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白芥子
他昨晚才告诉霍时修他去见过蕙娘的事,霍时修抱着他沉默许久,然后抚着他的脸说抱歉,还说今后都不会再让他再难过。温晏把手放在霍时修的胸口,说:“我摸到时修哥哥的真心了。”
互通心意听起来很难,但做起来简单;可长相厮守听起来简单,做起来却很难。
霍时修还穿着青色的朝服,一步一步朝温晏走过来,他俯下身,伸手刮了下温晏的鼻梁,“晏晏怎么不高兴?”
温晏还以为自己掩饰得很好,偏偏霍时修一句话就让他委屈起来,索性朝霍时修张开手臂,发出撒娇指令:“抱。”
霍时修弯起嘴角,一伸手就他抱进怀里。
其实被抱着并不是很舒服,后背需要用力,腰不能长时间坠着,腿弯一直被抓着也会疼,可是温晏还是喜欢霍时修抱他,喜欢霍时修成为他的双腿,带他去任何地方,做任何事情。
“晏晏,我让人在这里给你搭一个秋千架好不好?”
温晏睁大了眼睛,惊喜道:“好!”
他用力挺身在霍时修的唇上印了一个吻,霍时修看了看青天白日,笑着在温晏的耳边说:“不害臊。”
“在自己家亲自己的相公,为什么要害臊?”温晏理直气壮。
霍时修笑意渐深,眼神也如火如炬起来,温晏如惊弓之鸟,连忙抵住他,“还没吃午膳呢!”
霍时修逗他:“好吧,那等晏晏吃饱了,我再吃掉晏晏。”
温晏一开始又气又恼,可看着霍时修的脸,就撒不了火,像一颗蔫了的小白菜,倒在霍时修的肩上,沮丧道:“哥哥,霍太师要给你纳妾,今天他当着成蹊的面说的。”
霍时修脸上的笑意瞬间凝固,温晏连忙抱紧他,可霍时修把温晏放回到轮椅上,揉了揉温晏的脸。
他的目光里浸满了苦涩,闭上眼,再睁开时变成寒芒闪动,低吼道:“他们到底还要把我逼到什么地步?”
他垂着头,心口起伏不平,每一次呼吸都像是郁结的痛苦在挣扎。
温晏忽然明白了一些话。
——至于霍时修,他很无辜,但谁让他投错了胎。
——如果有一个人,他很想当好人,可是周围的环境不允许他当好人,他的亲人朋友都站在坏人那边,他想当好人就会众叛亲离,你说他还要当好人吗?”
——等明年这时候,咱们签了和离书,你就能离开这里。
——小王爷,掀了盖头,这婚事可就当真了。
……
霍时修总是不肯在温晏面前多暴露情绪,凌厉阴冷的眼神很快就缓和成暖意,他捧着温晏的脸:“晏晏,我不会纳妾的,你相信我。”
“我相信!”温晏抢着说。
霍时修把温晏抱进房间,将他放在床上,温晏然后从枕头里侧摸出个东西来放到霍时修手上,霍时修低头一看,竟未能分辨出这是何物。
“是你的那只鸳鸯枕,被我摔碎了,”温晏有些愧疚,低着头说:“但鸳鸯没碎,我就让人用毛线给他织了个外壳,把尖角都包住了。”
温晏双手托住霍时修的手,然后一点点包住,覆在霍时修的手上握住了瓷片。
“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他说。
霍时修热了眼眶,握紧那对鸳鸯,俯身在温晏的额头上印了一个吻。
他看着温晏的眼睛,那里清澈如碧泉,不染纤尘。
如何才能保留住这份清澈?
霍时修神色变得凝重,他下定了决心,“晏晏,如果以后的路有些难走,可能还有风吹雨淋,你怕不怕?”
温晏摇头道:“不怕。”
十七岁的温晏依然懵懂,但无比坚定。
二十三岁的霍时修放下一切担忧、惊惧和顾虑,只为了温晏那句“白首不相离”。
他要试一次。
第24章
齐王府和诚王府一南一北,也隐含着繁盛与败落。
齐王府的正门看着并不奢华,同其他的亲王无差,但进去之后才能看出精巧与铺张来,霍时修沿着一路重峦迭巘千姿百态的灵璧石来到花厅。
齐王温明琰在里面等他。
领路的仆人退下,霍时修躬身揖礼,“拜见齐王殿下。”
温明琰面色如常,不喜不怒,未见那日的亲近,只颔首道:“坐吧。”
霍时修坐下,尚未开口,温明琰却先问他:“听说今年的万寿节是你负责的?”
“是。”
“今年皇上寻得元丰真人助他修炼仙道,心情大好,等过完了诞辰,就要去蓬莱仙岛与元丰真人会面,所以这次的万寿节一定不能出差错,恼了皇上的意,你难辞其咎。”
霍时修起身道:“谨遵王爷教诲,下官必当竭心尽力。”
温明琰端起手边的茶杯,喝之前忽问:“你今天来有什么事?”
霍时修从未登过齐王府的门,几日前又那般交涉过,温明琰不会不知道霍时修的意图,他偏要这样明知故问,摆出谱来,让霍时修难堪,因为他知道霍时修即使踏进齐王府的门,也不会追随他,成为他手中的利剑。
霍时修前些年装风流公子时遭受的冷眼鄙夷太多,今日的一点刁难于他而言不算什么,他面色淡然,不矜不伐道:“赤劼族屡屡侵犯边境百姓,如今铁骑大军驻扎在雁门关外,很快就会逼近中原腹地,家父以百姓安乐为虑,想通过议和的方式免去一场大战,但朝中有不少大臣反对。”
其实反对的大臣均是齐王党羽,众人心知肚明,但霍时修自然不能说出来。
温明琰持杯饮茶,似不甚关心。
“下官认为家父此举不妥,赤劼虽小,但雁门关地势险要,自战末以来便是南来北往的咽喉要道,得雁门而得中原,失雁门而失天下。雁门关一破,边境将永无宁日,赤劼之战刻不容缓,下官位低言轻,还望王爷能为天下苍生计,联名主战,反对议和。”
霍时修说完之后许久温明琰都没开口,他也只好站在原处,挺直了腰背,等待温明琰的回答。
温明琰却细细品了茶,还让下人走上来来为霍时修添茶,半晌才悠悠道:“霍葑和你都是嫡出,但你们两个一点都不像亲兄弟,你和你去世的三哥倒有些相像,他少年时期也很有抱负,只是天妒英才,遭了敌军暗算,死在战场上了。”
霍时修微微垂首。
“你说的这些,霍葑作为兵部尚书,他就想不到吗?但他做惯了太师的傀儡儿子,一点自己的想法都不敢有。”
霍时修此刻不敢置喙,只能沉默地听。
“不过太师所言也没错,前两年饥荒鼠疫频生,百姓受苦受难,若再起战事,必将民不聊生。”
“但若议和后患无穷,代价更大。”
“是啊,”温明琰一副两难的模样,“这可如何是好?若战,萧世元和陈开两位将军一个镇守东南一个戍守沿海,朝中还有谁可担当此任呢?”
他定神看了看霍时修,忽然笑道:“你三哥许多年前曾对本王说,你是个文武全才,但领兵打仗光有才能不够,要的是经验。”
霍时修知道温明琰在和他兜圈子,他也不多言,躬身道:“至于合适的人选,还烦请王爷与众位大臣斟酌考虑,最后再由圣上定夺。”
温明琰掂了一下杯盖,发出一声清脆的碰撞声,“行了,本王知道了。”
“谢王爷。”
“现下最要紧的是把万寿节办好,”温明琰抬眸,压着声音缓缓道:“皇上高兴了,一切都好商量。”
“是。”
霍时修出了齐王府,成蹊迎上来,“少爷,快到午膳时间了,回府吗?”
霍时修思索片刻,翻身上马,指着另外一个侍从:“我去逢春楼一趟,成欢跟着我,我让你带的东西带了吗?”
成欢点头:“带了,少爷。”
霍时修又对成蹊说:“你回去告诉小王爷,我今天事情比较多,不能陪他一起用膳了,我晚上会早点回去。”
成蹊愣住,“逢春楼?那不是有名的歌舞坊吗?少爷,您怎么、怎么能这样?”
霍时修拉缰绳的手微顿,忍无可忍地朝成蹊瞥了一眼,“我让你跟当儿学,是学他怎么照顾小王爷,不是让你学他的歪心思。”
成蹊泄气地看着地面,两手垂在两边。
霍时修拽了下缰绳,骑出几丈远了还是转头回来,到成蹊身边,无奈地说:“你在想什么?我是为了皇上的万寿节,去逢春楼找舞姬编排乐舞,我怎么可能做对不起小王爷的事?”
成蹊喜笑颜开地仰起头,高兴溢于言表,“我就知道少爷你不会。”
他急忙爬上自己的马,“我这就回去告诉小王爷。”
霍时修看着成蹊,心里却想到家中的温晏,不禁有些愧疚,他要做事,必不能时刻陪伴在温晏身边,可温晏需要的就是陪伴。
两难全,霍时修也没有办法。
燕歌赵舞逢春楼,坐落在京城西边,十几年前曾是京中最有名的歌舞坊,但因秦淮河的名声愈来愈大,京中商人纷纷效仿,买了装饰精美的画舫,在河中开了一家又一家“赛秦淮”,逢春楼就逐渐门可罗雀了。霍时修并不关心一家歌舞坊的起落,可谢子明告诉他,逢春楼里有几位会舞剑的女子,能将男子的剑器舞与女子的柔美婉转结合起来,跳出“来如雷霆收震怒,罢如江海凝清光”的华姿。
他策马来到逢春楼,逢春楼的老鸨见到这样一位仪表堂堂的公子哥,眼睛都直了,刚要过去,旁边的小厮凑身附耳道:“这位可不是普通人家的少爷,他是霍太师家的四公子霍时修。”
老鸨心里一惊,但转念想到,京中人人皆知霍家四少爷风流浪荡,流连花丛,即使如此,岂不是更好?
她理了一下头上的发钗,摇摆着腰臀袅袅地走过去,行了礼:“见过四公子,四公子大驾光临,不知是想要这儿的美酒,还是这儿的美人?”
说罢就要往霍时修身上贴,可霍时修往后退了一步,面色冷峻,不耐道:“听说你们这里有几位会舞剑的女子。”
“是是是,有的,她们几个打小就学习舞剑,与唐朝的公孙大娘相比不差分毫!”
霍时修抬了下手,身后的成欢就捧着一只木盒走上来。
“宫中要这几位姑娘去万寿节给皇上献舞,这点银子就作为补偿,你看看够不够?”
老鸨接过盒子,一掀开就看见两层的码得整整齐齐的银锭,笑得嘴都合不拢了,“够,够了,多谢四公子抬爱。”
“成欢,等几位姑娘收拾好,你就将她们送到孙姑姑那里。”
成欢听令:“是。”
老鸨两手紧紧攥着木盒,笑着问:“四公子,我这儿还有会弹箜篌的姑娘,那曲子——”
“不必了,”霍时修看着她,语气严肃:“这件事不能告诉任何人,若有泄露,你好自为之。”
老鸨猛点头:“是是是,这是自然。”
等处理完这里的事,霍时修又去了一趟统揽西北军务的杨平章杨将军府上,杨将军是他在武学与兵制上的授业恩师,尽管没有其他人知道这层关系。
霍时修十二岁时第一次见到杨将军,才第一次感受到武学的魅力,至此入了迷,还特地跑到杨将军府上拜师,杨将军十分欣赏他,两人便成了忘年交。每每霍时修心生困顿,郁结丛生之际,都会去杨将军府上畅聊一番,只可惜杨将军常年驻守西北,霍时修的许多事也只能闷在心里。
如今杨将军回京,霍时修又添了这些谋划,必要去找杨将军商议,两人一聊便忘了时辰,等下人来问了第三遍要不要开膳,霍时修才意识到天色已晚,他想起他让成蹊带的话,顿觉懊悔不已。杨将军要留霍时修吃晚饭,他也婉拒了,忙不迭上了马,飞奔回家。
等回到后院,还没进门,当儿从里面出来,看见霍时修立刻两手把自己的眼角往下拉,表示:小王爷生气了。
意料之中,霍时修点点头。
他平复了一下呼吸,迈步进去,温晏正在床上躺着,脸朝里,霍时修看不见他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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