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白芥子
这一觉睡到快晌午,萧砚宁先醒了,他小心翼翼挪开谢徽禛还搭在自己腰间的手,坐起身。
更衣时身后之人拥上来,沙哑的声音落近他耳边:“什么时辰了?”
“午时了。”萧砚宁说罢恍惚了一瞬,他从前最是自律之人,即便有时挑灯念书到天明,也绝不会荒废清早的时光,如今在这东宫里跟着谢徽禛,破例的事情却是越来越多了。
“在想什么?”谢徽禛轻声问他。
“没什么,”萧砚宁回神道:“很晚了,殿下也起吧。”
谢徽禛笑:“好吧,你说起就起吧。”
坐上膳桌谢徽禛先叫人给萧砚宁盛汤,这才跟他说起昨日审讯之事:“那一家子都是无胆鼠辈,一被上刑就都招了,当年他们府上老国公跟赵氏就有勾结,因为胆小不敢参与太多,很快被那些世家踢开了,但也能听到些消息,逆王谋反后他们关起府门龟缩不出,只偶尔探听外头的情况,得到那批铁矿石纯属走运,其实是当时那些世家和逆王各怀鬼胎,几波人都想要独吞东西,路上派人去劫,最后那些矿石在一片混乱中被人藏进山林里,英国公府收到消息,将经手的知情人杀了,瞒下了事情,待到那些乱臣贼子都死了,京中乱象平定后过了几年,他们才将那些矿石以运货为名,偷偷运回京中,就藏匿在自己府上。”
萧砚宁不解问道:“那些铁矿石究竟有多少,值得他们这般争抢?”
谢徽禛报了个数字,冷道:“熔铸出来的兵器,足够给京畿所有兵卒换上三轮新的装备,你说是否会叫人动心?”
萧砚宁惊愕不已:“……竟有这般多。”
谢徽禛继续道:“英国公府半个府邸地下都挖空了,全用来藏匿那些铁矿石,入口就在他们府上园子里的一口枯井下,这些年他们其实一直没敢动那批矿石,直到去年初淮河涨水,将他们沿河的庄子铺子都淹了,府上入不敷出,日子实在过不下去,才在老夫人做主下偷偷送了一些铁矿石出来,卖去了西南边的那些小国。”
萧砚宁闻言瞠目结舌:“私卖铁矿石给他国,岂不是通敌叛国?”
谢徽禛:“嗯,他们毕竟是国公府,让手下仆从以经商为名将东西私运出去并不难,不过他们胆子不大,并没有出手太多。”
“那些铁矿石到底是从哪里运来的,查到了吗?”萧砚宁追问。
谢徽禛摇头:“英国公府不过是个捡便宜的,他们确实不清楚这些,别说他们,便是当年伏诛的那些宗王世家,也要不来不及说,要不说不清,陛下派人去南边查过,大致确定应该在江南一带,但具体什么地方,当年那边又有哪些人参与了这事,尚不清楚。”
“不过也不算全然没有收获,至少英国公说了一件事,是当年那些人不曾交代的,他说当年被他们杀的经手知情人,就是从南边将矿石运来的那些人,与南边一个势力很大的镖局有关,所以无论如何,孤都得亲自去南边走一趟。”
萧砚宁听明白了,犹豫问他:“英国公府最后会如何定罪?”
“抄家灭族自是少不了的,”谢徽禛轻蔑道,“不过为免打草惊蛇,陛下会给他们换一个罪名。”
他看萧砚宁一眼,宽慰他:“你不必担心,你姐姐的事情陛下已经知道了,这事不会牵连到她,更不会牵连萧王府。”
萧砚宁松了口气:“多谢殿下。”
谢徽禛:“谢孤什么?”
萧砚宁:“想必是殿下帮姐姐和萧王府说了情,才能撇清干系,臣感激不尽。”
谢徽禛却故意问他:“为何不是乐平帮你们说情的?”
萧砚宁道:“公主说了,殿下也定会帮腔,臣也得与殿下谢恩。”
“孤很高兴,你这般相信孤,”谢徽禛笑道,“谢便不用了,若你能多几分真心回应孤,比说多少句谢都管用。”
萧砚宁不知该怎么接这话,犹豫之后他亲手帮谢徽禛盛上一碗汤,推到他面前:“殿下也喝汤吧。”
谢徽禛无奈又笑了笑,接过汤碗去。
萧砚宁低了头安静喝汤,谢徽禛收回视线,不再多言。
今早他回宫与谢朝渊分道扬镳时,谢朝渊忽然叫住他,问了他一句打算何时将乐平的事情告诉萧砚宁,当时谢朝渊笑着揶揄他:“你小子已经得手了吧,那小世子根本翻不出你的五指山,你又何必一再捉弄他,不如直说罢了,也免得你父皇总操心你扮作女儿家在外头惹是生非。”
那会儿他低头沉默一阵,反问谢朝渊:“小爹爹当年用尽手段想要将父皇留在身边时,不曾害怕过吗?”
他问得认真,谢朝渊嘴角笑意逐渐淡去,回答他:“你父皇肯与我在一起,是他对我的恩赐,你与我不一样,萧世子才是对你俯首称臣的那一个,即便你现在告诉他,他也逃不掉。”
他却摇头慢慢道:“是一样的,我也会害怕,怕他不要我、不喜欢我,知道了真相后彻底不再理我。”
谢朝渊挑眉:“你不是天不怕地不怕吗?他敢吗?”
他道:“他不敢,可他假意的顺从于我而言,又有何意义。”
萧砚宁确实是不敢的,谢徽禛想,可萧砚宁也执拗,面上的顺从并非当真软弱。
所以在不确定萧砚宁的心意前,他不会说。
他要萧砚宁在他与乐平公主之间选择他,他要萧砚宁喜欢他、只喜欢他,萧砚宁一日不能认清这一点,他便会瞒着他的身份一日。
萧砚宁放下汤碗,抬眼望向面前人:“殿下为何不喝?是不合胃口吗?”
谢徽禛慢条斯理地舀着汤,提醒他:“过几日你回府去收拾行李,保暖的衣物记得多带些,顺便跟家里说一声吧,我们得尽早出发,这次去不会带太多人,你也带上两个自己用得惯的随从好了,怕到了南边不适应,有惯常用的人伺候会好一些。”
萧砚宁应下。
谢徽禛继续道:“若年前当真赶不回来,你便随孤在外头过年吧,你外祖家不是在江南吗?到时候带孤一块去看看可好?”
萧砚宁稍怔,点了点头。
这是他们小时候约定过的,那时谢徽禛就说过想跟他一块去江南玩,他答应了,到如今才终于成行,即便是因为公务。
若是谢徽禛想去,他也想履行承诺。
看着谢徽禛近在咫尺的笑脸,萧砚宁道:“好,到时臣带殿下一块去。”
第25章 落荒而逃
过了两日,萧砚宁提前出了宫,先回去了一趟萧王府。
乐平公主大闹英国公府,逼得英国公世子夫妇和离,其后英国公府全家下狱的消息外头早已传遍,这两日萧衍绩和徐氏亦坐立难安,好在有公主府那边递来话,让他们不必担忧,他们才按捺住没有派人去与在宫里的儿子打听消息。
现下看到萧砚宁平安回来,这才彻底松了口气。
“你也太胆大妄为了,怎能招呼都不跟家里打一声,就跟着公主去英国公府上闹。”
萧衍绩张口便数落萧砚宁,徐氏护着儿子道:“宁儿和公主也是为了他们姐姐,有什么不对?既然陛下没怪罪,还将那英国公府阖府都下了狱,还有什么好说的,都是他们活该罢了,我们家好好一姑娘嫁去他家,也不看看被他们折腾成了什么样!”
萧砚宁主动请罪,徐氏不让他说:“宁儿你没错,是英国公府那些人不是东西,也难为公主肯为我们出这个头,公主这份恩情不能忘了,你以后更得好生待公主,万不能委屈了公主。”
萧砚宁道:“儿子知道。”
徐氏絮絮叨叨抱怨了几句英国公府,见儿子没事,便也放下心来,又回去后院看萧大姑娘去了,留下萧衍绩和萧砚宁父子单独说话。
萧衍绩不似徐氏那般心大,尤有不安,问萧砚宁:“英国公府究竟犯的什么事?若只是偷盗御赐之物,陛下必不会将他们全家下狱,听闻还是君后殿下亲自带人审的,连他家老夫人是宗室郡主都一并被收监了,半点情面不留,想必不是小事。”
“是犯了大罪,但眼下君后殿下尚在审讯,不便对外说,父亲便不要多问了,”萧砚宁解释道,再又提醒他父亲,“是太子殿下让公主特地去他们府上闹这一场的,如今姐姐既已与他英国公府和离,他们的事情便牵扯不到我们,陛下也亲口说了这事与萧王府无关,父亲这些日子低调一些,待这风波过去就好了。”
萧衍绩闻言心里大致有了数,既然萧砚宁这般说,他也不多问,只叮嘱他:“你跟着太子殿下当差,万不能意气用事,这次的事情是太子殿下特地为之,应当也是先与陛下通过气的,那便算了,下次再不可如此冲动了。”
萧砚宁道:“儿子谨记。”
他又提起之后会跟随太子出京办差,可能过年都不能回来,对外只说一直在东宫里,请萧衍绩帮他与人隐瞒一二,便是在徐氏面前也不要提了。
萧衍绩诧异道:“陛下准了太子殿下单独出京办差?”
萧砚宁点头:“是陛下首肯的。”
萧衍绩实在不知当怎么说;“也罢,你随殿下去吧,万事以殿下安危为重,也顾及着自己些。”
萧砚宁受教。
没在萧王府久待,与父母交代完事情,萧砚宁便回去了公主府。
谢徽禛也才刚回来,正在房中靠榻上闭目养神,有侍女在旁抚琴。萧砚宁进门问安,谢徽禛睁眼觑过去,随手一指让他坐:“驸马这回怎提前回来了?”
萧砚宁解释道:“之后要随太子殿下出京办差,他给臣放了几天假,让臣回来收拾行李。”
谢徽禛点了点头,并无惊讶。
萧砚宁看着他:“公主早知道了?”
谢徽禛道:“猜到了,太子必是要亲自去的,可惜本宫是女儿身,做不了什么。”
萧砚宁:“……公主已经做得很好了,不必妄自菲薄。”
谢徽禛嘴角露出笑:“是么?”
萧砚宁点头:“嗯。”
谢徽禛问他:“驸马在太子面前,也是这般嘴甜的吗?”
萧砚宁顿时语塞,谢徽禛摇了摇头:“算了,本宫本来也想你顺着他些,嘴甜是应该的。”
之后一整日,萧砚宁陪着谢徽禛听琴、看书、下棋,直至入夜。
用过晚膳又喝了半盏茶,萧砚宁起身告辞打算回屋,谢徽禛目光落向他,却没出声。
萧砚宁等了片刻,见谢徽禛不应,低声道:“公主……”
“驸马尝过女人的滋味吗?”谢徽禛忽然问。
萧砚宁一愣,慢慢涨红了脸:“没、没有。”
谢徽禛道:“是本宫的错,本宫与你成婚数月,还未同你圆房,是本宫对不住你。”
萧砚宁不知该怎么接话,谢徽禛抬起手,抽去自己别住发髻的朱钗,一头乌发瞬间散落,施了粉黛的脸在宫灯下格外昳丽。
他就这么直勾勾地看着萧砚宁,萧砚宁避开他目光:“公主早些歇了吧……”
谢徽禛抬手轻碰他的脸,低声呢喃:“驸马长得这般俊俏,也难怪连太子都看上你了。”
他慢慢凑近过去,粉脂香扑面,萧砚宁十分不适这个味道,微微侧过头。
意识到自己动作时,又面露尴尬,谢徽禛问他:“驸马不愿意吗?”
萧砚宁身子微僵,谢徽禛已解开了他腰带,屋中原本伺候的人俱已退下,只剩他们。
将他的衣衫轻轻扯开,萧砚宁身前有深深浅浅的暧昧痕迹,谢徽禛微眯起眼,手指摩挲上去:“是因为这个?”
他道:“我说过了,本宫不在意这些,驸马又何必在意?”
谢徽禛的指腹微冷,被他擦过的地方尝到些微凉意,萧砚宁愈发尴尬:“公主,……您别这样。”
“不可以吗?”谢徽禛凝视他,“驸马这般抵触本宫的触碰?”
萧砚宁不知该怎么说。
清早起身时,谢徽禛亲自帮他将衣衫拢上,说给他放几天假,让他出宫回府收拾东西、跟公主告别,那时谢徽禛似揶揄又似警告一般,提醒他:“世子回了公主府,可得记着你是孤的人,不能因快要跟乐平分开了,就心猿意马,做不该做的事情。”
他其实没想过,但谢徽禛这般刻意说出来,他心里不舒服,难得一回反驳了谢徽禛的话:“臣与公主是明媒正娶拜过天地的夫妻,做什么都是理所应当的,何来不该做一说?”
即便是反驳,他的语气也并不激烈,谢徽禛当时却似乎很意外,然后又笑了,凑近他压下声音:“你可以试试,你若是敢,孤饶不了你。”
谢徽禛说话时那个恶狠狠的眼神一直在眼前挥之不去,萧砚宁怕吗?他不知道,与其说忌惮谢徽禛的警告,其实是他自己不想。
在公主靠近过来时,他下意识地反应便是躲避,甚至排斥,萧砚宁知道他不该这样,可他控制不住自己本能的反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