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剑止
君子游不得不在心里佩服着老侯爷的手段,双管齐下,令人难以招架,当真可怕。
奚落完了出头的钱公子,慕容皓想起君子游来,使了眼色便有家丁一左一右按住了那人。
被压得动弹不得,双手被反拧到背后是难忍的疼,君子游咬着牙,抬头看向气势汹汹朝他走来的慕容皓,才刚对上眼神,就是个巴掌落在他脸上,火辣辣的疼。
“等本公子收拾了他们,再慢慢审你!”
慕容皓扬手还要再打,君子游下意识背过脸去,却听席外有声传来:“你再说一遍,要审谁?”
听了这声音,君子游心里咯噔一下,心道还不如让慕容公子把他打晕过去了。犯事被抓了正着,就算安然脱险,他接下来几天的日子也不会好过。
出言制止了慕容皓暴行的人正是最不该出现在此的萧北城。
前者心里想的是振德赌庄与缙王府一向没什么来往更谈不上恩怨,要不是这位王爷一时兴起也想来赌两局,就说明自己抓的这位是与王府有关的人。
说起缙王最在乎的人,无非贴身侍卫与王府总管,再就是被百姓津津乐道,因为阴差阳错而上了花轿被抬进王府的那位……
难不成,这个人是……
慕容皓看向君子游,见他左脸还挂着自己方才打下的巴掌印后悔莫及,只得硬着头皮迎上脸色阴沉的萧北城,心里琢磨着如何应付才能逃过这劫。
这厢萧北城满腔不悦,他后知后觉发现君子游目的不纯时已经晚了,仔细调查那人近来的举动,发现他曾暗中见过邢金宝后,便猜到他一定会到振德赌庄来。哪成想自己前脚才刚进门,就目睹了那人被打的一幕。
若说萧北城有什么最不能容忍的事,那必然是有人不知死活的碰了他的东西。
虽说君子游本身不是个东西,但他遭此虐待,缙王心中总归不爽,强忍着出手打向慕容皓的冲动,脸上挂着微笑,周身却腾绕着一股无形杀气,让人不寒而栗。
“缙王,真是幸会,不知您大驾光临,是为何事……”
话只说了一半,沈祠便上前推开桎梏着君子游的家丁,把人拉了起来关心道:“少卿,你没事吧?”
“手手手……没知觉了。”
看他左臂无力下垂,沈祠按着他的肩头,拉住他的手腕,只道一声“忍着点”,猝不及防将他脱臼的关节接回原处,疼的君子游身子一抽,愣是没敢叫出声来,灰溜溜到了萧北城身前,也不敢抬眼与人对视,像个做错了事的孩子。
但他没想到的是,萧北城竟是一把将他拉到身后,动作温柔,不显半分暴躁,也没半句怨言。
不过他出手的动作显然让人误会了什么,慕容皓身后的亲信当是他有出手之意,竟拔出腰间长刀与人对峙。
见对方要动手,沈祠的佩剑也出了鞘,气氛陡然变得紧张,稍微起点火星子都能烧的他们两败俱伤。
慕容皓是个商人,自然清楚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对上缙王这种情况是他吃亏,况且也是他心虚伤人在先,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于是先做出让步,命亲信收刀退下,赔笑道:“手下的人不懂事,冒犯了王爷还请见谅。今日之事全是误会,王爷您先消消气,区区这便让下人奉茶。”
“不必了,本王来带回自己的人,慕容庄主应该没意见吧。”
“这……是自然,可……”
君子游心道自己掀了慕容皓的老底,他能放过自己就有鬼了,用不了多久这事就要传到老侯爷耳里,到时自己还是性命难保,倒不如现在就做个了结,以免夜长梦多。
他这厢刚要开口,就见萧北城回头扬手,是恨不得也给他一巴掌的生气。
可见那人脸上掌印未消,又是一副眼角发红的委屈模样,萧北城哪儿还忍心,都快落在他脸上的手也收了回来,只是嫌弃的将人推远了些。
可惜君子游还没来得及窃喜,迎面又是一巴掌打的他晕头转向。
这一掌力道雄厚,打得他两耳嗡鸣,一阵刺痛,很快嘴角沁出了血丝,连声响都听不清了。
突如其来的耳光打懵了君子游,也让萧北城傻了眼,方才根本没有察觉到有气息接近,可见来者功夫不俗。莫非……
任谁都想不到,猝然出手打了君子游的人竟会是紧随他们而来的花不识。
此刻他冷着张脸,大有鬼神不近的意味,只打了一巴掌还嫌不够,拎着君子游的衣领便把人扯到身前。沈祠想去拉人,却是扑了个空。
花不识冷眼看向萧北城,与此前那个玩世不恭的纨绔公子简直判若两人,话中是不容抗拒的威严。
“王爷舍不得打,那就让卑职替您打。大理寺不遵皇命,行事逾矩,滥用职权,每条罪名都足以要了他性命,只一巴掌,王爷该不会替他喊冤叫屈吧?”
萧北城与人相对,半步不让,“本王的人做错了事,自当由本王处置,何须花统领越俎代庖。”
“王爷糊涂了,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这江山社稷都是皇上的,难道连个小小少卿,皇上都管不得了吗?”
花不识一挑眉,眼中尽是不屑,从怀中取出一块腰牌现给众人。
……竟是皇上御用之物的盘龙璧玉。
第93章 谪仙
倾盆大雨下,君子游与萧北城双双跪在御书房殿前,相顾无言。
这场突如其来的大雨令君子游红肿的脸颊稍稍减轻了痛感,雨水顺着发梢流下,浸到眼中,酸得他难以睁眼。
萧北城见他如此,只说了句风凉话:“哭什么,为人臣子,连这点委屈都吃不得吗?”
“王爷,这次我擅自行动连累了您,您都不气的吗?”
“气?气有什么用,说的好似本王气了,就不用在这儿跪着一样。此刻要想的不是本王气不气,而是如何让皇上消气。你我知己一场,同甘共苦又何妨,若说真的气,本王也是气那个没能及时察觉你危险想法,没有及时加以阻拦的自己。”
“可……”
“没什么可不可是的,本王失察在先,跪在这儿一点都不委屈,而你犯错在后,同样也不冤枉。”
抹了把脸上横流的雨水,萧北城望着殿中柔和的暖光,叹息道:“没能早些告知你实情,是本王太想当然了。朝中这样的局面僵持已有多年,皇上痛恨着一手遮天的太后,便扶持了同样手握重权的定安侯与之相对,在太后失势之前,皇上无论如何都不会轻动了侯府,否则就是拔去自己的根基。可你呢,为了几桩微不足道的案子找上门去,掀了人的老底,如今难以收场,皇上定恨不得杀了你泄愤。”
“可是王爷,达官富贵的命是命,寻常百姓的命就不是了吗?有人纸醉金迷,挥金如土,也有人生不如死,苦苦挣扎。人间百态,该是如此吗?”
萧北城静静望着发出质问的君子游,看着那人眼中流露的真情实感,忽而意识到自己错了。
他避开那人的目光,长长叹了口气,“本王只知你的命在本王眼中,比任何人来得都要重要。”
“所以在东窗事发后,您也愿与我一同面对这一切,而不是甩掉我这个麻烦,明哲保身。”
君子游笑笑,仰头看了看阴沉的天,悄悄伸出手来,塞在萧北城的掌心。
“王爷,有句话,我想问很久了。”
“憋了这么久,也不急于一时,忍着。”
“不,我现在就要问。”
晚了,也许就没机会了。
发觉萧北城在刻意躲避,君子游扯着他的衣袖,应是要他转过身来面对自己。萧北城仍在闪躲,他便跪着凑前几步,吻住了那人,丝毫不介意仅仅十步开外处,桓一公公将他的动作看了个一清二楚。
一吻尽了,萧北城欲抽身,可君子游抓紧了他的领口,不肯让他退后半步。
阴夜之下,唯有惊雷乍现才能映明他们彼此的神情。
君子游面上忽而现出一种难言的悲切,他拉住萧北城,闭目投进那人怀中,说:“清绝,抱我。”
除皇上之外不曾有人唤起的表字,牵动了萧北城心中的柔软。
他迟疑着揽住那人,抱着君子游被雨水冲得冰凉的身子,抹去他脸上的雨水,似有千言万语欲脱口而出。
然而话到嘴边,却只剩一句:“你身子不好,我去求皇上开恩,准你进殿一叙。”
“无妨,再重的罚,我都是认的,只是想……王爷抱抱我罢了。哪怕是在御前,也想放肆这一次,因为……”
君子游及时收口,后面咽下的话,也便成了此后折磨萧北城数年之久的悬念。
许是有好心的太监通报了外面的状况,片刻后渊帝接见了君子游,看他跪在殿上止不住打着冷颤,也是念在他旧疾在身,赐了他一条裹身的绒毯。
渊帝一向心软,更何况君子游是他一手提拔起来的,真的有了三长两短,心中也是不忍。
他几次欲言又止,看君子游抖得厉害,只得把话又噎了回去,吩咐桓一公公去挪了个炭火盆,趁着支走后者的空隙到了君子游身边,紧着用毛巾擦去了他头发上的水珠,焦急道:“这场戏做的,苦了你了。又是挨打又是淋雨,身子骨吃不消吧。”
君子游道:“皇上请放宽心,微臣还不至于连这点苦都吃不得。”
“你是识时务的,知道太后那边逼得紧,朕便只有让定安侯与之相斗,才能自处。”
“微臣懂得皇上的苦衷,从入朝后放任太后拉拢微臣便是此意,是要让微臣针对振德赌庄、西南商行,乃至定安侯府的这笔被记在太后头上,而非王爷。如今政-局动荡,您想要他们鹬蚌相争,从中获取渔翁之利,就必须取得定安侯的信任,最简单有效的方式就是处置了我这个擅自行动,不遵皇命的大理寺少卿。”
“君卿……”
“虽说早已料到皇上是为了今日的谋划,才会放过搅乱了缙王婚事的微臣,但微臣还是打心底感谢皇上,能给微臣这一生留下如此快活的回忆。”
说罢,他俯首三叩天子,而后起身,脱下毯子,朝外走去,口中念叨:“有些人活着,是不屑于权倾天下,万人之上的。微臣……多谢皇上。”
看他离去的背影,渊帝倍感惆怅,回身扶着桌案,对藏在屏风后的花不识道:“朕总觉着,他似乎早已做了必死的觉悟,是朕……耽误了他。”
花不识答:“也许,他只是顺应了自己的命数,这也怨不得旁人。”
渊帝心中不忍,那人才刚出去,他便快步到了殿门前朝外张望。
只见君子游对仍跪在地上的萧北城伸出手来,也不知看向何处,嗓音沙哑的劝道:“王爷莫等了,就是等到明早,皇上也未必会见您。”
“君心未决,尚有转圜的余地。我不可能眼睁睁看着你死,你且回去歇着,莫要管我。”
君子游倒也真的顺了他的心意,转身便走,毫不拖沓,甚至无需萧北城再劝。
渊帝了解自己这个侄儿的倔脾气,当下派人将二人都送回府去,却仍是打动不了救人心切的萧北城。
他愣是在御书房外跪了一夜,直到天蒙蒙亮时大雨才息,而在房内也等了一夜的渊帝摇头捻灭了灯芯,叹道:“还真是会给朕出难题啊,罢了君子游的官,很快就会有人为免夜长梦多而杀他灭口,只凭缙王是护不住他的。可要是朕发话保他,此前所做的一切努力就都白费了,你说朕该如何是好。”
花不识侍奉在帝君身侧,看着他的脸色,便知他心中所想。
“卑职以为,留他一命的法子并非没有,却未必保险。世间少有双全法,在二者取舍之间,皇上会优先考虑的自然是江山社稷,如此想来,卑职便有个法子。”
“快快讲来。”
“如今京城人尽皆知,君子游的本事可不止于侦办疑难杂案,既然如此,皇上何不尝试从另一边入手……”
到了天大亮的时候,渊帝听从花不识道建议,便下了逐客令,命有失察之过的萧北城回府自省,闭门思过。
至于那不遵皇命,触怒龙威的君子游则是被罢官,命其遁入道门,不得入世。
这话传到民间,很快有人怀疑君子游与天子之间是有那么点风花雪月的,毕竟从前犯了错的宠妃都是被罚到庵祠落发为尼,没准儿能带发修行的这位前大理寺少卿也能有复宠的机会。
只有那些了解局势的人才明白,皇上是还看重着君子游的才华,让他避世不过是隔绝了官场的污秽,为的就是能再见惊世骇俗的诗文。
太后闻及此事还惋惜道:“盛唐谪仙人,现世君子游。”
得知要被迫出家,君子游没有表现出半点惊讶,这次倒是学会了遵从皇命,当天便收拾了随身之物,等待宫中来人把自己送去宿云观。
除了身上这件白衣,他没有带走王府或是朝廷的一分一毫,就连那爱不释手,写着“三问”二字的折扇也留在了府里,美其名曰:“给王爷留个念想。”
临行前,他在书房前坐了许久,萧北城在里一言不发,他便在外静待那人。时不时咳上一声,也会偷偷用帕子挡住嘴,擦去血迹后匆匆藏在掌心,怕的就是那人见了他的样子会徒增担忧。
实则萧北城不愿见他的原因仅仅是因为自责,却不知这样避而不见反倒是让君子游松了口气。
不见,也便不忧,这般也是妙极。
到底还是萧北城先坐不住了,站在门前,话都到了嘴边,却是没有勇气推开门去看那人一眼。
“去了宿云观别似在王府时一般,天寒天暖都赤着脚到处乱跑,没有本王管着你也要照顾好自己,别让本王担心。本王会让姜大夫随你一同去到宿云观长住,你多听着他的话,别总是随心所欲。还有,本王与清尘道长交情颇深,你去了以后,他会替本王照看着你,有什么需求尽管对他讲,不过分的,本王自当满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