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琢玉郎
“一个玩物罢了。”
周章面色冷了下来,低声自语。
姜北慕心知此事无法再劝,只好点了点头,没有再多说,起身时顺手拿起了酒坛,晃了晃准备拿着出门,却被周章喊住了。
“我要走了。”
“去哪儿?什么时候。”
“回北疆去,不知道什么时候。”
姜北慕脚步一顿,转过身来,漆黑瞳孔映着幢幢烛火,神色晦暗。
“回北疆去,跟弟兄们一起去杀敌,然后死在那里。”周章似乎又醉了,歪歪倒倒地靠在椅子上,面色酡红,只朝着姜北慕不住笑。
姜北慕静静地与之对视,仿佛时间都在此时凝固。
“若是一年前。”姜北慕不疾不徐,声音沉稳有力,“你来找我与我说句话,我会抛下这份家产,与你一同前去。”
“但,现在不行了。”
言罢,姜北慕便不再看周章,一手提着酒坛,推门朝外走去,“明日不论如何,我要在店里看到你。”
房门打开,冷风灌入,瞬间驱散了屋内的暖意,姜北慕迈步而出的一瞬间,便看到了一道熟悉至极的背影。
来人一袭月白长衫,墨发披垂搭散在背脊之上,缩在角落里,在他身旁也蹲着一个稍小一些的身影,却是裹着一件雪白的狐袄,二人像做贼一般蹲在角落里,挡着三面冷风,面朝房门。
谈秋看见姜北慕出来,下意识伸手向他挥了挥,露出一个笑来。
姜北慕气结,随手将酒坛扔到泥地里,上前一把捞起谈秋,不由分说便将人揽入怀里,“怎么不穿一件衣服就来了?!在这里等了多久?怎么不进去?”
“我穿了!”谈秋不服气地顶了一句,但见姜北慕这般关心自己,心底还是抹了一层蜜糖,嘴角都控制不住地勾起。
“我来的时候看到他站在门口都快要冻死了,就把我的衣服给他穿了,也才刚蹲下呢,正准备和他说说话,你就出来了。”
至于为什么不进去,谈秋不好意思说他是想挖一挖周章的墙角,好撬出点什么消息来,毕竟周章带了那个少年回来,谈秋实在是好奇不已。
姜北慕重重地出了口气,不说一句话,便要将人带回去,谈秋被拽了一个踉跄,身后少年窥见姜北慕那黑的如同锅底一般的脸,实在是放不下心来,想说些什么却又顾虑着屋内之人。
谈秋侧头,朝少年笑了笑,露出个安抚的表情,随后便被姜北慕拽离了院落。
待二人回到卧房内,姜北慕第一件事便是吩咐家仆去将热水打来,再将炭火燃上,随后便一言不发坐去了桌边。
谈秋站在门口,搓了搓手,小心翼翼地探身靠近,见姜北慕蹙眉凝视着那烛火出神,便大着胆子从后靠上了姜北慕的脊背。
“怎么不给我暖暖呢,手冷。”
“你也知道冷。”
姜北慕斜睨一眼,将谈秋的手捂进怀里,高大的身形如同一座小山般,让谈秋心里安稳地很。
“你在屋子里和周章说什么呢,那少年又是怎么回事?他要住在周章那边么。”
谈秋一股脑将自己的问题抛了出来,迫不及待地想从姜北慕这里得到回答。
姜北慕倒并无隐瞒,简单几句话将自己与周章的事交代了一番。
“他要走?”谈秋略显吃惊,不过转念一想却又发现似乎也说得通,就周章这个怪脾气,保不准是被那少年刺|激到哪根筋了,一下子给堵死了,开始撞南墙。
而谈秋对此也没什么办法,只能报以一声叹息。
“他的事你就不用多管了,一旦他打定了主意,那是扭转不回来的。”姜北慕仿佛能看穿谈秋所想,特意叮嘱了一句。
谈秋嘿嘿一笑,上身倾倒,将重心都压在姜北慕背上,脸颊贴了上去,亲热地与姜北慕蹭了蹭,这才开口道:“我只是想想罢了,他对我这么凶,你都劝不住,哪能听我的话呢。”
姜北慕感受着面上的温软,不禁笑道:“他对你凶你便怕他,我对你好你这就欺到我头上来了,老爷这是在你面前一点地位也没了。”
“老爷这是哪儿的话。”谈秋笑着拿额头拱了下姜北慕的侧脸,“这便服侍老爷沐浴更衣。”
姜北慕“唔”了一声,起身将谈秋捞进怀里,自上而下戏道:“那便一起,也给夫人服侍一番。”
第170章 塞外
天方蒙蒙亮,挽秋阁外相携走来两名侍女,侍女睡眼惺忪,想来也是方起不久,一人手中拿着长钩,另一人拿着托盘,走至廊下,一人便拿着长钩去将那灯笼钩下,轻手轻脚地将里头烛火吹灭收齐,再放在一旁托盘上。
二人动作熟稔,不一会儿便将三个灯笼都钩了下来,正欲离开时,身后卧房门却忽地吱呀一声被拉开。
侍女一惊,见谈秋一席单衣,披头散发地探出脑袋来,看见侍女的一瞬也有些惊讶。
“公子……”侍女怯怯开口,便见谈秋急打手势,鼓着嘴小跑了出去,探到廊外将口中的水吐出来,才跑回了屋里。
侍女们面面相觑,被这一幕弄得摸不着头脑,一时间不知该不该出声,僵在原地不敢动。
“啊……你们下去吧,没事了。”
谈秋跑回屋子里才想起门口那两人,随口吩咐了一句便钻回床边,不由分说便将冰冷的双脚塞进了被窝里,报复似地贴上了姜北慕那火热的身躯。
“清醒也给你清醒过了,快点起来穿衣服!”
姜北慕懒洋洋地倚在床头,上身赤|裸,露出紧实有力的肌肉,蕴含着十足的爆发力,一双眸子沉沉地含着笑意。
“不起。”
谈秋气地拿脚直踢姜北慕的小腿,催促道:“快点,今天你铺子开业,你这个东家不早点去,还等别人都到了再去么。”
“本身我就不着急,倒是你急吼吼的,火气这么大。”姜北慕慢条斯理地扯了扯被褥,盖好心口,随后双手探入被褥之中,倾身一把握住了谈秋的脚腕,“我来给你去去火。”
“你别乱来!”谈秋瞬间惊恐退开,奈何自己脚腕被姜北慕抓地死死的,只能哀嚎一声被拉了过去。
两个时辰后,一辆马车驶离姜府。
谈秋坐在最左侧,怀里抱着宝宝,对面则是一脸闲适的姜北慕,内里坐着谈母与谈嫣。
谈母神色如常,倒是一旁的谈嫣时不时隔着帘子朝马车外看去,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几人中最为没心没肺的就是赖在谈秋怀里玩手指的宝宝了。
谈秋气呼呼地不去看姜北慕,要不是他乱来,自己这一家子的人早就到铺子了,那里现在这样日上三竿了才去,偏生姜北慕还觉得没什么,仿佛谈秋因这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和他置气实在是没必要。
姜北慕自始至终一直温柔笑着看向谈秋,奈何谈秋压根看都不看他,姜北慕也不生气。
几人便在这一种诡异的气氛中到了铺子后巷。
待谈母几人下了车,谈秋才扒着车框准备跳下去,只不过刚伸出手,便被姜北慕拽了一把,登时整个人重心不稳朝下倒去。
“啊……!”
一阵天旋地转,谈秋反应过来时,已经被姜北慕打横抱在了怀里,而在他四周,则站着几道至为熟悉的身影……
萧野与符鹤正提着一长串纸包,脸上笑容僵住,一瞬间不知该不该上前来问好,而周章则一副早知如此的表情靠在廊下,少年也站在一旁,小心翼翼地捧着手上的油纸包,捻着糕点往嘴里送。
离得最近的,就是几步开外的萨木了。
萨木较之其他人神色从容不少,只稍稍顿了一下,便继续上前来轻轻颔首,笑道:“好久不见。”
谈秋瞬间面红耳赤,挣扎着从姜北慕怀里跳了下来,四顾一番不见谈母与谈嫣的身影,这才悄悄松了口气,面对萨木道:“我还担心你没时间来呢。”
“平时没时间,今日必须来。”萨木莞尔。
“你们好歹注意着些,这都快捻成一根灯芯了。”萧野反应过来,夸张地怪叫一声,揽着符鹤啧啧有声,符鹤似是早就习惯了他的跳脱,一副“与我无关”的模样在吃糕点。
谈秋臊地脸都快抬不起来了,胡乱应付了几声,姜北慕在一旁看够了热闹,这才握着谈秋的手,将人往屋里带去,朝众人道:“久等了,都进去坐吧。”
谈秋逃也似地进了屋,脸上热意久久不退,忍不住拿冰冷的手拍了拍,好让温度下来些。
谈母与谈嫣已经去了前堂帮忙,谈秋看了一眼,客人虽多,但前堂的几个伙计都是老手,年前便在铺子里做工,倒也忙得过来。谈秋看了眼门口,才发现门直接被拆了下来,此刻空荡荡的,然人潮络绎不绝,倒也不显得那门口太寒酸破败。
谈秋在铺子里转了转,糕点种类不多,也就是年前的那几样,但块头大了不少,价格也不变,倒是更实惠了,大多客人都买了好几包,谈秋估算了一番,倒也能赚上不少。
说是要忙开市,然大多事情都由姜北慕提前安排好了,店里伙计也是手脚勤快的,几人到了之后也就是在后堂偏屋里喝茶吃点心,顺便闲聊几句。
“啧,你这过得才叫神仙日子。”萧野捻着一块花糕送进嘴里,摇头叹道,“铺子开这里又不要天天来,还都能有进项,整日里就在家里玩就成。”
符鹤不以为然,早已习惯了萧野的口无遮拦,而坐在萧野右侧的萨木却笑道:“你贵为四方城的少城主,怎么还羡慕起商人来了。”
萧野撇撇嘴,显然个中苦楚不足为外人道,只哼哼两声,“我还巴不得经商呢,家里老头不让,还扬言要打死我。”
“让你来做城主,怕是不出几年就青黄不接了。”
周章讥讽的声音不合时宜地自角落传出,谈秋一惊,下意识看了眼姜北慕,见其正悠悠喝茶,没有要制止的打算,多少便放下心来。
萧野听罢,虎目圆睁,朗声道:“你就非得跟我对着来是吧,我告诉你,从前在京都我是让着你,现在再打一场?”
周章好整以暇,“那是我让着你。不然让校场其他人看到你一个少城主,被我按在地上吃泥巴,不是太没面子么。”
萧野登时一跃而起,嚷嚷着要出去打一场,周章稳坐不动,仿佛只把萧野惹怒了便心满意足,挥挥手让身边的少年继续剥花生。
萧野如同被激地炸起毛的猫吱呀乱叫,谈秋忍不住轻轻戳了戳姜北慕的手臂,姜北慕才有所回应,不轻不重地将茶盏磕在桌面上,发出一声轻响。
“好了,今天铺子才刚开,看在我的份上。”
有了姜北慕的这句话,二人才安分了不少。
“我今日过来,除了恭贺你店铺新开,也是有一件事想告诉你们。”萨木忽然开口,面上露出些许忧愁来,姜北慕见状,稍稍正了正坐姿,道:“什么事。”
“前几日我得到风声,紫秋城中抓到了几个狄族细作。”
“嗯。”姜北慕淡淡应了一声,重新将茶盏拾起,谈秋打量了一圈屋中人的脸色,除了周章身边的那少年与自己一样有些状况外,其他人都下意识地正襟危坐,甚至连周章都看向萨木,停下了手上的动作,神色沉着。
萨木继续道:“这本来没什么,狄族经过上次一战,最为骁勇的二王子与他们的大将都折损在里头,本来没有十数年是翻不过身的。”
谈秋点点头,明白萨木这番话是解释给自己听的。
“但我收到消息。”萨木轻吐一口气,沉声道:“不知道狄族做了什么,塞外风胡六族都归顺了狄族。前几日,狄族也派出了人与我们犬戎相谈,但族老拒绝了。”
众人静静听着,屋内只余下萨木低沉轻缓的声音,谈秋虽未见过狄族人,但却听说过狄族人的残暴,如今不免有些紧张,看样子狄族依旧不死心,还想南下劫掠。
“姜哥杀了他们的二王子,他们肯定不会轻易地善罢甘休,只不过没想到竟然能联合起风胡六族之人。”
萧野说这话时,脸上一闪而过一抹忧色。
“塞外人多生性自由,若非利益相关,是无法将聚集在一起的,狄族的把柄无非就是塞外的水草罢了,秋冬之际,除了与汉人交好的几个胡族能去紫秋城换物资过冬,其他那些风胡六族不出意外都是一些生性残暴之辈,与汉人交恶,无法以物换物,却又眼红物资,势单力薄不敢攻打紫秋城,狄族无非是将其召集起来罢了。”
姜北慕端着茶盏,凝眸看着水面漂浮的茶沫,缓缓开口道。
其余几人纷纷沉默以对,谈秋伸出手,轻轻搭在姜北慕的手腕上,半是强迫性地让他将茶盏放下,尽管姜北慕方才一直装作漫不经心模样,但谈秋坐在他身边,还是能感受到他的不安。
那盏茶,一口都没喝。
萨木长叹一声,点头道:“确实,但犬戎拒绝了狄族,我担心会被他们借故发难,我族常年四散,族老身边的战士太少,如果真收到风胡六族的攻打,恐怕招架不住。”
话至此,萨木站起身来,屋中其余几人目光皆看向他,萨木目不斜视,走至姜北慕身前,不卑不亢郑重道:“你为了苑朝打了十数年仗,但他们怎么对你,你心里也知道,狄族是我们共同的敌人,你身体中流淌着犬戎族最为英武的勇士的血,犬戎也是你的母族。”
“如今,你可愿意与我一同回犬戎去。”
萨木言罢,便垂手而立,目光温和却坚定地望向姜北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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