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欲来迟
……
这位后厨帮工回去跟盛雪说了一声,盛雪取下围布往铺子门口去,听了老和尚说出盛岗的名字,忙把人迎了进来,带去二楼盛岗的房间。
闻讯而来的还有盛绍元和盛岩,方荷晕过去之后半夜醒了,这会儿还在睡。
看到奄奄一息的盛岗,圆通大师双手合十:“阿弥陀佛。”
“出家人守五戒,言出必行。日前受到贵府小施主的馈赠,贫僧回到禅寺代为盛岗小施主给佛祖上香,香入炉则灭,取出则复燃,乃佛祖显灵之兆。”
“凡尘污浊,盛岗小施主无法在这市井存活,幸有佛祖垂怜,希望小施主能皈依我佛。”
盛绍元眼里重新燃起了希望,前朝有过病弱的皇子出家保命一说,不过他要确认一下,“大师的意思,我儿还能活过来吗?”
圆通大师:“病因起肺,肺病交攻,地大不调,这市井之气不利其生,若能隐于世外,或可生还。”
从未谋面,却能说出弟弟的名字,没碰弟弟,却能说出弟弟的病因!
盛雪瞳孔放大,她缓缓靠近老和尚,声音微微颤抖,“敢问大师,人……真的能死而复生吗?又为什么能?”
圆通大师转动身子,面向盛雪,细细观其面容,语气波澜不惊:“人能转世,世有轮回,总有它的原因。施主且记,万物于镜皆为空。”
盛雪捂着怦怦跳的心口,所以自己重活了一世,也是因为佛祖垂怜吗?难道她是被佛光照耀的人吗?
“敢问大师法号,出家何处?”她全然没听进去圆通大师最后那句话。
圆通大师:“贫僧出家卧龙禅寺,法号圆通。”
盛绍元听到这里,内心的挣扎终于有了一个结果,他去抱起已经不再发热的盛岗,递给了圆通大师。
盛绍元跪下地去,双手合十磕头,“佛祖慈悲为怀,多谢圆通大师救我儿一命。”
……天大亮,圆通大师怀里抱着一个小孩童,脚步稳健离开了香雪甜糕。
盛绍元起身,对盛岩和盛雪两兄妹交代:“你娘醒了,就说岗儿没了,已入土安葬。岗儿的病从未好过,痛一时也好过在她心里有个念想,时不时割她的肉!”
盛岩心疼娘,但是和盛岗不亲,所以自然是同意了。
而盛雪面上点了点头,心里却感恩道:多谢佛祖垂怜,赐我新生。
……
岗儿被大师抱走的时候,盛尧和乔知舒正骑马朝东县赶。
到了曹家茶号,伙计一听是孙家茶园户,知道是来卖茶的,并且有三百斤之多,便谨记掌柜的交代,直接领了二人出了铺子,直奔曹院见曹大东家。
乔知舒还是第一次进入这种建筑布局精良,又富有民间素雅风韵的大宅,就连游廊都铺满了砖石,七晕八绕终于到了曹家中堂。
坐着等了好一会儿,终于见到了曹大东家。
曹忠义听了盛尧的自我介绍,和来意后,道:“唉,茶马司刚设立,我家这门槛都快叫踏烂咯,实不相瞒,盛秀才您来之前,我已经接待了三家茶园户了,不是刻意叫你们等,实在是得擦把脸才能见人。”
盛尧脸上挂着浅淡的微笑,“曹东家经商有术,曹家茶号在江州可谓是商邑翼翼,四方之极,我小舅对您是万分钦佩,故此让我前来。曹东家事务繁忙,晚辈当是等得的。”
“哈哈哈,瞧瞧,瞧瞧……”曹忠义笑着和掌柜夸赞盛尧,“这秀才爷就是不一样,这一席话说的我这心里啊是真舒服!你孙家的茶叶我要定了,多少都吃得下!不过这价格?”
“曹东家见笑,晚辈也是第一次谈商,若有说的不对的,但请指教。”盛尧留了一手,“散茶在我们县城是十八至三十六钱,新茶三十六,陈茶一十八。”
曹忠义和掌柜的对视了一眼,瞳孔微缩明显是不满意,但是圆滑的很,干笑了两声:“秀才爷您可知,朝廷为什么设立茶马司?六年前匈奴和津继位称王后,向西进击拿下马治,近两年不时出兵侵扰边界,食盐开中已经不能满足边疆所需,所以朝廷才设立了茶马交易。”
“如果我收下您孙家三百斤新茶只摆在铺子里卖,我卖不完。可我若收下卖去边疆,您这价于我,毫无赚头,呵呵呵。”
盛尧装作不懂经商的门道,谦虚地问:“怪晚辈短见了,那依您只见,这价格该如何商定?”
曹忠义笑了笑,先铺路,“上井孙家的高山云雾茶也是十几年的老茶园了,曹某在东县嗅过茶香,这么说吧,摆在江州,不出挑,也没差,我若收了,那一定是往边疆送的,若价格上没有个优势,跑一趟下来,赚来的钱还不够伺候马匹的。”
曹忠义打量盛尧的表情,缓缓道:“我的意思呢,秀才爷多多少少得低于咱这江州的价不是?让个两分、三分利的,您看?”
盛尧表现出纠结为难的样子,直接无视对方试探的三分利,问道:“三百斤新茶,曹东家当真有三百斤的茶引?”
曹忠义笑得谦虚没说话,他家掌柜一脸骄傲:“自然,曹家茶号您放心,多少银子都拿得出,咱们东家是不愿当官,不然捐个官都使得,更莫说是打点茶马司,多买几张茶引票子了!”
盛尧面上不显露,但心中郁结,这商人都敢将行贿公然宣之于口,腐败至此,
衬得十年寒窗的读书人,像是个笑话……
又一盏茶的功夫,盛尧:“实在只能让利一分,若曹东家同意,今年年底的冬茶同样让利一分,若为难,盛某也正好要去州府科考……”
曹忠义见盛尧一开始面上犹豫为难,此时眼神很是坚定,以为自己压到低价了,再一听盛尧想去州府寻买家,连忙圆下话来了。
“那就一成,说好了,年底的冬茶也让一分利卖与我曹家,掌柜的,去拿文书来……”曹忠义端起茶盏向盛尧示意一干为敬,“曹某就喜欢和有学识的人打交道,祝愿盛秀才科考高中!”
……
最后商定孙家茶园户让利一分,三百斤新茶曹家全收下,盛尧代为签字,明日曹家茶号就上门奉上茶引。
乔知舒又跟着涨了见识,只觉得哥哥太厉害了,什么事都能在哥哥的掌控之中完成。
……
出了曹家院,两人走在街上。
乔知舒兴奋极了,“哥哥,我看得分明,曹东家给了他家掌柜一个赚大发了的眼神!”
盛尧也很有成就感,一路昂首挺胸,但笑不语。
还是小舅的随从茅尖说:“那他自然是赚的,一分利听着少,可若是三百斤加在一起,那可就多了!”
乔知舒猛点头,“嗯嗯!”
盛尧看见包子铺,牵着乔知舒道:“只喝了些茶水,你应当也饿了,但我还想顺路去探望长姐,咱们午饭就吃几个肉包吧,等回了家,领着岗儿咱们再好好吃。”
盛莺恰巧就嫁在了东镇,她夫家在镇上开了一间伞铺。
乔知舒点点头,懂事地说:“我吃馒头就行,肉包给小萝花带去。”
盛尧捏了捏他的细手腕,“吃酒楼的银子哥有的是,买包子只是图省时,争取探望过长姐之后,赶在天黑之前回小舅家。”
这样啊,乔知舒哦了一声。
“那给小萝花带几个肉包吧,长姐说她能走了,怕是饿的更勤了。”
想到那个肉乎乎的小外甥女,两人心中一片柔软。
他俩允了茅尖儿去逛逛东县,一起去给小萝花买了好些吃食,赶去姐夫家的伞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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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门口,却见铺门紧闭,门上牌匾也不翼而飞,心中有了不好的预感……
跟隔壁的掌柜打听了一番。
对方说:“隔壁东家赌钱,把铺子输出去了,至于他们一家?好像是搬去包衣巷了,前儿我家伙计说,见过那家小媳妇挨家挨户收脏衣服去洗……”
盛尧又惊又怒,果然又赌钱了!“请问伞铺何时输出去的?”
隔壁掌柜回忆:“嘶?约莫是月前吧?反正一直在输,有时半夜都能听见老太太哭,哭了得俩月了。”
乔知舒喃喃自语:“所以,上次长姐归家,竟是因为家中发生了这样大的事。”
盛尧咬牙:“我就知定是有了变故,她三缄其口应当是恐会误了我科考。”
二人谢过,急匆匆找去包衣巷。挨家挨户一番问寻之后,终于是找到了盛莺家,脏污破败的院墙,午后安安静静的,只有院子里晾衣杆上铺满了衣服。
院门没锁,领他们来的小孩儿说:“直接进去就行,她家不锁门的,她一直在洗,时常听不到叩门。”
盛尧看着这脏乱差的小院子,十分心疼长姐,推开院门大步迈了进去,正好迎面对上拖着瘸腿,一只眼睛无力睁开,还泛着青紫,且一脸死气沉沉,抱着污黑木盆的盛莺……
乔知舒小跑上去接过长姐手上的木盆,心疼地轻声问:“长姐,这、是谁打的?”
盛莺看到两个弟弟,第一时间是转身躲避,不是诉苦……
她这个反应,乔知舒心里咯噔了一下,长姐这个动作是在保护哥哥吧?
盛尧这时候气在头上,他声音扬起,有压抑不住的愤怒和心疼,“我问你,谁打的!是不是他?”
一个有了夫家的女子,终日呆在家宅,除了被家中人动手,再无其他可能了!
但盛莺眼睫抖动,躲闪不已,试图赶弟弟走,“别问了,快回去!快回去!下个月你就乡试了,你别管那么多行吗?”
盛尧点点头,“行,你不说,我去问他。”
说完就要越过盛莺进屋。
“回来!别去……”盛莺连忙扯着他,“两夫妻气急了,哪有不动手的……你快回去!再过一月你就要科考了,盛尧你给我懂点事儿行不行!”
她这个举动,更是让盛尧难受不已,他寒窗苦读,在父亲眼里,没有能卖糕点赚钱的盛雪有出息!
最疼爱自己的长姐,怕影响自己,忍受畜牲毒打,在其身边委曲求全,只怕影响他科考!
然而……官场腐败,变法说来就来,他一个读书人,竟然不如一个商人,商人只要银子够,永远能在变法里生存下来。
饿死的只是茶农,和茶农的家人。
积压的不满在这一刻爆发。
盛尧吐了一口气,抬手褪去身上的秀才文人袍。
乔知舒抓着盛尧的胳膊,又急又慌:“哥哥!你要干嘛呀!”
盛尧没控制力气,用力推开他,将长袍重重砸向地面。
“知舒,你只管保护长姐。”
他像一头凶恶的狼王,眼眸寒光露出凶意,浑身上下冒着热气腾腾的黑雾,进到屋内,找到躺在床上酣睡的男人,随手拿了张板凳就砸了上去……
“啊!!!”屋内传来陌生男子凄厉的惨叫。
板凳落地的声音传来,接着一个衣衫不整的男人跑了出来,板凳应当是砸了他的腿,所以他脚步踉跄,而人高马大的盛尧轻易就追了上来。
男子被盛尧掀翻在地,刚晾的衣裳将地面打湿,有一小汪泥水。
“畜牲,喜欢断人腿是吗?”对着男人的腿一脚接着一脚的猛踹。
“喜欢打眼睛?”掐着男人的脖子,对着眼窝一拳又一拳!
“尧儿!快住手!”盛莺尖叫一声,拖着腿要去拦发疯的弟弟,被乔知舒抱着了。
盛莺的婆母拿拐杖去打盛尧,“闯我家宅,殴打我儿,来人,快来人报官,报官啊!”
盛尧一把扯下拐杖往畜牲身上招呼,拐杖打在人身上发出沉闷的声音。
盛莺的婆母被吓到,连忙后退,哭着喊:“来人啊,杀人啦!!!”
盛尧恍若未闻,他将家暴姐姐的男人揍了个半死,揍得他惨叫连连,揍得他一只眼睛流着血,揍得他置身污泥之中起不来,揍得他断一条腿赔给长姐……
盛尧喘着粗气,“知舒,去把小萝花抱上,我们回去。”
说完他走到姐姐面前,背过身去俯身示意盛莺上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