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剑止
“出去走走吧,多走动对你身子也有好处,总闷在房里,人都要长出蘑菇了。过些日子陛下南巡至江南临安姑苏一带,那边气候温和,景色宜人,你也跟去看看吧,放松心情很快就好起来了。整日憋在宫里,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好人也要憋出个好歹了。”
“你知道的,我不愿见他……”
“他是一国之君,你还能一辈子不见吗?至少他心里还挂念着你,你就该感激涕零了。帝王多情且无情,对谁有情都是难得的恩赐,你自个儿也想想明白,为了这点子小事把自己折腾成这样到底值不值当。”
作者有话要说:万更到账~感谢各位看文的小可爱鸭~
第175章 灵丹
秦之余的劝告多少是起了作用,也许是向往着江南风景,林溪辞拖着病体一同随行,路上是折腾了些,吃不好也睡不好,羡宗来看过几次,他一直都是在马车里浅浅睡着,稍有震动就会惊醒,一点都不安稳。
见了他站在车门前,林溪辞很快又会别过脸去,闭目装睡,意味非常明显,就是不肯。
羡宗也不忍勉强他,便把贴身的宫人都派去伺候了,一路无话。
他这心跟着那人上下忽悠,宫人来禀,林大人晚间多吃了一片肉卷,他会欣喜许久,若说他身子不适又呕了血,又会跟着难受。
自从得知林溪辞搬入漱心斋疗养的那些日子遭遇了什么,只要听闻那人呕血,桓一就会挨上狠狠两个耳光,脸肿的老高,足够疼上好几天。
林溪辞的病不好,吐血吐得越频繁,他挨的打、遭的罪就越多,到后来他都巴不得让宫人塞住林溪辞的嘴,强逼着他把血咽回去。
听说这事,报复心极强的林溪辞也留了心眼,一口血分作几次吐出来,这一路上扇巴掌的脆响就没停过,噼里啪啦的,好像过年的鞭炮似的,喜庆得很。
也许这事多少让他开心了些,他的病的确有了些起色,到江南的时候已经能出门了,衣服捂得严实些,做好了保暖,只要有人扶着,在庭前立上片刻也是站得住的。
一日他被太监伺候着起身,洗漱换衣这一连串的日常必做之事总能觉着办事的宫人不够细心,笨手笨脚的,好似并不习惯照顾人。
可他一言未发,就这么忍着不满用了膳。
别说,这太监虽然伺候人的手法不怎么样,但夹进盘中的菜却都是他爱吃的,对他的食量拿捏得也很准,恰好让他一顿饱餐,吃够了喜欢的菜色。
“做的不错,回去京城了,可找林府管家要一份赏赐。”
那太监开心地应了,又要扶他出门,起身时他才发现,这个太监身材可不是一般的高……
他认出这颀长的身形,抬手摘了那人低压着的帽子,心都悬到了嗓子眼儿。
只见羡宗笑眯眯的,讨好般地捏了捏他的手,“走吧大人,小的还等着要你的赏赐呢。”
林溪辞下意识缩手,奈何被那人握得紧紧的,根本抽离不开,尝试一下无果,也便放弃了,咬牙静望那人,是想一言不发以沉默争出个高下。
不过很快他打消了这个念头,好似与羡宗相对是什么闹心事,别开目光的举动是半点儿也不留情。
羡宗见状便笑了,“怎么,好像见了什么脏东西似的,连跟朕作对的勇气都没了吗?”
“皇上言重了,这世上谁敢跟您作对,臣只是觉着,您这身衣服真是合身得紧,穿着合适得很。”
“又在取笑朕。”
那人垂首不语。
羡宗叹着气,抚着他的手背,轻声道:“朕知道你怨,朕也的确是薄待了你,这不是来给你请罪了嘛……你有心愿便说出口,朕力所能及,定会尽力而为。”
“那便请皇上收回赐婚公主与臣的成命吧。诚如此前所说,臣福薄缘浅,承不起这样的恩赐,也不愿委屈了公主。公主乃绝世佳人,身负兴国安邦之责,而臣一身病骨,命不久矣,若让公主进了门便守了寡可如何是好。”
羡宗神色凝重,思量许久,终于应了他的请求,“朕说过,力所能及,定会尽力而为。”
林溪辞却是淡然收手,沉静道:“您不是成全了我,而是成全了自己。”
羡宗身边眼线众多,他收回成命后不久,月氏王的密信就送到了江南,大抵所讲便是听闻公主貌美贤良,德才兼备,欲求娶长公主以谋两国长久和平。
这似乎成了他心里一个疙瘩,此前有林溪辞横在中间,月氏和晗王都会顾及萧挽情与那人的感情而不敢动作,可现在情况却大不相同。
两边都打着自己的如意算盘,月氏王想着用长公主来牵制大渊,而晗王则想着把亲妹妹拱手送出去讨好西域的老头,只为给自己求个靠山,日后与慕王相争。
羡宗夹在其中进退两难,且不说他自己舍不得爱女远嫁,萧挽情一旦去了,在月氏就算吃苦受罪也是说不得的,远在大渊,他又无法横加干预,于私情,他是不愿公主和亲的。
但要是不允,晗王对他不满只是其一,月氏如果真的借此机会攻打边关,对大渊而言也是不小的损失。
南巡的日子,羡宗为此可说是伤透了脑筋,总有那不识相的到他面前来提起这事,到头来一个个都被打了出去,还自认是忠君爱国的良臣,哭天喊地的,闹得厉害。
林溪辞听闻此事也不是无动于衷,先前萧挽情救过他的命,虽然只是利用关系,可他终归还是记着这份恩情,不能不报。
于是他向羡宗进言:“月氏王是个出了名的莽夫,而且有杀妻的恶名在外,公主嫁去月氏难保不会受屈。这个老头子一把岁数了,却想着霸占貌美年轻的公主,这事可说不过去。臣以为,公主当嫁,嫁的却不一定非得是月氏王。”
“你的意思是……”
那人一抬眼,眸子里尽是狡黠,“听说月氏王老人家有三个不听话的好儿子……”
林溪辞的心机当真非常人可比,他给羡宗出了个绝妙的计策,竟是要挑起月氏王族的内乱。
“月氏王一把年纪,还尽受晗王蛊惑做些糊涂事,可见不是个靠得住的。而他三个儿子各怀心事,盯着王位都红了眼,您把长公主嫁给了谁,就说明谁是大渊未来扶持的新王,如此一来,此人在月氏也有威信。”
“哦?你就不怕月氏王那个老东西多想?”
“西域虽强,却得是诸国联合起来的实力,大费周章招兵买马跟大渊打上一架可是伤敌八百自损一千的蠢事,月氏王要是没老糊涂,就不会跳着脚地表现出不满。毕竟大渊不愿发兵是不想劳民伤财,而月氏不想开战却是不想灭国。立场不同,做法也便不同。”
“总觉着你含沙射影,似乎是在数落朕。”
“吾皇多心了,您的儿子还不比月氏王那三个憨货,至少他们还有利用价值,而您的皇子们却只能做中看不中用的花瓶。不过我不喜欢利用敌人,只想赶尽杀绝,这次也不例外。”
他能随口说出骇人之语,可见的确是预知到自己时日无多,在最后的日子里还想畅所欲言。
羡宗无奈,便由了他的性子,并未追究他失言之过,“看来你是对挽挽未来夫婿的人选有了头绪,会是最优秀的三王子吗?”
“吾皇错了,您宠爱长公主,不忍将她嫁给一个离死不远的老头子是人尽皆知,月氏那边也不傻,自然猜到您会选择把长公主嫁给某位王子,最恰当的人选便是各方面素质极佳,被月氏王看好,也最有可能成为新王的三王子。可吾皇要是反其道而行之,让偏于中庸的大王子捡了这个便宜,您说别人会怎么想?”
“月氏王会认定大王子是朕有意扶持的新皇,此后多多留意大王子身上的闪光点并无限放大,便是越看越顺眼,逐渐冷落了三王子,甚至有可能顺遂朕的心意,将王位传与他。”
“不错,月氏在西域诸国中能有今天的地位,可全都是仰仗了大渊的势力,在这件事上,如果吾皇的意思与月氏王意向的好结果相差仅咫尺,那么他必定会优先于吾皇的心意。如此一来便是激化了三个各怀鬼胎的‘好’儿子之间的矛盾,大王子日渐受宠,甚至承袭父位做了新王,那么此前备受瞩目的三王子定会心怀不满,伺机而动。”
“看来你想要的并非挽挽在月氏的地位与尊重,你是要把月氏王室搅得一团乱,还想要了三个王子的命。”
林溪辞耸肩一笑,眼中充满自信的愉悦。
他手执一枚黑子,落于棋盘,困死了羡宗的白子,一手支着下巴,斜倚在桌沿边,眯着眼眸,是一副惑人的姿态,甚是迷人。
“不,我要的是公主的安全,只是要有人为此付出代价罢了。”
“你要大王子死?”
“只有公主的夫婿死了,公主才能顺理成章回到大渊。也许是要委屈两年吧,可用不了多久,她就会回到您身边,比起余生困在干旱荒芜的沙漠里,不知好了多少。”
羡宗不置可否,不得不说,这个人的心思还真不是一般的毒,生死就挂在嘴边,总归是看不见摸不着,说的便是轻描淡写。
但他承认,林溪辞会变成今天这般阴鸷狠戾都是他一手造成,想当年那个天真无瑕,会满怀期许说着“我想到您身边去”的状元郎已经一去不复返了,如今的林溪辞,是一个只知以狠毒手段扫清前路障碍,被他玩坏了的工具。
最匪夷所思的是,他竟然对这把利刃着了迷,彻底依赖并习惯了那人在身边。
羡宗不由发问:“为何会想到这个法子,挽挽若是死了夫君,就算回到大渊也不会幸福,相比之下,朕更愿她留在京城,从未涉世。”
“因为这两年里,我会死。”林溪辞轻描淡写的说道,捧起茶盏,看着杯底被茶汤映成碧色的暗纹,眼波平静如幽潭,深邃而不起波澜。“我这一辈子做了许多伤害她,利用她的恶事,到最后唯一能弥补的仁慈,便是不让她为我肝肠寸断吧。”
羡宗虽不认同他的提议,却明白这是唯一的两全之法。他想将爱女留在身边,就势必要付出代价,取舍之下,他还是选择了这种伤害最低的方式。
他很快便回信月氏,表明愿将长公主嫁与月氏王膝下长子,以求两国和平。
似是老天在谴责林溪辞出了这么个伤人害己的幺蛾子,那天之后,姑苏连下了三天的暴雨,气温骤降,湿气入体,他便又一病不起了。
当时随行的宫人们都以为他这下是要不成了,都谨慎着去求问羡宗要不要先置办了寿材,无一不是被打了回来。
看着那人日渐虚弱,人们心中都有猜测,明白那不过是羡宗一厢情愿的相信罢了。
不过三天之后,暴雨停息,转机也便随之来了,一个江湖游医到了姑苏,在街市吹嘘自己有能医死人活白骨的灵丹妙药,就是死人也能给救活了,还当场表演了给奄奄一息的老汉服下神药,老汉片刻之后便下地行走了的绝活。
固然是有演戏的成分,但羡宗也是病急乱投医的心思,宫里太医都束手无策的病,不管是民间大夫还是方士术士,只要能让那人恢复,便是要天上的星星月亮,他也肯摘回来。
游医被请到驿馆,号了林溪辞的脉,当场便开了副药方,信誓旦旦向羡宗保证必是药到病除。
他亲自煎药给林溪辞喂了下去,半天之后,那人转醒,果然病痛减轻了不少,当真是灵丹妙药。
羡宗大喜,重赏了游医,并命他继续留在林溪辞身边照料,不得有失。
奇怪的是,林溪辞的病虽然有了起色,食欲稍好了些,也能自己下地走路了,可他的脸色还是一如往常,甚至可说更差了些。
羡宗只看到他病愈的表象,并未深究其中的缘由,也没再让随行的太医为他诊脉,就这么一天天的等着他好起来。
然而秦之余却察觉到事情有些不对劲儿,照理说大病初愈,人是由虚弱逐渐恢复体力的,就算林溪辞是久病,也不该半个月过去了,人还是这么病恹恹的,一点精神头都没有。
而且那游医为他送药的次数越来越勤,药量也是越发的多了,怎么瞧着都不像他病愈了的样子。
最令他担心的是,那人似乎睡的越来越久了……从前浅眠,甚至是难眠的他总要点上一盏明烛,有人陪着才能慢慢入睡,而现在他总是一脸倦容,才刚躺下,宫人还未熄灯,他便已经睡了过去,叫都叫不醒,根本是……
昏睡。
从前总是天未亮便没了睡意的他,如今就算睡到日头高升也难醒,秦之余曾去看过他的状况,就连触碰他的额头,手掌,甚至是脚趾,身子也不会有半点儿反应。
这样不对!
“那游医给他服的究竟是什么药?”
“侯、侯爷,平日里抓药煎药都是大夫一个人做的,我、我们也……”
宫人们一个个摇头否认自己与此有关,实则也是察觉到林溪辞状况有异,担心此事会牵扯到自己,一个个避之不及。
秦之余无奈,取了些药渣送回京城,托黎三思查验其中可有异常,还没等回结果,途中又生了变故,他担忧着那人的身子,忍不住去见了他,赶巧碰到他用膳后吐血的一幕,心中更是焦急。
他劝道:“溪辞,回家吧,我带你回家好不好?”
“家……我的家,在哪儿呢?”林溪辞苦笑着擦去嘴角的血迹,黯然垂眸,“侯爷,我无处可去,到哪儿都是个给人添麻烦的病鬼,不如就这么死了。”
“溪辞……”
“现在受的苦,都是我前半辈子攒的业障,侯爷,这是我该还的。”他说这话时语气轻飘飘的,就似在说旁人的事,惹得秦之余更加心疼。
他也不知自己到底是哪根弦搭错了,居然拉着他的手,便把人扯到怀里,抱着他已经瘦成皮包骨的身子,追悔莫及。
早知如此……不如当初在他踏进侯府大门的一刻就……
可他做不到。
当年做不到的事,现在依旧做不到。
他怎么舍得……
突然,他感到怀里那人不安分起来,慌慌张张推开了他,看向他身后的眼神溢着惊恐。
不必明说,他也知道是羡宗站在他身后。
秦之余叹了口气,缓缓起身,回过头来,屈膝下跪。
然而不等他说出自己的请求,羡宗就先开了口:“出去。”
“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