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千岁 第50章

作者:临漫漫 标签: 古代架空

  这样的话陈无忌毫不怀疑,这些年他看着陆成泽一步一步踏上死路。

  萧毅瑾的心性,陈无忌当然了解,他与所有坐在龙椅上的帝王都一样,自私、无情、冷酷……

  陆成泽对他满腔温情,可他对陆成泽却不会心慈手软。

  陈无忌深吸了一口气,看着面前的陆永安,沉思了一瞬问道:“你待如何?”

  “今日宫宴陛下延请群臣,明日早朝,陛下必定会大肆赏赐有功之臣,功臣之列必有师父……叔父此战功不可没,明日求老师为叔父向陛下请功。”说着,陆永安再次躬身行礼,道:“求陛下赐下丹书铁券,铭刻叔父功绩!”

  丹书铁券开国之时,太祖皇帝曾经赐予过两位有功之臣,便是以金制铁卷,外形如瓦状,高有尺余,阔三尺许,将功臣功绩镌刻其上,凭借功绩无论有何过错,皆可免其死罪……

  但丹书铁券也绝非好事,特权太多总会让帝王忌惮,这两个家族早就消失在世家之中。

  “你不怕?”陈无忌沉声问道:“陆氏若有丹书铁券,你不怕帝王忌惮?不怕陛下猜忌?不怕功名无望?”

  陆永安情真意切,深深鞠着身子,道:“老师,弟子如今顾不得以后了,只盼着叔父能活着罢了。”

  陈无忌叹息着,将陆永安扶起,柔声道:“我想一想,他不仅是你叔父,亦是我师弟,我们相识相知二十余年,我亦盼望着他好好活着。”

  “是。”陆永安轻声道:“弟子便全仰仗老师了。”

  陈无忌欣慰地拍了拍陆永安的肩,道:“你叔父一生凄苦,他这些年谋算皆为他人,却从未为自己想过半分,好在还有你为他着想,为师心中甚慰。”

  陆永安低着头,眼眸垂下,没有说话。陈无忌并没有多在意,转身走出僻静处。

  陆永安倚靠在殿中的圆柱之后,仰头看着屋顶,勾起嘴角。嘴角的笑意没有半点温度,他轻声呢喃道:“叔父,你想让权?这可由不得你……”

  丹书铁券便是一把利刃,一把悬在萧毅瑾头上的利刃。

  陆成泽不愿与萧毅瑾为敌,想将手中权势尽数交还到萧毅瑾手中。可是陆永安偏偏不让。陆成泽想给,他偏要让萧毅瑾不敢安心的拿!

  陆永安看着梁上悬挂的灯笼,里面的烛火明明灭灭,陆氏一族便如同这一簇烛火一般,艰难地伫立在京城风口浪尖,稍有不慎便会熄灭。

  陆成泽便是那寸长烛,他在陆氏才能在,他绝不允许任何人将这片烛光熄灭,即便这人是他敬爱的叔父……

第80章 宴会纷扰

  “陛下驾到……”

  随着小金子的唱喝声,萧毅瑾从殿后走了过来,高坐在首位龙椅之上。喧嚣的大殿立即安静了下来,众人跪地齐声道:“恭迎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平身。”萧毅瑾抬了抬手,众人起身,而陆永安也顺着墙角从暗处走到筵席上。

  孙正德看着刚刚在他身边跪坐下来的陆永安吐出一口气,问道:“你刚刚去哪了?陛下都来了你还不回来,好在咱们位置坐得偏僻。”

  陆永安没有回答,含笑着道:“多谢孙兄为在下遮掩。”

  孙正德咧开嘴笑着摆摆手,肩膀撞了撞陆永安的肩膀,道:“咱两谁跟谁,用不着这么客套。”

  陆永安笑着点了点头,举起手边的酒杯与孙正德碰了碰一口饮尽,虽然没有再说什么,但感激之意尽在举止之中。

  ……

  此时高台之上的萧毅瑾,也从龙椅上站了起来,举起酒杯道:“此战大胜,全靠诸位爱卿,朕以此酒敬诸位,往后大周还要靠诸位。”

  坐在下首麒麟椅上的陆成泽也站起身,双手举着酒杯向萧毅瑾道:“臣,必为陛下、为大周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下首群臣同时举杯齐声道:“臣等,必为陛下、为大周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好,诸卿有此心,大周必定万古流芳。”说着,萧毅瑾率先仰头一口喝尽杯中酒。

  陆成泽在萧毅瑾左手下侧,比所有人都要离萧毅瑾更近,他看着高台子上的萧毅瑾身上的龙袍,在烛火下好似氤氲着一层金光,身上的盘龙刺绣好似一条条欲腾飞的巨龙,他的一言一行,举手抬足,早已没了记忆中孩童的模样,那个需要他手把手扶持的孩子已经长大,再也不需要他的保护。

  他仰头一口喝尽杯中的酒水,清冽的果酒味道极淡,让人想醉都醉不了。他看着萧毅瑾,勾起嘴角轻声道:“陛下,必定万古流芳。”声音很轻,合着大殿中的歌舞声乐,除了他自己外没有任何人听到。

  但萧毅瑾好似有感应一般,微微侧过头,看着他眉眼弯弯,粲然一笑。

  此乃庆功之宴,热闹非凡,筵席直到戌末亥初之时才散去。

  陈无忌等在海晏殿外截住了将要离去的陆成泽,拽住他的手臂将他拉到偏僻处,道:“我有一问,还望你如实相告。”

  陆成泽被陈无忌少有的郑重神情惊住,收敛起脸上的笑意,正色道:“有何疑问?”

  “你是否有让政之意?”陈无忌看着陆成泽的眼睛,无比认真的问道。

  陆成泽一愣,过了几息后才缓缓点了点头,道:“是有此想法。”

  说完,顿了顿,解释道:“这天下本就是代陛下掌管,我出京这几个月陛下将政务处理的妥妥当当,没有出半点岔子,便觉得早日交还陛下也好。”

  陈无忌深吸了一口气,垂眸沉思了一瞬,再次抬起头问道:“古往今来,权势交替从来没有不沾染血腥的,你管控大周近十年,若是皇帝不放心你,非要置你于死地,你可有退路?”

  “我要何退路?”陆成泽反问了一句,脸上挂着释然轻松的笑意,缓缓道:“陛下与我的关系你不是不知,若他要的命,只管来取便是,他能杀我便说明他已有自保之力,我也就放心了。”

  陈无忌震惊地看着他,但心中却又有一种‘果然如此’的想法,他苦笑了一声,道:“你想用你的命为他铺就帝王之路?”说着,忽然暴怒,伸手拎起陆成泽的衣襟将他拉到面前,咬着牙道:“你可曾想过我?”

  陈无忌质问道:“你是我的师弟,是我的好友,是我的知己,你要我眼睁睁看着你去死?”

  陆成泽叹息着,道:“无忌,早晚会有这一天的,就如你所说,我掌权近十年,朝中门生遍布,我虽无意争权夺势,但只要我活着,那些人便会跟随我,而非尽心为陛下效力……唯有陛下杀了我,才能震慑四海,收服众臣。”

  陈无忌冷笑着质问道:“那我父亲呢?他待你如亲子,上次你去见了他一面他欢喜了好久,这次你上战场他也跟着病了一场…你是要他老人家白发人送黑发人吗?”

  说起老师,陆成泽便无话可说,他闭着眼睛叹息着道:“我对不起师父他老人家。”

  “纵使你不在意我父亲,那你妹妹呢?”陈无忌冷声质问道:“你与太后相依为命,皇帝不知你们之间的关系自然能对你痛下杀手,但太后娘娘呢?相依为命的兄长丧于亲子之手,你要她日后如何自处?”

  陆成泽愣住了,他无言以对……

  陈无忌冷笑着,将手松开,后退了一步看着陆成泽,淡漠地说道:“陆成泽,你太过执拗,我真是怀疑你有没有心。你总是一厢情愿地付出,一厢情愿的将你认为最好的给旁人,不惜一切代价甚至连性命都能舍弃……可这些东西别人是否真的想要,你从不考虑…你真的觉得染上你的鲜血,用你性命换来的东西,旁人收了真的会欢喜吗?”

  陈无忌深吸了一口气,将心中积怨已久的怒气一吐而快。

  譬如,太后确实想要权势,当年他们在宫廷之中夹缝求生,卑躬屈膝、身不由己。所以当时的太后想要权势,想要不被人操控的人生……可是如今的太后真的愿意用自己兄长的性命去换取权势吗?

  亦如他,从不慕权,功名利禄从来不是他所想,可陆成泽一心想要让他入朝为官将他捧上高位,就是因为觉得亏欠于他,用这份尊荣补偿于他。

  也如陛下,陆成泽这些年将萧毅瑾护得滴水不漏,任何阴暗之事都不敢让萧毅瑾知晓,他隐瞒了他们之间的关系,隐瞒了他们所经历的所有痛苦。可是若是有朝一日萧毅瑾知晓真相,真的会开心吗?

  陆成泽一厢情愿的抗下所有艰难,忍下所有痛苦,竭力将所有人都护在他的羽翼之下,活的甚是辛苦,但他所给予的真的是所有人想要的吗?

  “你愿意赴死,可我不愿让你死……”陈无忌说完,看着陆成泽一眼,转身离去,将陆成泽留在身后……

  原本陈无忌并不赞成陆永安之言,丹书铁券名义上是免死金令,但众人皆知,这更是一道催命符,古往今来,每朝都有重臣被赐予过丹书铁券,但无一例外皆被问罪抄家,所谓铁券从未派上过用场。但对陆成泽而言,或许真的有用。

  陆成泽身体残缺注定无子嗣,也绝非那些任意妄为之人。丹书铁券上镌刻其功名,便是无时无刻提醒着所有人,陆成泽这几十年来为大周所立下的赫赫功绩,若是萧毅瑾想要治罪陆成泽,也要掂量掂量往日陆成泽的劳苦功高。

  如今陆成泽一心求死,却从未想过他们这些真正关心他的人,那么他又何必再去关心他心中有何想法……他如今只是想陆成泽活着……活着就好……

  陆成泽看着陈无忌远去的声音,怅然地叹了一口气,如今整个海晏殿人潮散尽,就连灯火都逐一熄灭。他独自一个人站在幽暗之处显得无比寂寥。

  他慢慢地闭上眼睛,倚靠在殿前长廊的圆柱之上,仰头看着星空,如今灯火熄灭,天上的星星显得格外璀璨。

  陆成泽轻声呢喃道:“父亲我错了吗?”

  “母亲,泽儿真的好痛苦。”

  “快要熬不下去了……”

  很久很久以前,陆成泽便听人说过,人死后便会变成天上的星星,当年父亲蒙冤而死,母亲自焚家中,他受宫刑没入锦衣卫,那时候受尽屈辱,每每熬不下去的时候便会抬头看看夜空上的星星,一遍遍看着满天的星星,猜测这到底哪一颗是父亲、哪一颗是母亲。

  可是星星太多,多得他数都数不过来,至今也没有分清哪一颗是父亲、哪一颗是母亲,但他坚信,父亲与母亲总会看着他陪着他。

  这个信念让他面对再多的苦难与困境也一一熬了过来,他坚信,总有一天他会再与父母团聚,他可以如少年时那般,自信又骄傲地对母亲说,这些年他将妹妹保护得很好,他为陆家与父亲洗清了冤屈,他为人子为人兄真的尽力来 ……

  良久……天下的星辰都暗淡了下来,夜风吹过,带来一丝凉意,却将陆成泽吹的清醒了些许。

  他闭了闭眼睛,长长叹息了一口气,苦笑着一步一步走下阶梯。

  ……

  天空中的星光已经消散,只剩下寥寥数点缀在灰暗的天际。

  韩陵穿着一身黑衣,从寿安宫的宫墙之上翻身而出。刚落地,身后便有一只手按在了他的肩膀之上。

  瞬间韩陵的心如落冰窟,明明初夏时节却如同寒冬腊月浸入了冰水一般瞬间手脚冰凉。额头上的冷汗慢慢滑落。他眼含杀气,立即翻身隔档,伸手直驱那人命门。然而杀招未出,看清那人面容便立即收回了手,惊讶的下意识说道:“是你!”

  陆成泽冷笑着,上前一步,一脚踹了过去,直接将他踹翻在地。

  韩陵不敢闪躲顺势摔了出去,躺在地上半撑起身子道:“陆兄……你听我解释!”

  “你还有什么可狡辩的?”陆成泽冷哼了一声,眼中怒火中烧,气愤地看着韩陵质问道:“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

  “我当然知道!”韩陵压抑着声音,翻身从地上爬了起来,站在陆成泽面前道:“我只恨醒悟得太晚,白白浪费了十几年的光阴。”

  “你简直是胆大妄为!”陆成泽压抑着怒火,气得浑身发抖,咬着牙道:“她如今是太后。”

  “那又如何?”韩陵毫不畏惧与陆成泽对视,无比认真的回答道:“婉婉本来就该是我的妻子。”

  陆成泽握紧了拳头,一字一顿道:“若是让旁人知晓……”

  “不会有旁人知道的!”韩陵冷?声道:“婉婉是太后,你是摄政王,禁军之权尽在我手,即便是知道了又怎样!谁敢说什么?又有谁能说什么?”说着韩陵走到陆成泽面前,看着陆成泽眼睛,道:“这些年你我争权夺势是为什么?不就是为了随心所欲,过我们想要的生活吗?我与婉婉情投意合,我们已经错过了太久了,余生我们想要好好相守,我不求名分,只求能陪在她身边,她开心我便陪她开心,她伤心我便哄她开心,就如同以前一样……”

  陆成泽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问道:“那婉婉呢?”

  “她当然也一样。”韩陵笑着回道:“她心中有我,想着我念着我,所以我才来。而且如今朝局稳定,只要我小心点,必不会让人知晓的。”

  陆成泽睁开眼睛点了点头,抬脚向前走去。

  韩陵看着陆成泽的背影刚松了一口气,便听到陆成泽道:“还不走,你莫不是想让人察觉,千刀万剐?”

  韩陵笑了笑立即追了上去,跟在陆成泽身边道:“舅兄,你这是允了?”

  陆成泽面无表情,语气却无奈至极:“我不同意又如何,你们情投意合,我又何必做棒打鸳鸯的事。”说着,还是有些担心地告诫道:“但还是要小心,若是让人察觉了,对你、对太后都无益处。”

  “明白明白。”韩陵喜笑颜开,道:“多谢舅兄宽宏大量,我与婉婉不胜感激。”

  陆成泽懒得搭理他,径直向前走去。

  韩陵紧紧地跟在后面,再次疑问道:“陆兄,我自觉隐藏得挺好的,这些日子连太后宫里的宫女都无一人察觉,您昨日才刚刚回来,怎么就发现了?”

  陆成泽直视前方,幽幽的说道:“昨日回京我向太后请安,看到太后新绣的绣品。”

  “青竹绣样,明显是男子所用,陛下所用龙纹布料,我用麒麟纹样,但偏偏那块纹理乃是莽纹。”说着陆成泽停下脚步,斜眼看着韩陵,问道:“太后亲手所制之物,我想不出还有谁敢用。”

  韩陵愣了愣,一拍脑门,懊恼不已。

  百密一疏,千防万防万万没想到疏漏竟在此处……

第81章 人心所向

  陆成泽与韩陵在韩陵平日执勤的小号房里换了朝服,匆匆前往大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