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江河入怀
小皇子脑海里一点印象都没有,不过戚长风就近近地贴着他、陪着他,让他心里很满意,便也不再深究:“那我的父皇和母妃呢?”康宁鼻子一皱,是戚长风很熟悉的一个、小皇子小时候不高兴的表情,“我都生病了呀,他们怎么没有待在永春宫?”
“在呢,”戚长风捏捏他瘦巴巴的小手,“他们就在东暖阁呢,”他转头吩咐宫人去请帝妃过来——徽帝这段时间本来政务繁忙,又兼配合着康宁昏昏醒醒的时间,三不五时的罢朝,也就趁这一会儿功夫批一批折子,赵贵妃也稍微腾出些时间来过问移交给其他宫妃的宫务,“陛下他们马上就来了。”
康宁人病得迷迷糊糊,也就愈发对亲近之人有了很高的需求。他昏睡醒来是不管白天黑夜的,反正睁开眼必须想见到谁就见到。好在他无非也就缠着那么几个人,他亲爹亲娘、儿时的两个奶嬷嬷,碧涛翠海,还有戚长风。偶尔他还会想起已经出宫嫁人了的永春宫前大宫女浣青,赵贵妃已是把做了母亲的浣青叫回来了,这段时间也一直住在望舒宫。
余下的人就多少差了一层了。戚长风是真怕这小东西张嘴要看到他大皇兄——他到哪儿去把人找来呢。好在康宁这个小东西这时候就明明白白地分起了远近亲疏,点来点去都是那么几个人头,可着这些最亲近的人祸害了个够。
徽帝大半夜都被薅起来几次了,这会儿不过是被打断了阅览江南官员的考评,能算得了什么呢?
给人当爹不就是这样,辛辛苦苦把宝贝儿子千娇百宠地养大了,儿子自己出去找了一头猪,当爹的就因为这头猪被宝贝儿子劈头盖脸发作了一通,还得抹一把脸继续往上凑。
“父皇知道,等你好了,让清河殿的王姑姑给你做糖奶糕。”皇帝摸了摸小儿子的额头。
“父皇怎么知道我要说什么?”小皇子裹成了个小被子团团,病殃殃地靠在床头,满面惊奇道——分明他还没来得及说出口。
因为你之前从昏迷中醒来的时刻已经说过了,却一次都没有吃成。
皇帝微微一笑,“父皇怎么不知道?宁宁从小每次哭了、病了、闹脾气了,不都要吃糖奶糕。”
就在这一刹那,徽帝突然想起了一个很久远的、与此时此刻毫不相干的一个场景。
那是在康宁只有三四岁的时候。皇帝在自己起居的殿中理政,小孩子在父亲腿边绕来绕去地玩,徽帝当时也还比较年轻,时常喜欢逗逗儿子——在批阅奏折的空档,徽帝俯下身,两根手指曲起,在小儿子鼻子上快速地夹了一下,然后马上握住了手。
“父皇把你鼻子拿走喽!”皇帝攥着拳头吓唬小豆丁。
康宁信以为真,呆呆地扬起脸看着父亲的手,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反应过来,然后着急地两只手往上一扑:“不行!父皇还给我,不能把我鼻子拿走!”小皇子那时候说话还有口水音,傻乎乎得看不出大人跟他开玩笑。
豁!小家伙真信啊!徽帝暗地里笑得腹痛,只是表面上他却勉强绷着脸,摇了摇头:“宁宁的鼻子长得太好了,父皇也想要,拿过来送给父皇好不好?”
“不行!不行!”康宁从小就是个小抠儿,“我也需要鼻子的!宁宁也需要!父皇不能拿走!”他急得眼泪都流出来了,一开始还只是抽泣,而后越想越难受、情绪愈演愈烈,最后两只小拳头紧握,站在清河殿的理事堂就放声大哭。
完了,收不住场了——徽帝吓得抱起他百般地哄,又握着他的手摸他自己脸上的鼻子,告诉他谁也不能把他鼻子偷走。但是什么也不管用,康宁委屈害怕完了又羞恼生气,怎么说都要回去跟他母妃告状。最后徽帝实在没办法,溜溜达达抱他去找了王姑姑,让小皇子尝到了他生平第一口不在赵贵妃管控下的饮食——一块甜糯的糖奶糕。
偶尔徽帝也会觉得,小儿子唯一跟他相像的地方就是他们都爱吃王姑姑做的糖奶糕。那其实是一种既不精致也不特别的点心,对于从小尊贵的徽帝来说更算不上什么难得珍馐,只是他从小吃这姑姑的手艺吃惯了,就一直惦记着这一口儿。别的儿女都不太能欣赏这带些甜味奶味的面团子,但是康宁从小没吃过什么好东西,捡了他三哥书房里剩下的半块红豆馅都会很高兴,于是一块糖奶糕就在后来这些年里哄了他这么久。
小儿子从来就是这样一个人,看起来被宠得极憨甜娇纵,其实惦记的无非就是那么几个人、那么几件事,也比谁都重情念旧。
到了这样与阎王讨价还价的时刻,徽帝已经什么都不求了,他想——但凡小儿子能坚持住,多像现在这样朝夕不分、昼夜不管地折腾他老爹一段日子,日后他想去哪里、想爱谁,想做什么都行。
可人在弥留之际,状态瞬息变化,很快地,望舒宫里这些人连被小皇子半夜折腾起来都成了奢求。
一连数日,小皇子都陷在极深的昏睡中,期间再也未曾清醒。
到了第七日清晨,康宁才终于在赵贵妃如枯槁般绝望地守候下睁开眼睛。赵云桥几乎在瞬间就发现了,她以一种极端地敏捷抓住了儿子的手,“宁宁醒了。”赵贵妃面上温柔地笑着,却只发得出微弱的气声。
而小皇子的状态却出人意料地好。他昏昏沉沉了那么多天,期间神智一直不知道停留在哪一段不知名的记忆里头。但是在这一日清晨,他整个人却重回了一种久违的清醒。他拍了拍母亲的手,然后目光慢慢掠过她,投向不远处的皇帝脸上。
“父皇,对不起,我那天不该像那样跟你吵。”小皇子神色里带上了一种渺远地哀伤。
徽帝的声音几乎是瞬间就哑了,“宁宁,你恨父皇吗?”他勉强问道。
康宁轻轻摇了摇头,“不,我只是有点生气。我从来不恨父皇。我爱您和母妃。这一生,每一天都爱的。”
那就是他能给父母的唯一的答案。那就够了。
而小皇子的视线在一殿人中飘飘悠悠,最后望向了戚长风:
“戚长风,我好闷呀。我好想看看太阳,你能不能带我出去走一走?”
第74章 太阳 殿下他最喜欢太阳
“戚长风, 是不是快过年了?”小皇子从头到脚被裹得严严实实的,靠在戚长风怀里,被人抱着坐在殿门外的长亭中。望舒宫的长亭此时已是设满了暖炉, 厚软的帷幔被层层挂起,挡住了冬春之交的凛冽寒风。
小皇子醒了之后一定要出去,可是外面寒冬腊月朔风凛冽的,哪里敢叫这个玻璃水晶人跑出去受冻。但是现在这个情况,小皇子不听话, 难道谁还能动手收拾他不成?赵贵妃连在想象中揍儿子一顿都舍不得,只能指挥着宫人将最结实的一等粗布和厚棉被把亭廊团团围住——这座仙宫般的殿堂自建成以来就没这么丑过。只是这时候也不讲究美观不美观了。好在康宁也不太计较,好像只要放他跟戚长风出来单独待一会儿就行。
“唔, 你还知道这个?”戚长风低下头亲亲他冰凉的小脸,“昏天暗地睡了这么久,还能记得时间吗?好像确实快过年了吧。”
实际上戚长风并不比一直昏迷的康宁更清楚外面的天候。日月流转对他来说早就没有意义了,戚长风的生活已经失去了一切概念, 唯剩下一种在等待里渐渐变得绝望的守候。
戚长风想象不出来康宁当下的感受是什么样的,但是就他自己而言——他好像已经多次窥见了那黑色的、寂静的死亡。在这段时间里,有时候他会跟着康宁于昏昏醒醒的空隙间或睡上一觉, 有时就是趴在小皇子病榻边迷瞪两刻钟。
而不止一次的, 他会陷入那个光怪陆离的梦:他好像想起了自己还年幼的时候, 有一次不小心误入了家乡白河的死人谷。他早已忘了幼时深入其中的真正见闻,但在他的梦里, 死人谷中是一片白茫茫的瘴雾,他脚下踩着冷硬的冻土,黑色烧焦的枯树枝干扭曲、斜刺入天,无数只漆黑的鸟隐蔽在死树后面,像一群紫色的影子, 正暗中窥探着幽灵的梦。低低盘旋在脚边的微风送来死者的呓语,时而还会从这种微弱的窃语中伸出冰冷的、捉向他的手。
戚长风在梦里一次次明悟——这便是亡人的世界了。举目是蓝紫色的、辨不清的幽深苍茫,耳闻只有无意义的呓语和阴风,这让他感觉到骨头缝里都透出一种缓缓的、连绵的冷。而这幽暗寒冷将永无尽头,从此再也不会有晴雨雷电、日月辉光。
其实他通常很快就会惊醒过来。人心里有事惦记的时候,是很难睡得安稳的。但是不同于一般的梦,醒来之后过不了多久就能够脱离梦中情形的影响——戚长风的意识和思绪开始越来越深刻地被那亡人之梦所笼罩。
他已经很难再抱有乐观的盼望或者笃定小皇子最后一定能得救了。他试图——每一日、每一时他都试图振作,可他已经完全做不到。他开始无法避免地想——那就是他的小殿下,他的小月亮,这红尘中最终的人间美梦将要去到的地方吗?
那就是他的所爱将要去到的地方吗?
九泉下,黄土中,永不见天光。那么冷。
——不,我不能把你孤零零扔到这样一个地方。
——至少我得陪你去那里才行。
这个念头是如此的悲凉和绝望,可它竟然多多少少安慰到了戚长风。此时此刻,他纵然有千般酸涩痛苦,但是那持续数月的焦虑已然悄悄消融。
“你都把日子过傻了吧,”康宁向后仰过去,把头枕在戚长风颈窝里,“戚长风,你不要哭。你看——今天的太阳多好。”
“我没有……”戚长风听他一说,还真以为是自己流泪了,他抹了一把脸,才敢确认自己确实只是被小皇子给唬了。只是他还没反驳完,下一刻便瞳孔紧缩,心脏瞬间如坠冰窟,“康宁!宁宁!怎么回事?!你怎么了!”
他怀里的人双目紧阖、面色苍白如纸,在他肩颈边软软歪过了头,好像已经气息全消。
纵然以为自己已经反复设想好了最后的结局,在那一刻,戚长风仍然觉得自己瞬间就魂飞魄散了,除了胸膛里一颗剧痛的心脏,天地间一切都化为虚无。
而在那之后的十几个时辰,戚长风根本是没有意识的。他呆楞地看着小皇子被人急忙地从他怀里抢走,怔然地听着关老太医声音颤颤地说:“殿下气息未绝,不过恐怕只在今明两日之中”,他游魂一般立在殿里、目睹了一室宫人的痛声和帝妃怆然的哭吼。
天地五感,明烛暖风——这世间的一切好像都从戚长风身上完全的剥离了。此时此刻,他好像已经成了望舒宫里一个没有喜怒的生魂、一个活着的鬼冢。
“我没有哭啊。”到了月明星稀的凌晨,戚长风好像才突然意识到自己白日里那句反驳的话还没有说完。于是他木讷地站在原地自言自语,也不知在跟谁说。
只是那时候的望舒宫已装满了失落的魂魄,无人再有关心旁人的余地,恍惚自语的也不独他一人——所有哀凉绝望的情绪都汇在一起,在这凄冷的冬夜一同融进了燃着安神香的暖风。
从没有一个夜晚会如这一夜一样漫长——
天色乍明时,孟白凡踉踉跄跄、被乌衣卫一路裹挟进来时,甫一踏入便大惊失色、面上血色全消——她还以为自己来晚了一步。
关键时刻,别说戚将军这个早不中用了的,便是昔日的皇帝和贵妃、望舒宫大名鼎鼎响彻宫城的大宫女碧涛——这时能顶事的一个没有。
还是跑出了不属于他这个年龄的敏捷的关老太医把话讲清楚了——“快!快!小殿下还被金针吊着一口气呢,说不上能顶多久,”这关老太医平时眼皮总耷拉着,做什么事都慢慢的,好像人已经很老了。可是这时候他疾跑了一路,身后五六个侍医都没跟上,人老太医还脸不红气不喘的:
“鬼鹊子可得了?与君逢的解药我已吩咐他们随时预备着了。另一味还要多久?”
孟白凡犹豫了一下,先用爆发般的速度冲进去看了一眼康宁。她根本顾不上收拾一下自己了——此刻这姑娘衣衫破破烂烂、头上脸上都是土。她就用沾满灰土的手指摸上了小皇子的脉门,倏然之间就对现下的状况了然于心了,然后她一咬牙:“两个时辰必能得的。还请老关前辈在这两个时辰内留住殿下的命!”
实际上孟白凡在这回程的匆匆一路中只是对解药有了大概的方案,并没有十全的把握。如果时间还允许——她更希望能做好万全的准备、并且真正在人身上试药。
但是现在康宁的状态确实是一刻也拖不得了。不仅孟白凡在短时间内配好解药是冒险,便是关老太医想要强留住他的性命也算一个极大的挑战——哪怕华佗在世也不能为此刻小皇子还能活多久打包票。
三个擅制药的太医顾不得说话就狂奔到药房跟孟白凡一起研究解药,在路上他们还撞翻了一只呆鹅——就是好像正在慢慢从阴间活回来、还没完全恢复知觉的戚长风。而从孟白凡跑进来再到“哐哐”跑走,莫说跟皇帝见礼,那几乎就是让帝妃众人连插句话的功夫都没有。
但是这些“不顶用”的人渐次开始反应过来殿里刚刚发生了什么,而后他们相继陷入一种不敢置信的狂喜中。
“啊……朕……她……白凡回来了?”皇帝像是脱力了一般把手扶在赵贵妃身上,他想说些什么,但发现自己先要艰难地找回自己的舌头。
陷入同一种狂喜的赵云桥这时已经没有一点点心思再同皇帝冷战,泪水从她红肿的眼眶中夺出,她转身就扑到了徽帝怀里,“她回来了!”赵贵妃浑身都在剧烈地颤抖,“她说她能调出解药!两个时辰,再过两个时辰——我们的孩子不会死了,他很快就能得救!”
新年确实渐渐近了,好像这时终于有一丝尚早的春风随着孟白凡的回归吹入暮气中的望舒宫。数刻前的痛苦、无望,这时像是被一根火线倏忽点燃了,然后几乎以燃烧的姿态扑向一片沉默紧张的狂喜中。
“怎么回事?你傻了?”戚长风突然才意识到自己还在呼吸。然后他就感觉到自己肩膀被人碰了碰。
是燕归。他已经溜溜达达地进去看过小皇子了,出来时看到戚长风还在那傻杵着,保持着被人撞翻时的原模原样。
都没人注意到燕归是什么时候回来的——他全身上下更比孟白凡狼狈百倍,颈边还有一道醒目的新伤,让人不难想象这人不久前才在雾山经历了怎样的恶斗。只是他心情好像很不错的样子,也并不像一直守在康宁身边的这些人心态那么紧张。
“放轻松点。殿下醒来肯定不想看到你这样——说不准他到时候就会因为嫌弃你移情别恋了。那倒也挺好,”燕归话讲得欠揍,但实际上他的态度是从未有过的友好:
“我们在雾山时,那里天天下雨,大冬天冷得人四肢都要僵掉。但是等我们拿到了鬼鹊子,终于能从雾山返程——那一天雾山毒瘴散尽,头顶上万里晴空,是南平冬天从未有过的艳阳。”
“你知道吧。殿下他最喜欢太阳。”
第75章 套路 那我就跟他一起走
康宁刚从两种剧毒的威胁下脱离险境的时候, 所有人都在由衷地感谢上苍。那段时间小皇子整个人都变成了宇宙中心,周围人的注意力都在他身上,几乎是要雨得雨, 要风得风。
莫说赵贵妃在这个期间对熊孩子作出了多少妥协,徽帝又给小儿子许下了多少愿望,包括但不限于等病好后就同意他跟着戚长风离京去玩等等,话一出口就打算将来赖掉——单是戚长风就被康宁昼夜不分、四时不论地好一番折腾。
吃东西要人劝,睡觉要人陪, 喝药要人哄,这些都不算什么。最要紧的是小皇子时不时要翻一翻戚长风之前欺瞒他的旧账。
实际上无非是多位医师圣手联名为小皇子斟酌敲定的康复休养计划太严苛了些,连从小到大身娇体弱生病生习惯了的康宁都受不了。况且小皇子这次醒来后, 好像前所未有地觉醒了他那种娇纵的叛逆意识,就像是这小东西生命里迟来的青春期终于到了——他不再愿意被人管头管脚。
而他身边的人再心疼他,对于孟白凡和关老太医联袂出品、众多名家医士引经据典点灯熬油了十数日作出的这本堪有经册厚度的调养方案却奉为圭臬。恨不得对小殿下喝下的一杯水、咽下的一粒米都照着书册中比量。
康宁本来以为,至少戚长风会对他更宽容一点, 没准会是他身边的一个豁口,可以让他撒撒娇、讨讨饶,结果戚长风比谁都要过分——
在所有康复的疗治中, 有一项极为难熬:烧热的药草炙烤穴位时是极酸痛的。康宁心里是觉得自己很坚强, 但是生理性的眼泪根本不受他控制, 每日上午下午各两刻钟的纾经炙脉环节每次都会让他精疲力尽地哭上一场。
到结束时,小皇子已是脱力失神, 瘫在枕上唇瓣微张,平素冷白的眼皮都泛着水光涟涟的绯红,乌黑的鬓发在他肩颈间柔柔散落,被腾腾热汗丝丝缕缕黏在剔透的肌肤上。他一张美丽无边的脸泪光依稀地半埋在艳色的织锦上,间或无意识地哼唧几声, 眼神如丝般幽怨地望过来时,连孟白凡这样从来心如止水的人也不能说自己未曾动摇。
但是——其实小皇子当时是想伸出手,他想象着自己是可怜无比地抓住站在旁边的戚长风的衣角,好叫这个呆子能想想办法,琢磨琢磨对策,免去他以后每天要受上两遍的这一遭!
谁知道戚长风这个铁石心肠的东西不但未能如他所想,反而好像是躲避什么洪水猛兽似地后退一步,然后慌慌张张、全身僵硬、左脚绊右脚地跑掉了。
康宁当时简直是目瞪口呆,然后怒火中烧。过后戚长风费了多大劲才把人哄回来的暂且不提。
从那以后,康宁就发现戚长风特别奇怪,他的行为里开始透露出一种叫小皇子百思不得其解的不正常——就比如说分明自己疗治时戚长风一直都陪在他身旁,现在也依然陪着。可戚长风的神色和目光开始时而带出一种做贼心虚似的躲躲藏藏。明明是正端着碗抱着小皇子喂他喝药,但有时候戚将军的目光顺着乌黑的药汁一路望到两片浅粉色的唇瓣上——然后他立刻就表现得和熊瞎子去人家里偷蜜、又快乐满足又怕人发现一样。
这种症状在戚长风陪康宁度过每日的药炙时尤甚!
很难说这两刻钟到底是让戚长风享受还是难捱的时光。但是小皇子心里的不满是与日俱增了,其中之一的表现就是戚长风哄他乖乖听医士的话、照调养方针行事时他要千方百计地耍赖撒娇翻旧账。
身体更好一些了以后,康宁当然也不再满足于口头上刁难戚长风。有时候他也顺手在戚长风身上捶打两下。但是那于事无补,反倒更加重了戚长风的异样——或者应该说是荡漾。
而这种奇怪的状态终于结束于某次小皇子对戚长风实施名为殴打实则在旁人看来是打情骂俏的“虐待”时被皇帝看到。
徽帝的脸当时比灶房里多年祖传老锅的锅底还要黑,而当他的眼神绕着戚长风又快乐又痛苦的神色、既僵硬又兴奋的躯体一打量,这位老父亲的眼底立刻就凝聚起了一阵能掀翻南夷十二州的巨大风暴。
——戚大将军在电光火石之间被顶头上司如疾火霹雳般丢回了繁重如山的军务中。就好像这个世界上终于有人意识到原来军中还有如此繁冗的工作一样。这掌军第一人的终于回归引起了多少连锁反应便不详细言表:总之,快加班加到吐血的耿飞心里有多么感动,只有他自己知道。
而一贯有了“媳妇”忘了亲爹的小皇子竟然并没有因此向他父皇声讨,康宁不知道为什么,在徽帝面前也有了一种说不出的心虚,好像徽帝此时此刻天然扮演着某个站在不败之地的角色一样。
“宁宁今天怎么样?”皇帝脸还黑着,像一个保守的父亲发现自己珍爱的女儿被登徒子未婚夫提前看去了小脚——虽然,虽然他已经同意了这桩“婚事”吧,但是“她”毕竟还小!
怎么也要在爹娘身边再当个十年二十年的小宝宝吧。不要着急啊!
“着急”的小皇子弯出了一个乖巧的笑,半点也不像平日里在他父亲跟前那样又横又娇,“我今天挺好的,”他眼神溜来溜去打量皇帝的脸色,“父皇,京中的军务就很多了吧,估计一时半会儿且离不得……”他斟酌着用词,“我想您应该不会把戚长风派出京?”
天哪!徽帝胸口一痛。也不用这么直奔主题吧,难道都不关心两句他爹今天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