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琢玉郎
“老爷不换一身衣服么?”
姜北慕穿着素来随性,大多时候都是内里武袍外罩长衫,连头发都只是拿根木簪束起,浑身上下一丝点缀的打扮也无,朴素到根本不像是有万贯家财之人。
“不用了,你换就是了。”姜北慕没有多解释,只简单回了一句。
“嗨呀,这群人能来姜哥府上做宴就很不错了,哪里用得着姜哥特意收拾见客。”萧野仿佛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连连摆手抢话道:“从前在京城,多少王公贵族盼着姜哥设宴呢,盼都盼不来的事儿。”
眼见着日头西沉,府中丫鬟们纷纷手提着红灯笼在府内来回穿梭点灯,谈秋这才稍稍颔首应下,对姜北慕道:“那我就先去换了。”
姜北慕颔首,谈秋这才将屋门关上,将房中烛火燃起,随后拿起木盒之中的里衣朝身上比划了几下,这才去了屏风后头将衣服给换上。
谈秋换好衣裳后又去衣柜之中将外纱取出,穿在了里衣外头。
思及待会儿要去前厅会客,谈秋才放下没多久的心思瞬间又提了起来,下意识伸手抚上了额角处的疤痕。
符鹤的药效果不错,敷用了一段时间后疤痕并未变黑,反而是犹如初生的嫩肉般透着一股粉意,离远了看倒是不太真切,只是到底无法根除,若是凑近了,则显得十分惹人注目。
指腹之下的疤痕触感十分粗糙,谈秋摩挲了片刻,目光忽而落在了外纱上的刺绣桃花之上。
“公子?公子在么?老爷让我来告诉你可以开宴了。”
正当谈秋望着那桃花分神之际,外间传来阮月轻柔的声音,谈秋忽而眼前一亮,快步上前“唰”地一下拉开门,吓了阮月一跳。
“公子……”
“你带胭脂了么?”谈秋不等阮月答话,便先一步抢着问道,阮月眸子之中泛起一阵困惑,“胭脂?没有带身上。”
“你是不是有一个桃红色的胭脂?我见你擦过来着。”谈秋一时嘴快,思及曾经看见过阮月用,便这么问了。
谁料阮月忽而面颊泛上一层薄红,有些心慌意乱,“这…的确用过的,不过……”
“那你的胭脂能借我用一下么?”谈秋得了回答,当即笑道,打断了阮月的话语,阮月接二连三地被打断,饶是再怎么迟钝此刻亦反应了过来。忍不住问道:“公子要胭脂干什么?给是可以给。”
“我得把我的疤痕给遮一遮,来,你带我去取。”谈秋忙将门带上,拉着阮月便朝自己先前所住的落霞小筑跑去,阮月一路被带着小跑,几次三番想问话,到了嘴边却又被谈秋那股兴奋的神色给打断了,只好一路憋着直至回了落霞小筑。
一进门,谈秋便迫不及待地催着阮月将桃红胭脂给他,阮月依言照做,便见谈秋拿了胭脂便坐在了镜前,右手小指指尖轻轻沾取了些许,随后抬起左手手臂,借着灯火,阮月正好能看见谈秋左手衣裳之上的那片桃花刺绣,登时明白过来。
谈秋自觉是想到了一个好办法,依葫芦画瓢地在自己额头上比划了几下,随后深吸一口气,轻轻点了一下。
白嫩的肌肤之上登时印上了一小点桃红。
第一笔成型,谈秋便照样子继续落下了另外四点,粗糙地描绘了一个桃花的形状,恰好覆上了那片疤痕所在。
“怎么样?”谈秋见桃花绘成,忍不住朝身旁的阮月问道,“是不是能遮着些?”
阮月面色犹疑,眼见谈秋如此兴奋,心知自己不该给人浇冷水,却始终无法强迫自己接受那粗糙地过分的桃花。
“公子,不是我要给你泼冷水,实在是……”阮月有些为难,“实在是,不好。”
谈秋愣了一下,“怎么了?”
“其实疤痕不是很明显,公子简单拿头发挡一下就行,加之因着晚上灯火不明,倒也不是很明显,但公子这样一画,饶是别人想不注意都难。”
谈秋面相极好,哪怕是画了这粗糙的桃花亦不逊几分颜色,只是阮月总觉得谈秋不该弄胭脂,毕竟整个苑朝哪有男子抹胭脂的,唯有的,也就是那勾栏间的小倌或是以色侍人的男宠了。
在府宴之上,若是被有心人拿住了把柄,定然会好好刺|激一番谈秋,到时候先不说姜北慕会不会帮忙,就是让谈秋听了,心里头也不会好受的。
阮月轻叹一口气,她从前便是在后院之中步履维艰地走到今日,什么样的事情会遭人口舌她再清楚不过。
“公子听我的,将胭脂擦了,我为公子束个发髻吧。”阮月说道。
谈秋不解阮月的意,但转头再度回看那几点桃花之时,亦感觉到了几丝粗糙,的确有些扎眼,便妥协道:“好吧,我原以为还能稍稍遮掩下呢,现在看来的确不大好看……”
阮月这厢刚将谈秋的发髻解开,屋门便被推开,冷风登时灌入屋内,烛火瞬间摇晃不定,谈秋与阮月齐齐看向门外,只见梅香一袭红衣长袄,脖颈与双手处皆围了一圈容貌,长袄之上绣了些雀鸟,头发挽起,银簪斜插入发间,显然是精心打扮过的模样。
“公子原来在这里。”梅香一副冷傲的模样,不咸不淡地瞥了眼阮月,站在门外道:“所有宾客都到了,就等着公子一个人了,老爷还在那边坐着呢,还是请公子现在便与我走吧,莫让客人们都等久了。”
“稍等,我为公子梳个发髻便可。”阮月回了一句。
梅香不虞蹙眉,话语之间都冷淡了不少,带着一股子的讥讽意味,不善道:“你是听不懂我的意思么?我与公子说话,你插什么嘴,宾客都在那边等了很久了,三请四请不去,是要让老爷亲自来请么?”
谈秋知晓梅香这番话貌似指责阮月,实则是在讥讽他。
第70章 府宴其三
阮月闻言脸色登时就变了,梅香站在门外,脸上皆是那毫不掩饰的讽意,更是存了几番看笑话的意思。
阮月上前一步,似乎要与梅香理论,却被谈秋挡下了。
“不用跟她吵,既然老爷催,那我自然要尽快过去。”
谈秋悠悠起身,仿佛压根没将梅香放在眼里,便这么披头散发地朝外走去。
阮月手中拿着梳子,一时不知道如何是好,“公子!头还没梳呢!”
谈秋满不在乎地伸手在额头一抹,将那半干的胭脂揉乱,粘在额头上红彤彤的一团,煞是滑稽,谈秋只像是突然转了性一般,不但不在乎自己的疤痕,更是有一股破罐破摔的意味。
“公子……”阮月有些懵,没反应过来为何谈秋方才还那么在乎自己的伤疤,此刻竟然就这么披头散发朝前厅去,早知道现在几乎整个姜府的人都在前厅,甚至那些宾客也都在。
姜北慕破例停宴等谈秋去,已经是十分惹人好奇的举动了,现如今谈秋要是这般“粗糙”地见人,保不准第二天就在整个四方城中出名了。
阮月心中焦急,握着梳子便朝谈秋跑去,梅香见状眸子之中更是浮上一抹轻蔑。
谈秋既然这么想出丑,她岂有不坐等好戏的道理。
阮月从梅香身旁经过的一瞬,梅香忽而伸手拽住了阮月的手臂,力道之大连指尖都血色尽褪,生生将阮月往后扯了一个踉跄。
“你这么跟着他做什么呢?我倒是有些好奇,他给你什么好处了?你这么好的身姿容貌,明明可以去老爷面前献宠,竟然心甘情愿做一个洒扫丫头,我却是看不懂。”
梅香话语轻松,目光死死盯着阮月的脸,见阮月蹙眉不答,一副不耐烦的模样,登时心间火起,却不怒反笑。
“我倒是忘了,你也是被送来的一个货罢了,跟你主子倒是同源了,一样的货色,也难怪。”
“住口!”阮月终是听不下去了,蓦地开口打断了梅香的话,“你也算出身书香门第,目光如此短浅狭隘,口中更是没有一句圣贤话,莫说我不曾读过什么书,却也知道你这种人,才是真真书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梅香闲适的表情瞬间一僵,双唇微动呼吸急促,目光瞬间凶狠了起来,咬牙切齿道:“果真是没读过书的,也难怪只能以色事人了。你且看着罢,谈秋这般疯疯癫癫地往前厅去,当着那么多贵客的脸,但凡下了老爷的面子,你觉得他还能骄横多久?”
话音甫落,不待阮月回话,梅香便深吸一口气,伸手揉了揉面颊,轻松笑道:“况且,今晚的主角,还没出来呢,你们等着瞧吧。”
“我会怎么样不劳你烦心,但是你却是没什么好日子过了,还是珍惜当下吧。”
阮月冷哼一声,没有再理会梅香,转身迅速朝院外跑去,追赶着谈秋的身影。
梅香目光落在阮月那离去的背影之上片刻,才不急不慌地迈步离去。
姜府之中几乎所有的侍从都去了前厅,谈秋一路快走,却是只零星看到几名小厮行色匆匆往来,似乎在筹备着晚间膳食,谈秋路过之时他们看也没看,只顾着埋头朝厨房跑。
“公子——!”
阮月的声音遥遥传来,谈秋步履稍停,侧身望去,只见阮月小跑着走至跟前,手中还举着那把木梳,气喘吁吁道:“公子可不能这样去。”
谈秋轻哼一声,笑道:“你怕什么,我有这个。”
话音甫落,谈秋乐呵呵地从袖口掏出了一个银面具,面具十分简朴,只要几道祥云纹路,堪堪遮住上半张脸,实在是再平常不过的一副面具,放在外头估摸着也就几文钱。
阮月哽了一下,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见谈秋已经乐呵呵地伸手将面具给带上了,“赶紧的吧,别真的让他们等着了。”
阮月见谈秋似乎是当真这么想,一时之间也不知道究竟是该夸好,还是该劝好了。只得随手将梳子往树下花坛边一放,双手在衣裳之上蹭了蹭,跟着谈秋去了前厅。
前厅灯火煌煌,院外至前厅三进的大门之上都挂满了红灯笼,灯火之盛几乎快将整个姜府都印成了红色,侍女们手捧木盘,盘中皆是各色酒菜,正步履匆匆地在前厅与外院之间来回,显然晚宴已经开始了。
谈秋没有过多在外间停留,只简单扫了几眼来去匆匆的侍从们,便神态自如地迈入厅中。
厅中设了三张大桌,每桌都坐满了人,粗略估算之下总计来了约有二三十人,这人数在大户人家之中其实并不算多,不过对于姜府而言,能开门迎客已然是很不错的了。
两张偏桌分放主厅两旁,是为露天晚宴,屋中设有主席位,入门正对之处,入目便是姜北慕正坐其上,萧野符鹤坐其右侧,萨木坐在了姜北慕的左侧,主席位的桌子较之两侧的副席大了不少,所坐之人皆衣着华贵,气度不凡,一看便不是普通人,男女皆有,相坐在一起的约莫是家眷,男子之中年龄从十七八到四五十的都有,但女子却个个容貌精致,打扮或清甜秀丽或妩媚动人。
谈秋将目光从那些女子身上挪开,继而发现萨木与姜北慕之间还留了一个位子,刚好能容一人入座。
谈秋心中一动,抬眸看去的一瞬间正好撞入姜北慕的双眼之中,厅中人声熙攘,桌上酒菜皆已备齐,只是姜北慕不动筷,其他人也跟着不动,只坐在桌旁闲话,而在谈秋与姜北慕对视的一瞬间,谈秋只觉得耳旁除了风声与自己鼓噪的心跳声已经什么都听不见了。
不过也确实,在谈秋现身的一瞬间,前厅之中的人声便渐渐停歇了下来,数十道目光或好奇,或探究地朝谈秋身上落去。
整个厅中静默了稍许,随后只听一声轻微的吱呀声,众人循声看去,只见姜北慕缓缓起身,自桌后走出,步履从容朝谈秋的方向走来。
谈秋一时之间好似双脚被钉在了地上,只能愣愣地看着姜北慕越走越近。
直至呼吸间,姜北慕来到了他的身旁。
夜风冰凉,本该有着刺骨寒意,而姜北慕走近的一瞬间,谈秋只觉得自己也被裹挟进了一道旋涡之中,一股热意自心底窜出,直涌上他的面颊。
第71章 府宴其四
“怎么戴了这个。”姜北慕声音不高,语气也十分平淡,一副不以为然的模样。
谈秋起初还有些忐忑,但此刻见姜北慕并无责怪或其他意思,当即松了口气,小声道:“额头上的疤很丑的,遮一下。”
姜北慕不置可否,无奈道:“怎么头发也没梳好?这才短短一盏茶时间,你就把自己弄成了这样。”
谈秋小心翼翼道:“那不是梅香催地急么,本来阮月是打算给我梳头的,但是梅香在那边火急火燎地嚷着你这边催,我这不就立刻赶来了。”
谈秋话音甫落,梅香正正好从院外进来,听了个全程,顿时心口一堵,正欲开口辩解,却忽感姜北慕的目光扫了过来,令她遍体生寒。
“没有的事。”姜北慕不再去看梅香,只随口壮似不经意地说了一句,随后继续对谈秋道:“既然来了,那就先吃饭吧。”
言罢便转身,脚步停了一下,示意谈秋跟上,朝那正厅的主席位走去。
谈秋一身素白长衫,外罩轻纱,灯火之下纱上的桃花刺绣更是栩栩如生,墨发披垂如瀑,夜风轻拂撩起他耳畔的几缕发丝,灯火落在他的银色面具之上,泛起一圈淡粉色光晕,更将他露在外头的下巴衬地白腻光滑,宛如青山之中浸润水中数百年的白玉一般。
端看这半张脸,便可知晓其人容色定然不差。
“我道姜兄是在等谁呢,原来是在等美人。”
姜北慕刚落座,一旁便有人开口笑着打趣,谈秋顺着声音看去,只见开口之人是一名年岁约莫二十四五的青年男子,男子容貌平平,双眼细长透着锐利的光芒,一看便知是个商人,此刻打趣之下脱口而出的轻佻话语,配合着那在谈秋身上来回打量的目光,着实令谈秋浑身不舒服。
只是他能坐主席位,必然是个贵客,谈秋不好说什么,只能闷头坐在了姜北慕身边,悄悄将凳子往他身边挪了挪。
这般细微的动作却被萨木看了个清楚。
“好久不见。”萨木微微侧过头,对着谈秋轻轻一笑,低声道。
谈秋笑道:“你来了多久了?你送的那只白犬现在长的可胖乎了,待会儿带你去看看。”
“太胖了可不行,日后跑不动路。”萨木莞尔,二人仿佛老友一般叙旧谈笑,谈秋觉得他与萨木十分合得来,萨木虽然是犬戎人,但是为人处事却仿佛是一个正儿八经的苑朝人,有礼且带有一丝客套的疏远,却不会让人心生不虞,总是恰到好处地与他相处。
更重要的是比较自然。谈秋心想,他与姜北慕在一处,总觉得自己好像低了他一头,姜北慕身上便有那如同那上位者一般与生俱来的气场和威严,哪怕平日里姜北慕从来没有拿威势欺压过他,甚至可以说都有些纵容他。
但谈秋扪心自问,自己心底还是有些“怕”姜北慕的。
但对萨木就没有这种惧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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