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纷纷和光
郗池亲自送了钟烨下山。
路上钟烨问他:“皇帝杀了盛月,姚公子,你怎么看待这件事情?”
钟烨袖中还有一枚刻着“曦”字的玉佩,这枚玉佩原属于盛月。
他曾听过盛月和姚曦的事迹。
两人是师兄弟,是鹤衣书院最出名的两个学生,提起盛月就会有人想起姚曦,提起姚曦便会有人感慨盛月。
相传这对师兄弟惺惺相惜,私下里定了情,碍于家族和师长所以无法公开。
原本钟烨以为这件事情是假,但听说了盛月临死前的表现,他又不得不信。
郗池心中不悦。
他其实与盛月不熟,不仅不熟两人还有仇,彼此都对彼此动过杀心。
不知道外人为什么总把他们两个并在一起,说什么“日月合璧”“日月同辉”。
眼下盛月死了,一个个都问他什么心情什么看法,他能有什么心情?无非见仇敌去世,想要敲锣打鼓庆祝的心情。至于看法——他只觉得盛月真该死。
多年前郗池与盛月在书院初见,郗池天真以为盛月如外表一般干净。
到处都有群体,官场上有,书院里也有。郗池与多数人关系都好,但他做事时喜欢独来独往,与盛月在一起的基本都是出身显赫张扬跋扈的贵族公子,这些人结成了一个群体,盛家当时如日中天,这个群体自然以盛月为首。
盛月邀请郗池加入自己,郗池知道自己和对方不是同类人就推辞了。
盛月恼羞成怒,之后便处处刁难郗池。
打猎时盛月故意纵容自己养的恶犬在郗池腿上咬了两口。课下三番两次羞辱郗池的样貌,说郗池肤色白得像死人。郗池对外从未说过真实身份,多数人不知道郗池的父母和家世,盛月等人造谣郗池的母亲是青楼花魁,诬陷郗池考试作弊,把血淋淋的死兔子扔在郗池必经的路上。
他在师长面前更不避讳对郗池的厌恶,盛月总说郗池虚伪,是假君子,郗池对人好是为了博取好名声。
郗池十五岁生日时,盛月买下溧南最美的花魁,把未着寸缕的花魁扔进了郗池的床上,说是要带郗池开开荤,与郗池享用同一个女人。
郗池半夜和师兄弟庆祝生辰回来,一群未经事的少年看到哭泣的花魁不知所措。
郗池忍着恶心在生辰当晚花重金把花魁从盛月手中再买回来,让书童连夜送花魁回城。
鹤衣书院受盛家资助太多,盛月在师长面前光风霁月,师长压根不相信盛月会做这种事情。
于是郗池向盛月下战帖,他和盛月在所有人面前比试了一番。如果郗池赢了盛月就要提前离开书院,盛月赢了则郗池离开。
三场文武比试过后,盛月离开,两人再也没有见过面。
从此师兄师弟都在郗池面前避讳“盛月”这个名字。没想到外面流传起了郗池和盛月的暧昧情-事,说师兄弟两人惺惺相惜私定终身被迫分开,郗池听到这些时差点疯掉。
他当时心情不悦,酒后失言在师长面前预言说盛家嚣张跋扈,皇帝如今逐渐掌权,等皇帝完全控制朝政后肯定杀掉盛月。
时间流逝到了今年,郗池的预言成真。
钟烨见郗池陷入回忆且脸色不大好看,知道自己戳中了郗池的伤患。
毕竟盛月是郗池的心上人,郗池伤心难免。
人都死了,郗池也不讲对方坏话,他淡淡的道:“雷霆雨露,莫非天恩。这是盛家应该承受的后果。”
钟烨狭长眸子扫向了郗池:“哦?你不憎恨皇帝?那你去年为什么不参加科举?若你参加科举,状元就是你的。”
郗池道:“李兄抬举我了,我不入仕,如今不憎恨任何人。”他连皇帝的面都没有见过,哪来的憎恨。况且郗池不认为皇帝做的很绝,假如郗池是皇帝的他会做得更绝,最起码尹思齐在被放出大牢后无法活着离开京城,顾良也不仅仅贬成七品知县。
钟烨心中清楚,郗池的老相好被自己杀了,他这辈子都不会效忠于朝廷了。
郗池表面温和却绝非善类,这样的人不能为自己所用的话就必须杀掉。
钟烨暂时没有杀郗池的打算。
他对郗池很感兴趣。
换句话说,他很钟意郗池。
又到了山脚处,郗池送到这里便止步。钟烨凤眸含笑,又认真看了郗池一番,这才拱手道:“有缘再会。”
人海茫茫,天南海北各自散去,郗池知道这缘分是没有了,他伸手让道:“请。”
除了突然提起盛月勾起不愉快的往事之外,郗池对钟烨的印象其实还不错。
钟烨言谈气质都很特别,郗池见过很多很多人,钟烨是看起来最特别的一个。
走了几步钟烨回头,郗池沿着原路返回,他单薄身影被树枝遮挡了一半,雪白衣袍一尘不染,宣威大将军拍拍翅膀沉沉落在郗池清瘦的肩上。
难怪盛月念念不忘。
是个人都念念不忘。
钟烨冷冽薄唇勾了勾,眸中带着几分说不清的恶意:“再会。”
第5章
钟烨回到驿站的时候是正午时分。
太监和侍卫们都乱成了一团且彼此怪罪。天子的安危关乎他们的性命,钟烨一夜未归,所有人都怕他在外面遭遇了什么不测。
人是好好的回来了,虽然钟烨的表现与往常一模一样,眉眼是一样的冷厉,依旧寡言少语,郑如却明显感觉出了钟烨的心情不错。
郑如上前道:“皇上,迎州六百里加急送到京里的,请您过目。”
钟烨接过郑如手中的折子,他漫不经心的打量了几眼。
郑如猜测迎州是要反了。
他跟在钟烨身边五年,却猜不透这位年轻帝王的想法,钟烨素来喜怒不形于色,无论面临什么情况都能维持冷静。
太后与盛家把持朝政将近二十年,整个暄朝被他们祸害得千疮百孔,钟烨收拾盛家后面临的是一个棘手的烂摊子。
钟烨看过之后将折子压下了。
他这次微服私巡知道的人并不多,京中大臣们只当皇上病了在行宫里养病。
钟烨精力充足,微服私巡的路上并没有荒废朝政,所以一切朝政照常运转,有什么急事写成折子送到钟烨跟前,钟烨会很快给出回复。
今天处理过政务之后,钟烨把郑如叫来吩咐了几句。
郑如听过后一脸菜色,但他不敢反驳钟烨,皇上说什么他就听什么:“是,奴才这就安排。”
......
郗池写了一封信寄去了郗家。
诚王到处在找他,好好的一个人送到了郊外养伤去了,八月十五诚王亲自来接儿子回家,结果那么大的一个儿子不见了。
诚王以为郗池偷偷溜回溧南,他都快被郗池气死了。
郗池交代了自己的去处,并表示自己过段时间就回家了,让父亲不要担心。
三日后诚王给了回信。
信的开篇就斥责郗池不孝,且从头骂到尾。
郗池脸皮不算厚,他耳根发红觉得自己确实不孝居然把父亲气成了这样。
结尾诚王来了一句“出门在外不要吝啬银子,好吃好喝照顾好自己。”
郗池从信封里摸出了五千两银票。
他都要忘了自己亲爹现在是整个暄朝最显赫的异姓王了。
诚王前几年过得很苦,因为前几年盛太后把持朝政,诚王与盛家关系不佳。他背地里与皇帝钟烨勾结,听从钟烨安排夺取了盛家的兵权,与钟烨谋划了一场宫变将太后囚禁了起来。
做大臣最忌讳功高盖主,主子赏无可赏只好赏死了。
钟烨上位后诚王聪明的将兵权交了出来,对权势没有表现出半分留恋的意思。
当今皇上能从一个傀儡做到手握大权,他自然也不是昏庸之人,诚王从此受了皇上的宠爱,成为皇上的一员心腹。
所以诚王现在有权有钱,给儿子五千两零花钱不成问题。
郗池的师兄顾良这些天忙着剿匪。顾良在青县当知县,这个地方土匪特别多,三天两头打劫百姓,弄得民不聊生。顾良想要在这里做出一番政绩首要的事情就是剿灭所有的土匪,地方太平了百姓才有精力去做其他事情,三天一小抢五天一大抢哪有人能受得了。
郗池分给了顾良三千两让他好好安顿被土匪洗劫一空的百姓。
顾良本人不缺钱,但青县百姓缺钱,这是个很贫困的小县,上一任知县搜刮民脂民膏把百姓们搜刮空了,土匪又把能抢的都抢了,大多数平民都过得不太好。
顾良有钱却不愿意给他们,他只听说过“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没听说过做官的要倒贴的。
被贬到这里已经够憋屈了,自己拿钱救济岂不是更憋屈。
因为土匪出来抢劫的时间不一定,郗池给顾良出了个主意。
说是知县在乡里巡视,发现某个村子里的老人特别多,这个村子里大多青壮都去当兵了,本朝不仅重视孝道还重视士兵,知县给这个村子六十岁以上的老人每人发了五两银子以示嘉奖。
银子确实发下去了,这件事情还传得很广,五两银子足够这些乡下老人用两年了。老人的钱最好抢,第二天土匪就抄家伙出动了,结果这些人还未入村就被埋伏的官兵给捉了。
发银子的事情传得广是因为郗池到处让人张贴告示。土匪被抓的事情被严密封口不准官兵和百姓乱讲,用相同法子在各个地方抓了两三波后青县瞬间太平了许多。
太平之后镇子上更热闹了,卖东西的都多了。
郗池一直都改不掉乱花钱的毛病,可惜青县这地方太小,镇子上也没有什么稀罕物件卖,就连茶楼里的茶水都没有家里的好喝。
他就算有钱也花不出去。
直到看见一个面白无须的大爷在卖扇坠。
桌子上只有三枚核雕扇坠,一枚樱桃核的,一枚核桃的,还有一枚橄榄核的。郗池眼睛一亮,他上前道:“这扇坠怎么卖?”
“四百文钱一个,一两银子三个。”这卖东西的大爷声音尖细阴柔,但看着气度不凡,目如鹰隼满脸横肉,他上上下下打量了郗池一番,“您要呀?”
郗池点了点头:“全要了,这是您雕刻的?”
郑如活了四十多年,这是头一回在大街上卖东西,他这个太监总管在暄朝也是了不得的人物。
现在主子有令,郑如不得不装成小摊贩:“我爷爷雕刻的。”
——万岁爷亲自雕的,放在别的地方别说四百文了,四百两都买不到。
郗池拿出了钱袋,他正要付钱,郑如道:“公子,这三枚刚刚被人买了。”
“有主了?”郗池略有些失望,他是真的喜欢,“还有没有一模一样的?”
“没了。”郑如道,“这是品相最好的三枚。”
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突然伸了过来,将桌上扇坠拿起:“姚公子,你喜欢它们?”
郑如赶紧站了起来:“就是这位李公子刚刚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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