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缺无憾 第7章

作者:白芥子 标签: 古代架空

  “其实你未免有些悲观,霍家不一定就到那地步。”

  霍时修神情严肃,“不管怎么样,我都不会将小王爷置于险地之中。”

  武场离霍府不过三四里路,霍时修回家时晚膳还没准备好,温晏还在看书,成蹊帮霍时修换了家里的便服,霍时修坐到桌前,温晏就自动防下书,扶着花架慢慢挪动轮椅,到了霍时修身边,霍时修微怔,含笑问他:“怎么了?”

  温晏拽了拽霍时修的袖子,一副要说悄悄话的模样,当儿和成蹊很有眼力见儿地出去了,屋外一片绛红色的晚霞,把温晏的小脸都氲得红了一些,他小声说:“你干嘛骗我?我今天问了成蹊,他说你根本没有心上人。”

  霍时修嘴角的笑意渐淡,袖中的手掌缓缓握拳。

  “还有,我想跟你讲一件事情,关于陆琢陆公子,我承认我以前是对他动过心,因为原先在王府里,他是我唯一的朋友。但是自从成亲的消息传来,我就再没有动过那种念头,况且这两个月,你与我朝夕相处,你待我这样好,我、我已经——”

  “小王爷,我什么时候骗你了?”霍时修打断他,他面上还是笑,却如不笑一般漠然,他说:“我确实有心上人,你若不信,我现在就带你去见她。”

  温晏眼中的星光在刹那间熄灭了。

  他只听见自己用忍着哭腔的声音说:“好,你带我去见她。”

  

第12章

  夏末的凉风吹在身上最是舒服适宜,其实温晏是准备今晚用完晚膳之后,和霍时修一起去街上逛一逛,听说最近昌元街上时兴买一种用竹藤编成的小灯笼,里面放着几只萤火虫,看起来小巧又有趣。

  他想买给霍时修,并保证这次他肯定再不会看别人了,但世间的事总是不尽如人意,霍时修不想要他的小灯笼。

  霍时修残忍到要带着他去见自己的心上人。

  连贴身的侍从都不知道的心上人,要宝贝到什么样子?温晏坐在马车里,从时时掀起的车帘缝隙中看到霍时修骑马的背影,心里只剩下酸涩的闷痛。

  “小王爷,到了。”成蹊在马车外说。

  当儿撩开帘子,看了看一旁负手站着的霍时修,又看了看里面面色晦暗的温晏,最后深深吸了口气,拦住正要伸手的成蹊,硬着头皮对霍时修说:“四少爷,我和成蹊就两个人,人手不够,怕摔着小王爷,还得麻烦您把小王爷搬到轮椅上。”

  温晏气得要命:“当儿!你手断了吗?”

  当儿一脸苦色,有口难言,但还是壮着胆子放好轿凳,然后迅速把成蹊拉到马车的另一边,殷勤地拉起车帘,等霍时修进去。霍时修在当儿的灼灼目光下,只好踩着轿凳进了马车,朝温晏伸出手。

  “我的腿若是完好无损,今日定不会受此屈辱。”温晏死死瞪着霍时修,眼里带着恨,但被泪水冲淡了许多。

  霍时修说什么都是错,索性俯下身,一手穿过温晏的颈后,一手伸进他的腿弯,将他抱在怀里,温晏的四肢都是僵硬的,也不像以前一样乖乖顺顺地搂住霍时修的脖子,重心不稳,霍时修只好抱得更紧些,快步踩上轿凳,下了马车。

  当儿狗腿子似地递上轮椅,立马被温晏剜了一眼,吓得他噤了声。

  抬眼是一家叫“听雨阁”的酒坊。

  门口的小伙计见到霍时修,连忙跑出来行礼,“四少爷,您好久没来了,谢大人昨个还念叨您呢!”

  “蕙娘在吗?”

  “在,”小伙计看了看温晏,问道:“这位爷儿瞧着面生。”

  当儿斥道:“不得无礼,这是郡王爷。”

  伙计连忙跪伏在地:“小的见过郡王爷。”

  “起来吧。”温晏的心思不在这小伙计身上,他的视线早就试着穿过酒坊门内的玉石屏风,停在某些隐隐约约的人影身上,蕙娘是哪一位?

  霍时修轻车熟路地从玉石屏风的右侧走进听雨阁,经过一片人不多的分散酒桌,再走进一段迷宫般的游廊,七拐八弯转得温晏头晕,终于在最尽头,温晏看见一间屋子,从外面能依稀看出是一间闺房,房里点了蜡烛,因为众人皆没有出声,温晏静下心来,听到了房内人的翻书声。

  霍时修立于门前,微微垂眸,他看起来与白天并无什么不同,神情淡然自若,只是全程不敢望向温晏的眼睛。

  温晏说:“你且放心,我只是好奇,并没有其它的意思,也没有其他的想法,更不会伤害你的心上人。”

  霍时修听了之后只是勾了下嘴角,指节曲起敲了敲门,唤房里的人:“蕙娘。”

  蕙娘很快就打开了门,她先看见霍时修,便如常道了一声“四公子”,可话音未落,就瞧见了霍时修身侧的这个坐在轮椅上的人,一眼便知出身矜贵,蕙娘虽未见过,但她听霍时修谈起过,这京城里坐着轮椅的贵人还能有谁,于是蕙娘也低头行了礼:“民女见过郡王爷。”

  温晏长这么大都没见过几回外人,更没有见过几回姑娘,偶尔一次进宫,他坐在宴席的最边上,勾着脑袋想看看当今最得宠的李贵妃长什么模样,可惜看不清楚,但是就算他见过的世面少,也敢笃定这位叫蕙娘的姑娘是一位美人,即使是朴素的月白色罗裙也掩盖不住她的娴雅大方,简单的玉瓒螺髻反而更衬得她肌骨莹润。温晏忽然生出胆怯和自卑来,结结巴巴地说:“姑、姑娘免礼。”

  他用余光扫了一眼霍时修,霍时修正在和蕙娘交换眼色,两人只对视了一眼,就似乎懂了对方的意思,无需言语。

  霍时修和蕙娘的身量和相貌都好生相配,而且他们之间有一种默契,不足为外人道的熟稔,温晏站不起来,只能仰头望着他们,无力感瞬间侵袭全身,他觉得腿和腰都开始隐隐作痛。

  “谢子明说他赠了你一瓶上好的如意醉,隔瓶可闻幽香,今天忽地犯了馋,想来你这里讨杯酒喝。”霍时修倚在门边说。

  温晏一直低着头。

  蕙娘笑道:“原来那叫如意醉,我看着瓶身的釉彩都斑驳了,还以为是谢大人逗我玩,把别人不要的酒壶给我呢。”

  霍时修仍是含笑,与蕙娘聊完了,好像刚刚想起旁边还有一个温晏,于是俯下身很客气地问:“小王爷,要不然就在这里喝杯酒解解乏?”

  “不用了,我想回去。”温晏忍着眼泪,扯了扯当儿的袖子,让他赶紧把自己推走,他一刻也不想留在这个地方,他的四肢百骸都在疼,心口也疼,领口下面全是冷汗。

  当儿急得差点咬破舌头,这两人怎么闹到这个地步,不是下午还好好的吗?小王爷下午还特地换了新衣裳,说晚上有大喜事要发生。

  这哪里是大喜事?

  他忍不住问道:“四少爷,您不陪小王爷回去吗?”

  霍时修沉默良久,最后还是摇头,他迈进门槛,与蕙娘并立,说:“不了,我今晚不回去了。”

  “当儿!快点走!”温晏的声音嘶哑。

  当儿没有办法,只能愤愤地照原路将温晏推到了门外,他和成蹊两个人好不容易将温晏推上了马车,正要走时,成蹊将当儿拉住,小声道:“小王爷误会了,我家少爷和蕙娘不是那种关系——”

  “你的话我一个字都不会相信了,你家少爷也是,霍家的人果然都是满口谎言,欺世盗名!”

  “你——”

  当儿甩起缰绳,驱车走了。

  成蹊无奈,只好折回来,向霍时修如实汇报,可霍时修只担心温晏的安危,“你立刻骑马跟在小王爷的马车后头,务必将他安全护送到家,快点!”

  成蹊领命就走,蕙娘重新坐回桌边,拿起刚刚正在看的书卷,叹道:“你这又是何苦?”

  “我是为他好。”

  “是,为他好,”蕙娘冷笑道:“让他爱上你,再将他抛弃,这也是为他好?霍公子,您太自私了吧。”

  

第13章

  “不过也算不上抛弃,”蕙娘翻了一页书,看见霍时修失魂落魄的模样,笑道:“和离之后,凭小王爷的身份,什么样的好人家寻不到?”

  霍时修皱了下眉,似有不耐。

  “小王爷年纪小,心思简单,能这么快喜欢上你,说不定也能很快喜欢上新郎君,那人若再待他好些,温柔些,忘了你岂不是朝夕之事?这难道不是你想要的结局?”

  霍时修听了之后只觉刺痛,但他不想失态,仍平淡道:“……是。”

  “但是你有没有想过另外一种可能?”

  “什么?”霍时修回头。

  “如果以后他遇到的人对他不好呢?小王爷虽是皇亲,出身富贵不愁吃穿,但到底有身体的缺陷,心理上需要更多的陪伴和呵护,若是以后他再嫁的那个人嫌弃他,待他不好,或者让他受委屈,你舍得吗?”

  舍得吗?

  这个问题像寺里的晨暮撞钟生生响在他耳边,一时间听不见其他任何声音,余音未绝,他的整颗心脏都随之颤了颤。

  霍时修考虑了一切,想到隐忍,想到和离,却没有想过温晏离开他之后怎么办?他那么需要人陪,会因为霍时修回来用膳开心地多吃半碗,他那么需要爱,所以会在与陆琢缘尽之后,又轻易地喜欢上他。

  “朝中势力蠢蠢欲动,霍家四面受敌,皇上近日也表露出与以往不太一样的态度,世间万物都逃不过盛极必衰的定理,霍家也不会例外,这些年我的父兄以及族人犯下的累累罪状迟早会被皇上知道,到那个时候,林贤清什么下场,霍家就是什么下场,轻则流放,重则满门抄斩。我是个没用的人,保护不了小王爷,也不想到那时候再让他伤心受苦。”

  霍时修神色落寞,蕙娘没见过这样的他。

  “四公子,我不是故意要说这些让你伤心的。”

  霍时修很快恢复如初,“无事,你说得有道理,是我欠考虑。”

  他起身要走,说道:“我不放心他,还是要回去看一下。”

  “好。”

  这厢的温晏已经在马车上哭干了眼泪,回到房里时已经只剩下可怜的抽抽搭搭,泪痕挂在脸上,脱了外衣把自己裹在被子里,当儿只能在旁边看着,束手无策。

  下一刻,温晏不知怎么的又开始冒火,伸手抓住一旁的霍时修的鸳鸯枕就往地上砸去,崩裂声尖锐刺耳,上好的瓷枕四分五裂,两只依偎的鸳鸯却没被分隔开,留在同一片碎片上,当儿吓得一哆嗦,旁边捧着水盆进来准备帮温晏洗漱的婢女也站在门口不敢妄动。

  温晏一字一字地念:“得成比目何辞死,愿作鸳鸯不羡仙,我就知道……我就知道这种好事怎么会轮到我的头上呢?”

  他死死盯着床边的某一处,本来已经哭干里的眼眶忽又落下一行泪来。

  “把卧榻搬出去!”他命令道。

  “啊?”当儿没能立即反应过来。

  “把那边的卧榻搬出去!随便放到哪里,总之不要让我再看见了,我不想看见它!”温晏带着哭腔说。

  当儿无法,只好领着几个下人,把偌大的一张卧榻搬到东厢房去了。

  再回来时婢女正在关门,她看见当儿时脸色也为难:“小王爷让我把门关上,说谁都不许进。”

  当儿烦躁地挠了挠头,不知道事情怎么会搞成这个样子。

  霍时修没有回房,他甚至都不敢回后院,只是在门口问了问成蹊情况,成蹊本来是个沉默笨拙的,自小跟着霍时修从来不多话,这次也忍不住道:“少爷,您今晚为什么要这样做啊?

  您心里明明那么在乎小王爷。”

  霍时修只问:“小王爷腿疼得严不严重,需要请大夫吗?”

  “当儿说不需要,他说小王爷隔一阵子就要疼一回,陈年旧疾,请大夫也没用。”

  若他能守在温晏床边照顾着,温晏会不会好一些?

  但霍时修也只是想一想,他独自在前院的池边石凳上坐了一会儿,成蹊陪在他身边。

  “你和当儿待久了,嘴倒伶俐了些,挺好的,”霍时修转头望向成蹊,温声道:“我记得你原是晁州人,四岁随着你爹娘逃荒来到京城,你爹娘现在也都走了,你在晁州可还有什么亲人吗?”

  “还有一个伯父,是个铜匠。”

  霍时修点头,“你的武艺不错,将来去晁州县衙或许能当个小捕快。”

  成蹊没听懂,霍时修看着平静的池面,低声说:“没什么,只是想着若将来霍家有变故,你们这些家仆能别受牵连就好。”

  成蹊还是有点懵,心想着记下来,回去问问当儿。

  温晏躺在床上,脑海里全是霍时修和蕙娘站在一起的画面,霍时修长身玉立,蕙娘巧笑倩兮,温晏觉得连烛光都很刺目,他狠狠闭上眼,可一闭上眼,他又想起地上的瓷枕碎片。

  过了半个时辰,他终究没忍住,转头望向地面,四分五裂的碎片还躺在那里,温晏抽了抽鼻子,准备抬一点上身去瞧,可还没动就愣在原处。

  碎片的中央安安静静地躺着两只戏水鸳鸯,巴掌大的残片,好似活了一般,旁边散落的瓷都成了背景,上面是两只鸳鸯在交颈嬉戏。

  怎么这样都摔不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