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八声甘洲
“我不回去。”萧九秦一瞧见柏砚那形似嫌弃的眼神就不忿得很,但柏砚偏偏像是不识相似的,又问,“那你跟着我们二人作甚?”
“自作多情。”萧九秦声音冷硬,“谁说我是跟着你们,我是要去牵马。”
“哦……”柏砚像是接受了他这个解释,转身便走。
小乞丐看看萧九秦又看看柏砚,最后还是跟上柏砚的脚步。但是没想到的是,未有多久,马蹄声一点点接近,小乞丐晃了晃柏砚的手,“公子,那位大……公子又跟上来了……”
明明是萧九秦先与他说的话,也是萧九秦付的包子钱和馄饨钱,但不知道为什么小乞丐偏偏最是黏柏砚,心中的天平一点一点往他那边倾斜。
“不必管他。”柏砚凉薄得很,他现在胃里胀得难受,连话都不愿意和萧九秦说。
三人一马,沉默了许久。
萧九秦看着柏砚带着那小乞丐进了一间成衣铺子,替他选了衣裳,又托铺子的人给小乞丐简单擦洗了一番。
“你要带他去哪儿?”萧九秦忍了一路,柏砚从来不是多管闲事的人,更别说这样“体贴”。
柏砚抬头看了他一眼,“就当我闲得慌,方才吃得撑了,一边遛遛食,顺便帮他打理打理,免得碍人观瞻。”
话里话外还是对萧九秦的怨念,但是不等萧九秦反驳,里边帘子一掀,那个小乞丐走出来。
令柏砚颇感意外的是,那小子竟然长得还挺清秀的,白白嫩嫩的小脸惹得人手痒,柏砚毫无顾忌,伸手捏了一把,意料之中的手感不错,他微微眯眼,看起来还挺满意。
小孩儿小脸一红,萧九秦却是脸色一黑。
“走吧,”柏砚牵着小孩儿往外走,刚走了两步他又转身,萧九秦眉头一跳,总觉得接下来没有什么好事。
果然,柏砚脸不红气不喘,“下官出来的时候身上没带钱,侯爷先垫上吧。”
萧九秦:“……”
待他付过银子,柏砚牵着小孩儿的手已经走出好远,他也不知道自己脑子是被驴踢了还是怎的,不自觉还是跟上,然后隐隐就听见柏砚问那小孩儿,“……所以,你愿意跟着我回去么?”
“虽然不是什么富贵人家,但也不会短你吃穿,我文采尚可,教你念书也可以……怎么样?”若是忽略他那面无表情的脸,与那拍花子的其实没什么两样。
小孩儿没有多少犹豫,尤其在听到他可以教读书的时候,更是眸子亮亮的,牵紧他的手,“我愿意的。”
萧九秦正好听到这几段,眉头轻蹙,“你做什么?”
他问的是柏砚,“就这么一个可怜孩子,你想从他身上谋算些什么?”不怪他多想,在有限的恶意里,柏砚都是无利不起早的人,说他只为片刻恻隐之心,也不会冲动到领养一个才只认识了不到半个时辰的孩子。
尤其,这孩子看上去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
柏砚瞬间冷了脸,“在你心中我就是连一个孩子都要算计的人么?”他说着说着笑了,“也对,毕竟我弹劾功臣、坑害同僚、构陷恩人……我便是这样一个烂到骨子里的渣滓,于你而言,怎会有真心,怎会毫无恶意的去援救别人……”
“萧九秦,难怪这段时间你总是追着我不放,原来不过是觉得我沽名钓誉,你怕我借着赈灾的事儿再去害人……对吗?”
陡然升起的那一股无力感几乎将柏砚掀翻,他怒火烧得旺,连带着胃中翻腾不已。
看吧,就是这样,没人会觉得他是当真要救人的。
无人能理解,就在萧九秦蹲身与那小乞丐说话的模样,与当年平津侯向他伸出手的那一幕奇妙地重叠,大略是物伤其类,柏砚忽然就想施一把援手。
他这一生,侥幸蒙上天怜惜,能够得到平津侯的伸手。
现下,相似的事情再次出现,只不过能够伸手的人变成了他而已。
就这样简简单单的一点心思,说不清到底是受了平津侯的影响更重些,还是以己度人,想到了曾经落魄可怜的自己,柏砚便伸了手。
柏砚冷笑,“萧九秦,你放心,我再下作也不至于拿一个孩子做文章……”
苍白的面上隐怒不显,萧九秦舌尖抵着下颚,他似乎说错了话,但是那可怜又可恶的一点自尊,生生让他忍住了到嘴边的道歉。
“你且看着便是,若是我此次做了什么天理不容的事情,不用你来问罪,我自己拿刀抹了脖子,侯爷觉得满意么?”
再坚硬的一颗心也经不起那样的恶意揣测,柏砚咬着舌尖,逼着自己不去多想,可是胃里就是翻江倒海的难受,人的本能总是抵不过身体的叫嚣。
第20章 离开 别人不能,我能
柏砚带回一个孩子,萧叔一脸不解,但看着柏砚脸色不大好看,他还是压下那些疑问。
“给他安排个院子,再找个年纪相仿的小子,书房就用后院那个……”柏砚想了想,低头问小孩儿,“你叫什么名字?”
小孩儿小心翼翼回话,“我不知道,周围的人都叫我弃儿。”
柏砚问,“祁望的‘祁’?”
小孩子懵懵懂懂,他曾经爬狗洞进了私塾偷听过一段时日,大概知道几个常用的词,掰着手指犹豫开口,“是,抛弃的‘弃’……”
柏砚脸色微变,眸中闪过一丝心疼,他揉了一把小孩儿的发,想了想开口,“你既无姓,不若以后跟着我的姓,至于名字……就叫‘麒’,柏麒。”
“无论身世如何,愿你以后平安顺遂,无人再敢轻视于你。”以“麒”赠名,但柏砚并不寄予他过重的压力,惟愿他平安顺遂。
小孩儿揉着眼,拖着哭腔,“嗯……”
一切来得很突然,柏麒眼泪挂在脸上,虽心中感激不已,但是小孩儿飘零惯了,安全感并不足够,遂紧紧攥着柏砚一根手指,生怕他又反悔了。
“阿砚,这孩子的身份……”
“身份我会托人去办,以后,他便是柏府的二公子。”
此言一出,别说是萧叔,周围诸人连同柏麒都是一惊。
“阿砚,这怎么可以!”萧叔原以为柏砚是一时心软收了一个小书童,可没想到,竟是当义弟。
萍水相逢的两个人,柏砚怎可如此随性,也不知这孩子的身份有没有什么隐患。
“合我眼缘而已,此事按下不必再提,依着我的话便可。”说完,柏砚将柏麒交到落筠手里,他直接去了书房。
赈灾事宜瞧着简单,实则处处有隐患,柏砚只能事事亲自过一遍手。
直接忙到日暮时分,有人敲门。
“进。”
门吱呀一声推开,柏麒端着一个偌大的托盘进来,上边放了不少东西,生生将他的小脸挡了个严严实实。
柏砚心头一跳,起身过去接过,“怎么叫你一个小家伙给端过来了?小心烫着。”
“是我自己要端的……”小孩儿怯怯地,手指垂在身侧不停地蜷了又紧紧了又蜷。
“你……”柏砚叹气,他原是看在这孩子和曾经的他相似境遇,可明显二人并非一样的性格。
当年的柏砚也是如他这般落魄,最多衣裳干净些,但是性格却是天差地别。
被平津侯带回侯府,柏砚不曾受到半分薄待,一旦有人背地里说他的坏话,萧九秦便先将人揍翻。再则,柏砚也不是肯受委屈的人,侯府那么大,总有萧九秦照顾不到的地方,这个时候,柏砚更不会顾忌什么“人在屋檐下”的狗屁之言,他闷头将人一顿收拾,再出现在人前,他还是那个冷冰冰的小少年。
至于被他收拾过的人,哪里有那胆子去找主子。
从小到大,柏砚始终相信“自己的冤屈自己申”,如柏麒这样怯怯弱弱的模样是他从来不会出现的情况。
但尽管是这样,柏砚还是扛不住少年眸子浸着水光,可怜巴巴的模样。
“以后这些事让别人去做,你如今还小,做这些会长不高的。”柏砚刮了一下他的鼻子,牵着小孩儿往桌边走。
“……谢谢。”半晌,细弱蚊蝇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柏砚一愣,低头对他笑笑,“以后你便是我弟弟,”他将筷子递到柏麒手中,“现在叫我一句试试?”
柏麒涨红了脸,嘴唇动了动,最后才小声蹦出两个字,“兄,长……”
“叫‘兄长’太生疏了,以后叫哥哥。”柏砚循循善诱道,难得生出一点欣悦。
柏麒又开始紧张起来,手指搅啊搅啊,那两个字明明已经到嘴边了,但就是吐不出来。
眼看着小家伙鬓侧都浸出细细密密的汗来,柏砚安抚地揉他的脑袋,“罢了,改口的事儿过些时日再说,总归都是小事。来,先用晚膳。”
托盘里的菜不少,他一个人也用不完,便又叫人拿了一双筷子。
柏砚素来少话,柏麒更是胆小得很,二人安静地用完饭,自有人来收拾。平日里只用半碗的人,有人陪,竟也多用了不少,最后的结果便是撑了。
“落筠有带你在府中转转吗?”柏砚带着柏麒消食,二人顺着小路慢慢走着。
柏麒乖乖地摇头,“落筠姐姐很忙……”
因着柏砚快要出发,柏府诸人忙得脚不沾地,哪里顾得上柏麒,再则这小家伙不爱说话,窝在院子里一个下午,连点存在感都没有。
“过几日我要出门,约莫要出去许久,你乖乖待在府里,暂时请个夫子教你读书,但是不爱说话的毛病要改改,你还小,要和别人多接触,知道吗?”
兴许是因为年少时萧九秦那个家伙太烦,柏砚耐心不错,加之不知什么原因,柏麒这小家伙乖顺的性子颇合他心意,遂更温柔一些。
他这样的时候屈指可数,若叫旁人见了,定是要大吃一惊的。
“嗯,我会乖的。”柏麒轻轻点头。
柏砚勾唇,带着他又走了一段,将府中的各处大致都介绍了一遍。
不知不觉走到主院那儿,柏砚停住脚。
柏麒有些疑惑地看他,但是柏砚目光像是穿透了院门,直接落到里边。一阵风吹过,掀起柏砚的衣角,发丝他拂过脸颊,蓦然显出几分寥落来。
“哥,哥……”柏麒小心地碰了碰柏砚的小指,这样的柏砚看上去好像下一刻就要散尽在风中似的。
“无事,”柏砚重新牵住他的手,“我们走吧。”
身后的院门一点一点远离,眼看着就要消失在视线中,柏麒忽然回头看了一眼。
“那里,是什么?”柏麒疑惑地问,他不是好奇里边有什么,只是担心看上去很难过的柏砚。
“是……无能吧!”柏砚失神,像是被抽去了所有气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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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快就到了出发的时候,接连下了好几日的雨,到了这日竟然难得的天气放晴。
空气中是让人不适的湿漉感,柏砚揣着袖子靠在府门口,看着萧叔他们忙里忙外。昨夜他没睡好,骨缝里的寒气窜着,到今早险些没站稳一头砸在地上。
落筠担心不已,“公子身子这样,路上哪里吃得消啊!”她扶着柏砚,“就让奴婢跟着您去吧,也好照料一二。”
柏砚自是不肯,“那里乱,你一个女子跟着做什么,安心在府里待着,照顾好萧叔和柏麒,别的勿要担心。”
落筠无法,只能捡着能用到的东西尽数往车上放。
柏砚浑身上下没一处不难受,倦怠地看着众人忙活。
“哥哥……”这几日的相处,柏麒总算没有辜负柏砚的期待,小家伙虽然整日只知道黏着他,但总算愿意多说话了。
“怎么了?”柏砚看他抱着一个小包袱,鼓鼓囊囊的也不知道装的是什么。
柏麒垂下眼,犹豫了下开口,“我想陪着哥哥一块去,”他大概是怕柏砚生气,又不知道怎么组织语言,半天犹犹豫豫开口,“路上吃的饼子我自己烙好了,这一包袱够的,哥哥能不能……带我一起去啊?”
柏砚无奈,捏了捏他手里的包袱,“光是烙的饼不够,你还要赶车、喂马、给大家做饭、睡在满是虫子的草丛里,这样,也愿意去吗?”
他故意逗弄小家伙,柏麒下意识地瑟缩了下,但最终还是点头,“我不怕虫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