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十二渡
石横极斯文有礼的模样:“未知长老唤弟子前来,所为何事?”
执法长老仍旧是那副冷漠的神情,并不因他执礼甚恭就有所缓和,开口就命他将与亓官结怨的始末说来。
石横毕恭毕敬地应了一声,余光掠过陆丰冷淡的面容,微吸了口气,这才开口。
他说话也极巧妙,并不明着褒贬,只将亓官当初缠着陆丰要拜师的事说了一遍,又道:“我见他来历不甚明白,这样纠缠着拜师,总觉得不大妥当,便拦了一拦。不过,亓师弟也是护卫百姓有功,我虽然心存疑虑,却不能以这样的理由阻拦他,因而便对师尊假称,不愿意师尊再收徒弟,为此,师尊还以为我心性偏狭,容不得他人,将我罚去无念谷思过数日。”
执法长老盯着他,石横偶然望进那一道犀利的目光中,颇有些心惊肉跳,便微垂下眼,掩下神色的些许异样,继续道:“我在无念谷思过几日,也时时自省,是否真的太过于偏狭,因而出谷后,便起意去外门为师弟们讲一讲道法。”
说到此处,他又叹了口气,道:“但或许是因为有过这一节,所以亓师弟对我有些耿耿于怀,那日在道堂中也不大搭理我。”
“弟子想,既然与亓师弟已然是同门,总还是该以和气为要,做师兄的,低个头也没什么打紧。因此,散了学之后,便又去找亓师弟,想与他解释清楚,谁料没有说几句话,这位师弟便突然偷袭,见今我丹田还存留着这一道剑气,连每日行功修炼也是不能。”
“弟子因不能修炼,大是惊慌,忍不住求了师尊,请他为我拔除这一道剑气。”石横低下头,一脸惭愧的模样,“弟子确是学艺不精,教师尊斥责之后,心里也有所不平,所以遇上高师兄,便忍不住同他说了一回,谁知、谁知就连累师兄到如此地步。”
“长老,都是弟子的错,若不是弟子心性不佳,生出不平之气,高师兄就不会为弟子打抱不平,以至于有如今之祸。”他一脸追悔莫及:“请长老责罚,弟子绝无怨言!”
他这一番话说得滴水不漏,确是谁也挑不出错处来。
“师弟,这不关你的事!”高万林见他将错都揽到自己身上,立刻激动起来,又转向执法长老:“长老,这都是弟子过错,要罚便罚我,不要牵累石师弟!”
玄微脸色淡淡的,这时眼皮一掀,扫见高万林煞白的脸色中透出一点激动的薄红来,薄唇勾出一个讽刺的微弧:“好口才。”倘若不是他亲见石横对着亓官口出恶言,恐怕还真就要相信了这番说辞。
石横张了张嘴,叫了一声,“师弟,你……”他垂下眼睫,有些难过的模样,“为着这一点小小的恩怨,高师兄已被连累得受了重伤,你、你还是不肯与我罢休么?”
玄微“呵”了一声,不屑与他言语。
“师弟,不要与他多说了。”高万林见状气愤道,“这样的人,不值得你这样委曲求全!”
这时,执法堂弟子捧着一面镜子上来,却是溯返法器已将亓官等人和高万林争斗的情境还原出来。至此,此事已然明了,执法长老无需细思,顷刻便裁定处罚:
高万林挑起争衅,妄用杀招伤害同门,本该罚往无念谷思过,因其丹田俱毁,灵力全无,便改将其罚做宗门役从十年;亓官的割草剑同属杀招,虽然高万林侥幸捡了一条命,但也要罚往无念谷思过一年;玄微先伤石横,又毁了高万林丹田,罚往无念谷思过十年;石横言语不慎,致同门相伤,罚禁闭一月。
执法长老的裁定一出,在场诸人颜色不一。
高万林身体摇晃了一下,好歹撑住了没有瘫软下去,却也没有了先时认打认罚的豪气。十年役从,便是他丹田修补回来,也已经错过了修炼的最好时机,此生道途已然可以看到头了。
长木真人急得站了出来,却苦于禁制仍旧不能言语,一张老脸憋得通红,最后也只得用力按了按高万林的肩膀。
石横上前一步,面带不忍:“长老,高师兄如今丹田毁损,再要修炼已是不易,这样的处罚是否太过了些?”他咬了咬嘴唇,“此事皆由我而起,弟子愿意替代高师兄受罚。”
一旁围观许久的徐易风“嘻”地一声笑了出来。
高万林嘴唇哆嗦,眼里不觉热气上涌:“师弟……”
执法长老漠然道:“执法堂所出刑令,从无更改。”
亓官懵懵懂懂,这时才反应过来是要处罚师父,顿时睁大了眼睛,扭头看玄微:“师父!”
“宽心。”玄微并不着急,仿佛要被罚去思过十年的人不是他一般。
楚平看了看执法长老,又看了看亓官、玄微,面色有些犹豫,但他向来老实,虽然有些疑虑,过不一会儿,也便沉默地低下头去。
“铁师兄。”一直稳稳坐着的陆丰忽然开了口。
执法长老看向他。
陆丰微微抬眼,目光古井无波,道:“我还有一事。”
石横抬头看着他冷淡的面容,不知为何,有一丝不妙的预感。
下一刻,他就见陆丰的目光扫过众人,落在亓官身上。他的心脏急速地跳了起来,忽然生出莫大的惶恐,忍不住叫了一声:“师尊!”
陆丰连看都没有看他,只抬起手,唤道:“亓官,过来。”
亓官下意识迈出脚步,没走两步似乎感觉不对,又转头看了看玄微。玄微唇角噙着一丝似有若无的微笑,抬手摸了摸他的头,将手放在他肩上轻轻一推,“去罢。”
亓官就带着一丝懵懂,走到陆丰跟前跪坐下来,扒拉着他的衣袖,上身极亲近自然地靠过去,而后微微仰脸,叫了一声:“师父。”
听得这一声,执法长老的眼珠忽然转了一下,目光落在亓官身上。
陆丰微微垂眼瞧了他一会儿,伸手摸了摸他的头。
看到这一幕的徐易风睁大了眼睛,脸上显出震惊的神色。不过下一刻,他很快地转过头,看向站在另一边的石横。
石横的呼吸静止了一瞬间,现在,他知道为何会有那种不安的预感了。但,袍袖底下的手缓缓握了起来,他闭了一下眼睛,敛去眼中的情绪。
他什么也做不了。
“从无念谷出来,”陆丰垂眼看着,将亓官脸上懵懂的神情收入眼底:“我便收你为徒。”
亓官眨了眨眼睛,有点不明白。他已经是师父的徒弟了呀?
石横首先回过神来,他笑了一声,脸上是一派真心的笑容:“恭贺师尊觅得佳徒。”他目光稍移,落在亓官身上,似乎是真心为他高兴的模样,微笑道:“也恭喜亓师弟,终于得偿所愿。”
“错了。”陆丰扫了他一眼,平静地道:“你该叫他师叔。”
石横一愣,微笑也跟着僵在脸上。
——师叔!
他就这么迫不及待地把自己踢出来,给他的徒弟让位吗?!
蜷在袍袖里的指尖无法抑制地颤抖着,石横需要拼命控制,才没有让自己的神情扭曲起来。
元禄剑君说过只会有一个弟子,他从前就知道,且也曾为此沾沾自喜,不虞会有人来跟他分享剑君弟子的宠爱和尊荣。
只是,他没有想到,有朝一日他会因为这句话升起万分的妒忌和不甘——凭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