跳,下意识伸手想拉住亓官,然而才刚抬起手,亓官已经两步跑了过去,仰着脸看陆丰,声音里满是依赖:“师父。”
阿深就看着陆丰唇畔亦漾出一抹柔和的笑意,而后抬手摸了摸亓官的头发,接着自然地抓住亓官的手,掌心交握在一处,师徒两个看起来格外亲密,又有些……说不上来的感觉。
“……”阿深忍不住皱了皱眉。
他一直都知道七官儿对师父的感情很深,但也一直都想不明白,究竟这对师徒之间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当初在义阳城,陆丰会对七官儿一脸冷淡,就如陌生人一般?而更叫他心里泛酸的是,分明当初陆丰那样冷淡,还为着石横那厮委屈薄待七官儿,然而七官儿却半点都未放在心上,仍旧那般信任和依赖对方,甚至、甚至比对他这个哥哥都要亲近。
阿深盯着那两只交握在一起的手,眉头皱得更紧。
另一边,陆丰并未在意阿深的目光,只在各峰弟子秩序井然地离去后,又将左家三口从小洞天里送了出来。
“这是……”林成洲乍见左家人,不由得面现惊讶,不远处的阿深已经冲了上来,一脸激动地叫道:“阿姐!姐夫!”
当初陆丰从凝翠山接走左家三口,只留下片语告知平安,他如何能放心,只是他尚未筑基,连遁法都未练好,漫说门中不许炼气弟子出宗,就是能出去,这茫茫天地,也不知该往哪里去寻找。他为此心中忧急难安,又挂念去寻找陆丰的亓官,所以每天修炼都最为刻苦,在小秘境之中也专门往最凶险的地方去,就是为了能早日提高修为。
左家夫妻见了阿深也激动不已,连身周天地骤然转换带来的慌乱茫然也一扫而空。左家嫂子紧紧抓着阿深的手,又一把抓住乖乖走上前来的亓官,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眼眶不觉又红了,好半天都说不出一句话来。
陆丰对着林成洲道:“左家人是七官儿的兄嫂,先时因妖皇作乱,在我的小洞天里暂居了一段时日。不过,我若与妖皇交手,小洞天势必不会安稳,凡人之躯经不得动荡,就叫他们暂时在此存身罢。师兄,劳你替我多加看顾。”
林成洲自然无有不应,因又看了亓官一眼,道:“师弟对师侄确是疼宠得紧。”
陆丰目光亦转向亓官,过了片刻,才道:“对我来说,他不仅仅是徒弟。”
林成洲霍然回头,愣了半晌,有些迟疑地:“师弟的意思是……”
陆丰淡淡一笑,并未多言。
直到陆丰师徒离去,林成洲仍旧有些回不过神来——不仅仅是徒弟,那还会是什么?
出了流华宗,洞玄道君和明纬丹君两人亦现了身上前来拜见。先时流华宗处理宗门内部事务,他们不方便在场,所以避到了流华宗宗门之外。
“剑君此行可是为妖皇而去?”明纬丹君问道:“若有贫道二人帮得上忙的地方,剑君尽管吩咐,贫道绝无二话。”
“丹君客气了。”陆丰道,“非是看轻二位,只是妖皇面前,分神修士也并非一合之敌,两位便是前去,也不过徒增牺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