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剑止
“是谁这么好心?还有,令尊的官做得好好的,突然有人说先皇要发难于百官,他为何深信不疑?”
“这个好心人,就是你的生父林溪辞大人。当然,当年我爹为慕王,也便是当今圣上谋事,慕王与林大人一向不和,他根本没把林大人的提醒放在心上。也许是林大人察觉到我爹的心思,不论如何都想救他一命,借着仍在朝中的权势打压我爹,硬是扯出个旧案牵连我爹,逼迫他辞官回乡。”
那起被翻出来大做文章的案子就是陈家灭门案,跟苏涟八杆子打不着的事,不知怎么就给他扣上了个“同谋”的帽子。
当年与此有关的人都给老太师陪了葬,苏涟担心自己也被牵扯进去,为了保命不得不放弃后半辈子的仕途,回乡暂避些时日。
结果他前脚刚回到姑苏,就听着了乾德之变的消息。
作者有话要说:影帝游上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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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1章 清剿
“乾德之变……这一直是我爹心里解不开的结,在此之前,没有一个人预知到这场灾难即将来临,只有林溪辞……只有林溪辞。他明知道这是林溪辞为了扫清异己而设下的阴谋,却还是打从心里感激着他的不杀之恩,以至于在之后的几十年间老老实实做人。”
提及父亲及家族的隐痛,苏清河便好似揭开了陈年旧痂,将多年没有触碰过的伤疤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
“当年我爹走得匆忙,只带了家眷匆匆赶回老家,财物带的不多,根本不足以支撑我家的产业,你应该也能猜到,这些年间,的确有一位不曾露面的贵人资助于苏家,否则,我也没有入朝为官的机会。”
他抹了把脸,胡乱灌了口冷茶,解了口舌的燥热,继续讲述:“矛盾的是,我爹虽然感激着林大人的救命之恩,可他并不觉着林大人是一个会无偿帮忙做慈善的好人。”
君子游点点头,“这我倒是很赞同,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他不是会做好事不留名的那种好……傻子。”
斟酌了一番,他还是觉着这个词更适合他那老谋深算的生父。
苏清河不置可否,“在我离开姑苏之前,我爹千叮咛万嘱咐,不可再与你有任何瓜葛,我想他应该是感念林大人救他一命的恩德,过去那些日子,也可怜你是个无依无靠的孤儿,所以默许了我与你在一起。但朝局风云变幻,发生什么是他难以预料的,保险起见,他不想我再与林家父子有牵连,所以琼华宴后,我接受了安大人的拉拢。”
“礼部尚书,安之言?”
苏清河点点头,“安大人是我的顶头上司,同他站在一起,更便于日后我的仕途,临行前,我爹也是这样叮嘱我的。但我万万没有想到,安大人竟是司夜大人的幕僚。”
他将君子游的两手扣在自己的膝头,不安地摩挲着他手背上瘦骨凹凸不平的纹路,是在斟酌话到底要如何说出口才不会得罪人。
“我与相爷往日无冤,近日无仇,没有害他的理由,至今我一直觉着有愧于他,始终不敢面对。当年一个管家刘弊根本不足以蛊惑他离开京城,是我……”
君子游叹了口气,“他跟你不熟,话都没说过,顶多是打过几次照面,像他那么精明的人对你怎会不设防?他自投罗网,只是为了你能取信于安之言与司夜,事实证明,你并没有让他失望。”
苏清河不敢抬头,他知道君子游这话纯粹是为了让他心里好过,并不能改变他害了黎婴后半辈子的事实。
他不敢直视那人的眼睛,只是压着声音继续坦白:“你揭穿我的那天,我反而松了口气,我不想逍遥法外,反而期待着有人能够揭露我的罪行,让我得到应有的惩罚,我无法抑制内心的愧疚与自责,甚至希望你能以大理寺的名义逮捕我,审判我的罪过……可是那天,司夜大人出现了,他带走了你,我却不敢反抗……”
他将脸埋入两膝之间,不堪重负地承认:“我是个懦夫!”
可他很快又抬起头来,望着神色黯然的君子游,话音沙哑地问:“我有机会弥补这一切吗?”
“有,但你必须对我说实话。”君子游坐起身来,皱着眉头揉了揉发痛的胸口,有气无力地咳了一声,“苏老爷可曾给你留下什么线索?”
苏清河摇摇头,“自从我来了京城,爹就没再联系过我,倒是我娘关心得很,三天两头来信问候,那些信件我都保留着。”
说着,他从床前的书柜里挪出一只木匣,把里面的东西一股脑儿倒了出来,往来的家书都被他按照年月和先后顺序用细绳捆了起来,想找什么时候的都很方便。”
苏夫人当年也是京城的名门闺秀,与苏涟成亲后依旧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与朝中那些官太太不同,不喜四处走动,整天就抱着算盘整理账本,还曾被人说过“小家子气”。
她写了一手标准的楷书,横平竖直,字迹清秀,每封信的开头都是“吾儿清河亲启”,信中也无非是些柴米油盐的琐事,什么家里看门的狗生了几只崽子,家门前的桃树又结了果子都要拿出来说道一番。
苏清河有些脸红,“我娘就这样,你知道的,可能通篇到头都没什么要紧事,她就是喜欢劳心费神寄信,她自己还说我爹总拿这个数落她。”
君子游一连看了几封家书,从中抽出一张阳月初的来信,拿着薄薄一层信纸对着烛光照了照,问:“信上有说给你捎了几斤家里种的小毛桃,东西可有跟着信一起送到?”
“是捎来了,但是姑苏离京城那么远,送来的时候果子都烂了,想起来以前我娘总喜欢把吃剩下的桃核打了孔,用线串了做手串,我便留下了那一小筐的果子晒了,打算等过些日子闲下来了再去摆弄那些桃核。”
“能把东西拿给我看看吗?”
苏清河点点头,出门亲自拿了几颗回来,东西一放到手里,那人就发现了不对劲。
“这东西不是桃核。”
君子游落了个夜盲的毛病,视觉一差,其他感官就都敏感了起来,摸上去就发现了触感的细微差别。
苏清河对着灯光凑近了看,如果不仔细检查,是看不出桃核表面的纹路有些怪异的,这东西的成色与真品相差无几,就连上面的凹痕也做得酷似实物,但东西的质感却是没办法改变的。
况且,摸过桃核之后,手上还会留下一层油脂一样滑腻的东西。
“桃核是木头雕成的,炎青,帮忙看看上面的凹点能不能连成字。”
君子游双眼昏花,只能请人代劳,苏清河也没闲下来,被他询问一通,老实交代了前因后果。
“我也觉着奇怪,以前我娘是会请人帮忙捎些东西,但都是些布鞋衣裤之类她自己做的东西,很少会带吃的过来,毕竟路遥,行程天气都没个准儿,坏在路上就糟蹋了,所以我也奇怪她为何会送这篮毛桃。那前后朝中事务繁忙,我也没抽出闲空来弄这些东西,方才一瞧,好像是不大对劲。”
“苏夫人擅长烹饪,以前很喜欢她做的一道蜜杏酿肉,就是把整颗的蜜杏从底部挖去内核,再将腌好的肉馅塞进去。夫人的手法很好,哪怕蒸酱过,嫩黄的杏子上也看不出刀痕,所以我想,这应该也是她精心为你留下的一道线索。”
提起母亲,苏清河虽知时候不对,可他还是忍不住问:“子游,你会……恨我娘吗?”
“苏夫人待我极好,从小把我当干儿子看,有你一口吃的就得分我半口,我就差叫她一声义母了,我怎么会恨?”
君子游说话时的神情跟他小时候躲在苏夫人身后,与苏清河玩躲猫猫时一模一样,这不免让后者心中感慨,垂眸避开他的目光,咬牙道:“不,我说的不是这个,那年你回姑苏,我娘差点儿……”
“差点儿,不是还没吗。”
君子游不以为然,活动一下方才冻僵的双腿,伸出一只脚来,塞在苏清河怀里,踢了踢他的胸口,一如往昔的恶劣。
“不要想太多,事情在发生之前总有挽回的余地,万幸夫人没有酿成大错,也万幸我还活着。”
“看出来了,这上面刻的是简单的数目,应该有什么可以对照的东西。”
姜炎青一语惊醒梦中人,苏清河立即回神:“那一定就是这些家书了,我发现其中有些部分时间不大对劲,好比我正月收到的信里,我娘就已经张罗问我清明要不要回乡扫墓了,先前我以为她是担心信件来得晚,会误时,现在看来似乎不是这么回事。”
“苏夫人很精明,她和我爹一样,留给儿子的讯息一定是只有儿子才能看懂的密文,劳烦你看看是否能找到头绪。”
君子游紧着把东西递到苏清河面前,后者接了,忽觉那几层薄纸重如千斤,坠得他抬不起手来。
他问:“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你才会这么急?”
那人和姜炎青对视一眼,眼神明显是要他别多嘴,然后对人点点头,“是,我府上伺候的下人都被撤走了,我担心暗鸦出事,小侯爷的势力一倒,首当其冲受到威胁的就是受他庇护的黎相,反过来说,或许是黎相回朝威胁到了什么人的利益,所以才不得不先除去小侯爷这个绊脚石,再给相爷致命一击。清河,如果你想弥补当年的过错,这是最好的机会。”
“我明白。”
嘴上说着“明白”,苏清河心里还是一知半解,以君子游的性情,他不会以“别人的愧疚”这种随时可能溃散的情感作为计划的支撑,一定有什么是他暂未表明,却切实存在的威胁。
他三缄其口,一定是在尽他所能地保护自己。
片刻的纠结,苏清河还是没能忍住,把心底的疑惑说出了口:“子游,你对我隐瞒了什么?”
那人干巴巴地回答:“没有……”
“这件事牵扯了我,对不对?这些线索即使不来问我,以你的本事想要查到并不是难事,你来找我是因为……”
苏清河已经猜到了缘由,只是他没有胆量说出口。
君子游别开目光,注视着在他眼中模糊得只剩一片光影的烛光,闭目仰首,鼓足了勇气,说出真相:“清河,苏涟的名字并没有从死亡名单上划掉,这场持续了十多年的清剿,还没有结束。”
作者有话要说:牵扯了的阴谋开始浮出水面了,苏清河也要下场和稀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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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2章 归途
言外之意,执行这场剿杀的人还没有收手,放任他们逍遥法外,苏清河的父亲苏涟将有性命之危。
如果不是迫不得已,君子游也不想将这个噩耗透露给苏清河,然而事到临头,他还是认为那人有知道真相的权力,事关生身父母的性命大事,他不能强行隐瞒。
苏清河握紧拳头,喉结上下滑动,微微低下了头,额发顺势垂下,挡住了他的双眼,君子游看不到他的眼神,却能猜到他此刻定是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
他伸出自己瘦得不成样子的手,在那人肩头拍了一拍,能感受到掌下的身子在微微颤抖,苏清河竭力克制着情绪,努力不让自己透出哭腔,他问:“我爹……不是唯一一个,对不对?”
“宋柏伦、郑益生、吴凡、叶随风……还有章弘毅,这些都是被清剿的猎物,名册上甚至连他们的死期都已写明,至今……没有一人逃脱。”
苏清河抓住他的手,发觉那人有抗拒的意味,便将另一只欲将他推开的手一并握在掌中,轻轻晃动着他的肩膀,沙哑哀求着:“告诉我,子游,告诉我,我爹是……他被规定的死期,是什么时候。”
君子游放弃了挣扎,垂眸避开他急切的眼神,可他才刚低下头,便被人捏住了下巴,被迫扬起了脸。
“子游,告诉我!!”
“不,我不能……”
眼见形势不对,姜炎青出手阻拦,倒也没让一时失态的苏清河太丢面子,把方才用温汤融化的一碗糖水递了过去,刚好隔在二人之间,阻止了后者更进一步的举动。
“急也没用,你以为咱们在这儿忙活什么呢,就为几个死人喊冤叫屈?也不想想你这小竹马有那个好心么,他跟生他的爹一个德行,表面看上去白白嫩嫩,一掰开,里面的黑芝麻馅能流满手。死的那几个臭鱼烂虾和他有什么关系,骨头渣子都烂成泥了,狗都不乐意闻,要不是为了活人,他现在就该躺床上哼唧着等死,何至于把自己折腾成这半死不活的鬼德行?”
苏清河总不至于连这点道理都不懂,只是事情轮到自己头上,没几个人能保持理智,过了这个劲儿,冷静下来也便什么都懂了。
他觉着脸上有些挂不住,端着糖水,舀了一勺送到君子游嘴边,算是赔罪。
后者很想接受他的好意,微微欠身,还没张口,就觉着胸中一阵刺痛,见他蹙眉一脸苦相,苏清河询问了一句什么,但君子游双耳嗡鸣,没有听清,勉强开口想劝他不必忧心,血却是比话更先冲了出来。
君子游的病从没犯得这么急,这么狠,似乎是把他这半年来压下的血气吐了出来,整个人都脱了力,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而苏清河端着碗,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只见满目一片刺眼的红……是血,全都是血……
慌乱中,瓷碗砸在地上摔得粉碎,苏清河茫然望着自己手上沾染的鲜血……还是烫的,为什么……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耳边姜炎青焦急的呼喊逐渐远去,视线中的双手也变得更加稚嫩,同样是满手血迹的熟悉场面……记忆回到了君子游第一次毒发时。
他也是像现在这样,突然发病,吓坏了众人,得到消息的苏清河死命地赶去花楼,抱起了那个被众人忌惮着,不敢轻易靠近的羸弱少年。
他把他抱在怀里,一遍遍呼唤着他的名字,那人似乎是在梦魇中见到了朝思暮想的至亲,明明虚弱得连哭都没了力气,却还是紧闭双眼,无助地流着泪。
苏清河看清了他的唇形,他在说:“哥哥,爹爹,我好想你们……”
出于恐惧,苏清河下意识逃避,封存了这段记忆,如今往事如潮水般涌了出来,他终于想起了自己当时重复了足有上百次的话。
他说:“子游,我也是你的哥哥……”
猛然回神,苏清河发现自己无意识地拉住了那人,分明从前都是他为人暖手,如今因为心慌而两手冰凉的人成了他,反而是需要君子游滚烫的体温去暖化他心底上涌的寒凉。
似乎已经过了很久,他的病状已经趋于稳定,正眯着眼睛,悄无声息地注视着为他施针的姜炎青。
越是到了生命的尽头,对人世的流连就越发深刻,君子游并不畏死,却有些不甘心,“我该死,但我还不想死。”
话音虚弱,只有苏清河听得真真切切。
“我在以我的方式保护你,我希望名册上所有的幸存者都能长命百岁,也包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