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剑止
“江临渊,你可知罪?”
“下官知罪,请王爷责罚。”
“哦?你知罪,那你倒是说说罪在何处。”
“于公,下官没能及时劝谏少卿大人收手,引得宫中局面不可收拾,是乃罪过之一。于情,下官明知少卿大人有疾在身,却没能带他早些回去休息,让他在夜里受了寒,是乃罪过之二。”
听了这话,萧北城反而不气了。
“你倒是机灵,为人如此圆滑,怎能让他作出那种傻事?他在胡思乱想的时候,为何不劝他改变主意?”
江临渊抬起头,笑的意味深长,“王爷,若说京城何人最了解少卿大人,那便是王爷您了。他的性子,您最了解不过,他想做的事,连王爷您都劝不住,更何况是下官一个外人呢?”
他的话让萧北城心花怒放,靠在椅背上翘起二郎腿,十指交叉在身前,审视着这个让他有些意外的年轻人。
“你的心思不浅啊……”
“王爷谬赞。”
懒得与他客套些有的没的,萧北城朝他勾勾手指,聪明如江临渊,自然明白他所指,上前将一只香囊交在他手里。
“这是少卿大人托下官转交给王爷的,算是赔礼。大人还有一句话要下官转交,说是像王爷这样的老烟枪,一定能够察觉这是什么东西。”
萧北城也不客气,拆了香囊,拿了方才用来裁纸的薄刃割开里面的布包,从中倒出了一些乌黑的细碎粉末,凑在烛火下仔细端详了形态,又拈在指尖试过了手感,送到鼻息前轻嗅一下,眉头便蹙了起来。
“罂粟?”
“王爷果然见多识广。”
“今晚宫里究竟发生了什么?”
“王爷莫急,待下官细细说来。”
江临渊细讲了萧北城走后发生的闹剧,道君子游以宁嫔为钩,蕈木子为饵,钓出了秋梅,以及仪贵人这条大鱼。
可他清楚手中掌握的线索远远不够指证犯人,反正局面已经足够混乱,索性插手其中和了把稀泥,让一群女人相互撕咬,新仇旧怨算在一起,都把心里的火发泄够了也好。
这样的举动自然是让叶岚尘大发雷霆,可他身为外臣,又没有对后宫指手画脚的资格,气炸了也只能打碎了牙往肚里咽。
混乱之中,君子游放出早就训练好的小黑,从一位嫔妃身上得到了这只香囊,并发现其中粉末有异,便偷偷藏了起来,转交给了缙王。
“所以今夜之事,他给出的结果究竟是什么?”
“宁嫔给梨妃出了个圣宠经久不衰的法子,便是搜罗美人进献给皇上的同时,作为她们的靠山,说服她们为己用,为此梨妃时常命迎春暗中出宫,亲自物色人选。此事被仪贵人得知,悄无声息派人去笼络了花魁绮凰,并与其达成共识。”
“然后呢?”
“有了身孕的绮凰不再听命于梨妃,便与未央宫一刀两断,打算靠圣宠与仪贵人的枕边风入宫侍奉,可惜仪贵人从一开始就抱着利用她来打压梨妃的心思,自然不可能让她与腹中龙嗣入宫,便唆使她身边丫鬟害死了她,又在梨妃的饮食中动了手脚,借着她对绮凰的愧疚,逼迫她走上绝路。能让她就此消失是最好,再不济,也要让皇上以为她一手害死绮凰,与她心生嫌隙。”
“俞妃呢?被扣了莫须有的罪名却不自辩,这可不是后宫人的性子。”
“当日那种状况,皇上正在气头上,还有人在旁煽风点火,说得再多也是无用。她是母凭子贵,皇上就是看在二皇子的份儿上也不会重罚于她,顶多是吃几天苦头罢了。况且少卿大人美名在外,俞妃娘娘是相信大人的本事啊,这起案子解决,大人可是卖给了俞妃娘娘一个大人情,往后在二皇子那儿也是有面子的。”
“就这?”
萧北城忍不住发出质疑,他根本半个字也没提到这香囊里面的东西,以及它的主人啊?
看出他的心思,江临渊上前几步,故弄玄虚凑在他耳边,悄声道:“王爷,香囊曾经属于谁,一点儿都不重要。这是少卿大人给您留下的后路,一条……能让您功成身退的后路。”
这事出自君子游之手,一点不会让人感到意外。
萧北城将香囊握在掌心,嫌弃的摆手示意江临渊退回去,又道:“继续,皇上得知此事后是如何处置的?”
“皇上勃然大怒,指责言贵妃管理后宫无方,命她禁足思过。涉事的梨妃病了小半年,也算吃到了教训,不好因此坏了与月氏的友谊,皇上便只是命敬事房撤了她的绿头牌,以及安心养病。宁嫔被降为贵人,明日便要被送去景陵,给太皇太后守灵三年。”
“依照皇上的性子,惩罚已经足够严厉。皇上重情,毕竟是侍奉过他的嫔妃,总是不忍重罚,哪怕是心思歹毒的仪贵人,也是不能下死手的。”
“的确,仪贵人被贬为庶人,打入冷宫,与她狼狈为奸的宫女秋梅被杖毙,李太医削为奴籍,不得翻身,至于未央宫的判主宫女剪秋……”
“她是月氏的人,作出这种背信弃义的事,的确令人愤怒不假,但皇上是不会由此亲自责罚于她的,不是交由梨妃处置,便是送回月氏去了吧。”
语毕许久,江临渊都没有回答。
心中觉着疑惑,萧北城抬眼,却见江临渊已经退到一旁,书房的门不知何时被人推开,单衣赤脚的君子游就站在门口,散着长发,一脸凝重。
“这是此案中最让我费解的关键所在。”
江临渊极有眼色的退出门去,没多关心的原因便是知道在萧北城面前,自己献了殷勤反而不讨好,反正看到了软榻上的绒毯,就算自己不多事,也会有人的关切让君子游免于受寒。
果不其然,他出门以后,萧北城便抓了毯子,把君子游裹了个紧,又把人推倒在软榻上,让他把两脚收在被子里。
“已是仲夏,还需本王在屋里给你点个炭火盆不成?”
“王爷您瞧,您还是在乎我的,既然担心,又何苦让我在外跪那么久,我不好受,你也跟着难过不是吗?”
“你倒是挺把自己当回事。”
萧北城点起炭火,将紫砂的小炉放在火上煎茶,后知后觉想起已是深夜,再给他提神,只怕君子游这一夜都别想睡了,索性冲淡了上好的雨前龙井,只给他留了一根茶梗,混着满杯的温水,送到君子游面前。
“王爷,您怎么这么抠啊……”
“少废话,有何发现,说来听听。”
君子游喝了茶,吧唧吧唧嘴,愁眉苦脸道:“王爷,您觉着仪贵人涉入花魁案,真的那么简单吗?”
“宫中之事本就复杂,多想无益。若只是为这个,你倒不如早些睡了。”
“不,我是指花魁案中罗玉堂与西南商行勾结的部分,如果两起案子并不仅仅是巧合,会不会说明……西南商行,甚至是定安侯府的势力,已经渗入宫城之中,有人在酝酿着更大的阴谋?”
萧北城不以为然,“党-争一向如此,你要是想的太简单,本王反而不安。”
“可是王爷,在审讯宫女剪秋的时候,我发现了一个可疑而诡异的人。”
“谁?”
“采花贼,千面郎君。”
第46章 阴谋
柳管家晨起的时候,正碰上萧北城从书房里出来,看他一丝不乱,穿戴整齐的样子,便知是在书房睡了一夜。
萧北城喜读兵书古籍,平日也常在书房里熬个通宵,所以柳管家并不意外,去给人请安以后,听到那人吩咐他从府上拨些银两给大理寺修葺之用后,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昨儿一定是个不寻常的夜晚。
“王爷,您先前不是打定心思,不管大理寺了吗?”
“总归是自家人,不好真的晾着,要是连本王都不管他,这京城里还会有谁在意君子游与大理寺的死活?”
大理寺重不重要,柳管家是不清楚,他只知道在缙王心里,姓君的那个狗东西才是真的重要。
清楚他说一不二的性子,劝说也于事无补,柳管家索性省了口舌,进去书房一探究竟,看见了软榻上那个大热的天还缩在绒毯里,动也不动睡着的君子游。
哟,敢情这是睡过了才会改变心意啊。
不过柳管家可没有怜香惜玉的心思,冷哼着上前去戳戳君子游的背,那人从被子里伸出一只脚来,蹬了蹬他。
柳管家觉着有趣,便又戳了一下,这回君子游不乐意了,哼哼唧唧的睁开了朦胧睡眼。
“你干嘛……”
“什么我干嘛?好好的弄玉小筑不住,非要睡到王爷的书房里来,你有什么企图不成?”
“他对我有企图还差不多……”君子游边说边打了个哈欠,想到自己昨夜出现在此的理由,忙拉住柳管家,“对了,我有一事想问。”
“不必问了,我整天在府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对外面的事一无所知,你有什么问题,不妨出去从坊间百姓口里打探消息,总比我这儿来的靠谱。”
说着,柳管家扶正了君子游摇摇晃晃的身子,拢着他的长发,束了条马尾。
“听闻昨日皇上重罚刑部,却是嘉奖了大理寺,怕是今天大理寺的门槛都要被人踏破了去,你还是早些过去,别让江寺正一个人顶着,他应付不来的。”
“应付不来就不应付,我对那些见风使舵的墙头草一向没什么好感,就算没有他们众星拱月般捧着我,我还是照样快活。不过你说被嘉奖,这倒是提醒我了,今儿个的确是还有个地方要去。”
匆匆洗漱穿衣后,君子游便出了门,饭也顾不得吃上一口,在街角买了个肉馅的烧饼,叼在嘴里直奔大理寺。
差不多吃完的时候,也就到了地方,江临渊正在一根木梁上用墨线做着标记,见他来了,便丢下手上的活计,朝他迎来。
“下官拜见……”
“呸!别给我整这些虚头巴脑的东西,收拾收拾换件衣服,跟我去个地方。”
他神神秘秘的没有明说,江临渊不好细问,只得照着他的意思准备了。
等跟他到了地方,后者才发现是一座破败的茅屋,草顶都被刮飞了大半,成了露天的好景。
君子游敲了敲门,江临渊还当是他故弄玄虚,可看那人一脸正经,又不能多说什么。
在外等了片刻,君子游也不敲了,小心推开已经合不严的木门,探进头去朝里面张望,找到宝了似的钻了进去。
江临渊疑惑着跟上前去看了看,就见破败的茅屋里侧横着张简易的木床,上面还躺着个人。
……活人。
不过这半死不活的德行,怕是算不上个好人了。
此人面黄肌瘦,骨瘦如柴,脏兮兮的脸都看不出原本的模样了,只觉着应当正值壮年,却被一身老病折磨的活像个老头子。
君子游小心翼翼的碰了人一下,那病人发出一声呻-吟,哼哼着睁开眼来,很是意外。
君子游道:“您别怕,我是来救您离开这里的,不会伤害你的,你看看我好不好?”
注意到他用了敬辞,江临渊也很意外。
莫非此人是他所熟悉,并且尊敬的人吗?不应当啊,他来京城不过半年,能接触到的也仅仅是王府与朝堂上的官员,若说他认识别的什么人,江临渊是不信的。
病者迟迟没有反应,君子游便当他是默许了自己的请求,回头看了看满眼疑惑的江临渊,道:“你也该认识他的,来拜见一下吧,这位是大理寺卿,司夜大人。”
“大理寺卿?便是那位……”
“我们的顶头上司,要知道早些时候,大理寺办案可是随心所欲,不受拘束的,在司大人风光的年代,大理寺可是只效忠于先皇。如今他为人所害,难以维护皇权,所以才有我们的存在。”
“您的意思是……”
“大理寺如果仅仅是为疑难杂案而存在,那便随时可以被顺天府取缔。伸张正义有许多种方式,为什么偏要选最费心力,成效却最低的方式呢?”
这个时候,江临渊便知君子游在筹谋一个危险的计划,包括从嫔妃手中得来的证据香囊,都仅仅是他偌大计划中的一环罢了。
如果说后宫投毒案只是君子游对叶岚尘的报复,那么司夜的再次出现,就是他的初次示威。
因被皇上以“不作为”的罪名罚俸半月,叶岚尘对君子游可说是恨之入骨,碍着他是得了皇上亲自赏赐的功臣而不好多言,只能眼睁睁看着大理寺日渐恢复原职,连从前对他百般阿谀奉承的官员们也开始把礼品送去了大理寺,他瞧着心里总归是不大舒服。
不过君子游为人精明,自然不会收下这些祸端,统统原封不动送了回去。
官员觉着风向不大对,又不敢贸然多言,便把东西转手又送去了叶府,岂料马屁拍到了马蹄子上,竟引得叶岚尘大发雷霆,弄得这帮墙头草里外不是人。
“君子游不要的东西,倒是送到我这儿来了,你们把我叶府当成了什么地方,是容得你们随意进出,来去自如的菜市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