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谭尧
很久之后,唐嵘才轻声开口问道:“为什么不告诉我?”
唐嵘的话像是平地惊雷一般,陈温行觉得眼前越发的发白,看东西的视线都有些模糊,他嘴唇发白,侧头看向唐嵘,明明近在咫尺,陈温行却感觉什么都看不见,他额头上很快冒了汗,双眼毫无焦距,“告诉你什么?你当时不是要结婚了吗?”
“告诉你,然后让你觉得我是怪物吗?”陈温行自嘲地讥笑道:“看,男人生孩子……”
“你明知道我不会……温行!”唐嵘话还没说完,陈温行却突然软了身子,唐嵘极快地一把揽住他的腰扣进怀里,陈温行却已经紧闭着眼,满头冷汗地晕了过去。
“温行!”唐嵘看着陈温行,顿时慌了手脚,忙一把横抱过他,慌忙迈开脚步,失了形象地狂喊,“医生!医生在哪里!”
陈温行陷入重重黑暗深渊之时,唐嵘的急喊也随之缓缓消失,黑暗彻底地吞噬了一切,包括声音,气味,微弱的光明。
陈温行觉得自己正在做一场冗长的梦,他知道自己陷在黑暗里,这是他二十多年来无比熟悉的黑暗,可往常不同的是,黑暗里渐渐传来了隐隐约约的水声。声音越来越近,越来越近,“哗”的一声响,宛如巨浪拍打着水面,陈温行一下子睁开眼,发现自己正在水里,他用力地往上划,然而脚下绑住的石头重量不低,直将他往下拉。
恐惧席卷了陈温行,让他更加毫无章法地往上划,在他接近窒息的那一秒,一道影子迅速地游向他,一把拉住他,锐利的刀锋割断了绳索,大概在过于慌乱的情况下也割到了他的脚,海水瞬间侵蚀着伤口,疼得陈温行彻底失去了意识。
他再次疼醒的时候脚已经不疼了,疼得却是肚子,他就整个人和浸在水里一样全身都湿透了,更加地喘不过气来,几乎正在一寸寸撕裂他的疼让他忍不住惨叫出声。
然而陈温行并没有听到自己喊出的声音,仿佛这个世界被摁下了静音键,无论他因为承受不了的疼张嘴喊叫,都听不到声音。
疼痛几乎要摧毁了他的神智,陈温行忍不住升起念头:太疼了,就这么死了吧,他撑不下去了。
然而就在陈温行升起这种念头时,这个被静音的世界突然被一声极其响亮的啼哭声打破了,那种有些尖锐却又稚嫩的哭声宛如天籁之音在一瞬间彻底打败了他升起的念头。
灰暗的世界慢慢填上色彩,仿佛镜头倒转,陈温行听到了一声又一声,或急切,或宠溺,或无奈,或轻笑着的低沉嗓音在一遍遍地叫着他。
“温温。”
“温温。”
陈温行模模糊糊地想起了唐嵘,想起自己要是哪里磕着碰着都会嘴上骂着,脸上却满脸心疼,动作轻柔地哄着他的唐嵘。
陈温行忍不住低声叫着唐嵘的名字,声音里饱含着像是受了委屈而想去找大人却找不到的那种无助,他知道如果唐嵘在,他一定不会让自己那么疼。
可是,他不在。
第42章 是我对不起你
陈温行的意识模模糊糊清醒时,身体上的感觉慢慢鲜明起来,头疼,喉咙干涩,四肢百骸像是被重物压着动弹不得,就像是每个细胞都仿佛被强力压制着,沉甸甸的让人想动一下的欲望都没有。
仿佛从很远地方而来的声音穿过耳廓,敲响陈温行的耳膜,在他身体还没醒过来的时候,意识已经先一步接收到了声音,刻意压低的声音有些低沉,像是大提琴的最低音,“他要是坚持和小文一个病房就把他移过去,公司的事我就不吩咐你了,孙伟奇还有他那两个儿子,凌正民,都盯好了。”
这是唐嵘的声音,不过他在说什么?小文醒了吗?陈温行的睫毛颤了颤,然而他的眼皮仿佛灌了铅似得,怎么也睁不开,而唐嵘还在小声地说:“你把国天叫回来,徐高平既然起了心思,就要有能力付出代价。”
国天?陈温行心里不由恍惚了一下,许国天?
“是的,父亲。”唐无的声音也是刻意压低了的,“我这就去办。”
唐嵘嗯了一声后就再没出声,一会儿之后,唐无略有点犹豫的声音继续响起,“父亲,您已经快四天没合眼了,您要不休息下吧?”
陈温行一愣,唐嵘一直没有休息过?然而还没容他多想些什么,唐嵘的声音响了起来,里头带着一丝显而易见的宠溺,“不用,温行醒了没看见我会闹别扭的。”
“但您一直不休息,陈先生醒了还需要您照顾,您就搁着眯会儿也好……”然而唐无的话没说完,唐嵘已经轻声打断了她的话,“出去吧。”
唐无好一会儿没出声,唐嵘又说了句“出去做事儿吧”,然后唐无才有些不甘愿地应了一声。没过多久,传来一声细微的关门声,同时陈温行床边也响起布料的摩擦声。
很快声音都静了下来,好像先前那些声音不存在一样,被风一吹全没了,然而没过一会儿,陈温行却感觉到床沿边的被子动了动,一双温热的大手伸进来,握住了他的手。
就在陈温行的手被握住的那一瞬间,他突然心酸起来。
他想起很久以前,在家里突然高烧被灰狼送到医院检查的时候是肺炎,住了几天医院,唐嵘那几天一直陪着他,每次他一睁开眼就能看到唐嵘,然后有一天他醒的早,唐嵘正好出去给他准备吃的,然而他睁开眼没见到他,就和他闹了好几天脾气。
那之后每次他要是感冒生病了,只要他睡醒睁眼就能看见唐嵘,后来他自己都忘了这事儿了,可唐嵘却还在每次他感冒生病的时候,一直这么坚持。
陈温行听到旁边有仪器正在缓慢地“滴”一声,“滴”一声滴叫,他觉得刚刚那会儿全身都像被石头压着的沉重感少了一些,他能感觉到在被子里握住他手的那只大手上传来的炙热温度,陈温行都能想起这双手上哪里有茧。
唐嵘握住他的手鲜活有力,陈温行都觉得唐嵘的心脏跳动的律动都像是从他的手心里穿过来,带起了他的心跳。
“温温,秦朗已经醒过来了。”唐嵘的声音毫无预警地在床边响起,陈温行心跳骤然停了一下,又急速加快,“医生说小文的情况很稳定,估计明天也会醒过来。”
对了,小文陈温行另外一侧的手指微微动了动。
“我其实很开心。”唐嵘的声音低沉而温柔,小心翼翼地轻声说道:“男人会生孩子确实是很不可思议,也没有例子出现过,可那不是说你就是怪物,那是上天可怜我,才赐给我你这块至宝。”
“温温,那是你和我的孩子,你怎么会认为我会觉得你是怪物?我感谢都来不及,你知道吗?”
“那可是,你和我的孩子啊……”
陈温行鼻子控制不住地酸涩起来,牵连眼部神经,连着眼眶也酸涩起来,他清晰地感觉到眼内有泪水,然而因为双眼闭着,一时半会儿闯不出去。当初他得知自己可能怀孕的时候,整个人都傻了,随后泛上的是恐惧而不是惊喜,他惶惶不安了好几天,骗唐嵘外头有比赛,结果躲在家里好几天,直到灰狼找过来。
就在从灰狼那里建立起信心想找唐嵘坦白的时候,他无意间听到了唐嵘和徐高安的谈话,唐嵘答应娶女人,他答应娶施新莲。
再后来的事情陈温行记忆仿佛在这里被切断,什么都想不起来,而更之后则是兵荒马乱,陈温行连想都不愿意回想。
正这么想的时候,陈温行感觉到唐嵘小心地将他的手拉出去,随后他的手指碰到了柔软的唇瓣,陈温行的喉间瞬间发紧,“当你在我面前晕过去的时候,我很害怕,我怕我会再次失去你,我不能再照顾你,再也看不见你。”
唐嵘嘴唇抵着陈温行的手,低声说着,“如果再来一次,我不知道还能不能再坚持下去。”
“温温,是我错了,是我对不起你。”
“原谅我一次,原谅哥一次,让我再有个机会照顾你,照顾你们……”
陈温行从没听过唐嵘这么示弱的语气,在他的印象里唐嵘一向是胸有成竹自信的模样,他不乐意说话,但也不是那种单字儿蹦那种不说话,偶尔他也很会说。他冷静,强大,偶尔会有点孩子气,是属于会干不说的人,陈温行是很少听唐嵘说过甜言蜜语,但他的一举一动,都在表达他有多喜爱他。
就和他回京城遇到的唐嵘,比起以前更加沉默,沉稳,冷静,然而,陈温行恍恍惚惚地想起,唐嵘刚见到他的时候,那副难以自制的惊喜激动和不敢置信的样子,那是他第一次见到唐嵘落泪。
陈温行觉得自己心里刻意封上的城墙摇摇欲坠。
唐嵘指腹蹭着陈温行的手指,声音里带着乞求,“别再让我失去你,温温,我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