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爷与美人 第93章

作者:琢玉郎 标签: 古代架空

  “我昨晚半夜起身,看见那位大人抱着他进屋呢,你们是没看到,那脸都发紫了,都是血,看起来可骇人了。”

  说话之人也是位少女,话至后头更是带了一丝委屈之意,声音逐渐低了下来,“他那屋子正好对着我的,我平时就胆小,这不膈应嘛。”

  “再说了,老爷刚刚出门了,那人还在屋里呢,绿儿刚将早饭送去,我实在是憋得难受,这才和你们说说,难道说说也有错么?”

  原先斥责她的少女沉默了片刻,声音逐渐冷冽下来,“随你,你爱怎么说就怎么说,总归别牵扯我,我可什么都没说。”

  听罢,谈秋脚步逐渐慢了下来,握着木盘的手紧了又松,指尖微微泛白。

  “欸……!她这是什么意思?敢情不是她的屋子对着那儿,晦气。”话说之人轻哼一声,似乎也被激起了不忿之意,又是一番碎碎念,只不过许久都没人回应她,大多时候都是她一人自言自语。

  许是说够了,少女便不再提及此事,与同伴岔开了话题,渐渐地也有几人回应她了。

  谈秋站在原地,神色有些怔然,仿佛在犹豫着什么。而那少女交谈声则离他愈来愈近,仿佛只要一个转角便能迎面遇见一般。

  “今日听说中午是王厨娘亲自下厨炖鸡汤呢,上回她做了一次,那香味……啧啧。”少女调笑娇俏的声音自身后传来,谈秋端着木盘,良久,才一声轻叹,压下嘴角的一抹苦笑,不欲理会问责身后之人,朝前走去,然事不遂人愿,就在谈秋挪步的一瞬间,身后便传来数道吸气声。

  “公子……!”

  “公子……您怎么在这里……”

  丫鬟们转角看见谈秋背影之时可谓是吓丢了魂,尤其是那方才抱怨之人,更是脸色煞白,目露惊恐之色,迟迟不敢去看谈秋,握着扫帚的手指僵硬冰冷,仿佛那股子寒意随着他的指尖一路窜到了内心深处。

  谈秋长吁了一口气,转身看向身后几人,面上不显喜怒,只轻轻抬了抬手,朝几人道:“我去送盘子。”

  “这种小事就不劳公子了,公子将食盘给我,我去送就行!”说话之人乃是一名年岁稍长的侍女,此时也不顾身旁几个脸色苍白抖若鹌鹑的丫头,强自提了提神,走到谈秋身前伸手便欲去接食盘。

  谈秋应声松手,任由那丫头将食盘拿走,随后目光在剩下的几名丫鬟之间一番巡视,很快便看见了一名头压地最低,身子抖地最厉害的丫头,站在人群末端,前面几名丫鬟亦是有意无意地将人给挡在了身后,好似生怕被谈秋给抓去。

  那大丫鬟拿了食盘便率先离开朝厨房跑了去,留下几名瑟瑟发抖的小丫鬟。

  谈秋看着那丫鬟跑远的方向良久,随后深深看了一眼几名小丫鬟,未发一语,转身挪步去了庭院另一侧。

  院子在姜府的另一处角落里,大多时候都空着,但因其位置正好与姜北慕的挽秋阁相对,来往比较方便,才在紫落屏来后安排给了他住。

  向来冷清的院子在那几日之中才多多少少有了些人气。

  而如今,谈秋迈入这院子的第一步起,便又感觉到那股冷清萧索之感。

  院内依旧整洁干净,房屋角落还有一处被木栏圈出来的泥地,靠着院墙上还放着锄头竹篮等器具,谈秋依稀记得前几日他还同紫落屏说这块小园子可以等开春了种些东西,说完他便硬拉着紫落屏和他一起先去挖土了,紫落屏似乎有些兴致缺缺,但依旧纵着他闹……

  谈秋深深看了眼角落的锄头,还有那开垦了一半的泥地,似是要将这一切都印在眼中,随后垂首抿了抿干涸的双唇,转头迈步进了主屋。

  一进门,一股冷风卷来,谈秋不禁打了个哆嗦,抬眼看去正对的方向窗户大开,冷风便从此呜呜地朝内刮来,被帘幔遮挡的床铺那侧依稀可见一道人影躺在床上。

  “落屏哥哥,我来看你了。”

  谈秋放缓了语调,好似怕惊扰了榻上之人,脚下动作更是轻缓,走到了床边,轻轻将纱帘挂起,目光落在床上之人身上时,却蓦地一凝。

  紫落屏神色祥和,脸上依旧泛着死气的青灰,唇色紫黑,而在他交错相握的双手之中,则夹着一个信笺。

第147章 石府

  信笺之上只有寥寥数个字,一眼便能看尽,所讲也无非是几句珍重之言,而谈秋却看地极慢,仿佛要将每一句话都拆开,每一个字都细细研磨在唇齿间,好将这些字句都深深地印在心中。

  谈秋鼻尖发酸,肿痛的眼中泪水早已流尽,这一封绝笔信笺,却好似那带着倒刺的钩子,深深刺入他的皮肉之中,再慢慢抽离,拖拽间倒刺便将他的心割地一片鲜血淋漓。

  谈秋仿佛被人抽走了浑身的力气,缓缓坐在紫落屏床榻边,手指一松,信笺便飘飘然落地,信笺上字形端正秀挺,哪怕以往在春楼中,也无人知晓紫落屏竟能写得一手好字,他也从不在人前书写,唯有一次谈秋哀求他帮忙寄一封家书,却半路被楼中小厮发现,家书被撕了个粉碎,谈秋也因此而被关了禁闭,再出来时紫落屏便递给了他一封新的家书。

  紫落屏曾言他是自幼就入了春楼,所学尽是些床帏淫活,更无人会教与他们这些普通倌人读书写字,谈秋也曾好奇相询,却每每都被紫落屏笑着岔开,不予回话。

  而如今,这件事也无人再给谈秋解惑了。

  这般想着,谈秋眼前又逐渐开始模糊,鼻尖堵塞感愈来愈重,只得勉力吸了吸鼻子,强迫自己不再去想从前的事,转头静静看着床榻间,随后伸出小指轻轻勾住了紫落屏那冰冷且逐渐僵硬的手指。

  指尖相交,谈秋心口泛酸,昨日的哭喊已经将他大半情绪都释放了去,如今谈秋倚靠在榻边,竟陡感浑身无力,只将脑袋侧抵着床沿,目光无神地望向窗外。

  天色不知何时暗了下来,日光都被遮住大半,似是连风都不忍惊扰了屋中的人,只细细地扫拂过厅堂,带动着帘幔如盈盈水波般扬起,轻轻地落在谈秋肩头,恰如一种无言的安抚。

  另一边,姜府商铺。

  姜北慕坐在内屋中,眼前的案桌上堆着厚厚一摞账簿,手旁的清茶早已凉透,茶叶沉淀在碗底,随着姜北慕的动作轻轻打着旋。

  姜北慕自从屁股沾到椅子后,便一本账都没看进去,强自压着看了半页,心思却总飘忽出去,目光也不由得发直。

  此刻他正大马金刀地坐在椅上,右腿舒展开来,伸到了桌下,左腿则架在了椅垫上,一手支着膝盖,指尖抵着额头,剑眉紧锁,另外一只手则漫不经心地转着毛笔,笔尖墨已干涸,显然是许久没落笔了。

  姜北慕鲜少在人前这般坐姿,这与他在军中养成的习惯有关,面对部下,总得不苟言笑,行事有方,才能治的住他们,而只有在私下里,姜北慕因某事而苦恼困惑,久不得其解之时,才会心烦意乱,从而不再讲究那么多克己之礼。

  而现下,显然就是这么一个情况。

  姜北慕自认不是一个会困囿于感情之中的人,但他也经历过至亲去世的悲痛,才会更理解谈秋此刻的崩溃。

  若是紫落屏不曾与他重逢,或许这事还不至于让谈秋如此悲痛,可惜……天意弄人。

  姜北慕长叹一声,拧着眉头将笔搁下,左思右想都没能想出什么好主意来,正当他心烦意乱犹豫着要不要先回去之时,忽的一阵扑簌簌的振翅声传来,紧接着便是“咚”地一声轻响,仿佛有什么重物砸在了窗户上。

  姜北慕神色一凛,起身打开窗户,正好看见一只通体雪白,尾羽上染着一抹红的白鸽落在窗沿外,白鸽见窗户大开,便歪着手指大小的脑袋往里探了探,随后跳了进来,落在案桌之上。黑豆大的眼睛看向姜北慕。

  姜北慕十分自然地抓起白鸽,从其脚上竹筒处抽出一张纸来,上面简单几句,便将萧野那方的情况道了出来。

  符鹤当日验了尸身,紫落屏身中两种毒,而柳裕生则是死于心口的刀伤,并未中毒,那柳裕生更是死在紫落屏之后,那官员不知是因着顾忌城主府还是姜北慕,并未因此借题发挥,更好似不甚在乎那柳裕生的死因,只将后事交予知府去处理,随后便不再插手。

  姜北慕一目十行看完了信,便将其撕碎扔了,再将白鸽放回,关上窗后才稍稍定了定神,压下心中那股子不对劲的感觉,那京官不追究,倒是省了他的力,至于后事如何,暂且边走边做吧!

  姜北慕这般打定主意,便不再纠结于眼前的账簿,随手将账簿合上,又将窗框的插栓拉好,便起身往家中赶去。

  至于铺子的事,暂且再往后延延罢。

  过了年后仿佛就没有什么好天,靡靡霏霏的雨丝裹着刺骨寒意化作一根根细针,无孔不入地洇湿了大地,各家琉璃瓦上都泛着一层浅色银光,天地间一片寂静,往日车水马龙的街道上也人烟稀少,无人喜欢被这寒雨打湿衣裳,都纷纷躲在家中。

  姜北慕一路走回家中,途径百姓房屋,暗沉的天色中,一道道温暖昏黄的火光透出窗花,伴随着一句句再平常不过的话语,织成一副饱含人世百态的网,沉甸甸地笼住了姜北慕的心。

  是了,他大意了。

  如今谈秋心中悲恸,他怎么能只顾着让谈秋一人冷静的想法而离开他,他此时更应该陪伴在谈秋身边才是。

  姜北慕为了赶时间而走了小路,小路青石交错,常年未能晒到太阳的地方漫长着青苔,雨后更是湿滑,姜北慕却足下生风,步履稳健,一路不知踏碎了多少水洼,行色匆匆地没入烟雨蒙蒙的雾气之中。

  与此同时,与姜北慕一房之隔的大道之上,一辆华贵无比的马车骨碌碌地碾过水坑,朝街道尽头奔去。

  不一会儿,马车便停在一座府邸之前,府中人似是早走接应,走出两个体型雄壮的彪形大汉,看也不看其他,走至马车近前便伫立不动了。

  驾车之人一身黑衣,头戴斗笠,微垂下头,长长的帽沿遮住了他的面容,只能听见粗砺沙哑的老朽嗓音。

  “要验货么?”

  两名大汉相视一眼,随后其中一个脸上有疤的汉子便上前拱了拱手,一副江湖人做派,粗着嗓门道:“既然是当家的至交,这点小事还是放心的,就不验了,我们直接把车带进去就行。”

  坐在车辕上的黑衣人并不回话,另外一名大汉却蓦地背生寒意,好似那斗笠之下有一双鹰眼不怀好意地探视着二人,当即一个机灵道:

  “当然还请老兄进府里好好休息休息,晚间我们当家的亲自给您备一桌酒菜,再着两三美婢伺候,保管您舒舒服服的。”

  此话完,那黑衣人才不咸不淡地哼了一声,翻身下马,也不管这两名汉子和马车,直接进了府。

  待黑衣人身影消失,那两名大汉才各自从对方眼中看出一抹不屑。

  “还真把自己当个角色了,着他去捉两个女人都要这么久,还摆谱了。”

  另外一名大汉摆了摆手,“算了算了,正事要紧,先把马车停进去吧。”

  “不急,得先验验货,免得人出了什么问题,进了这个门后可就说不清了。”

  另一人闻罢,也不好再说什么,二人便掀起车帘朝内看去,只见车内歪歪斜斜地倒着两道身影,看身姿皆是女子,只不过一袭粗布麻衣,左边的人稍显年长,鬓角亦有几丝白发,但容貌秀美,依稀可辨其年轻时的风姿。

  而这妇人手中紧紧拥着的,则是一名年约十六的少女,少女如同鹌鹑一般缩在妇人怀中,露出的手臂纤瘦,直似没几两肉,干巴巴地看去全是骨头,瘦的可怜。

  两名大汉见其呼吸平稳,便将帘子放下,驱车进了后院。

  而在府邸牌匾上赫然写着两个大字。

  “石府”

第148章 意外

  屋中燃着上好的暖香,炭盆所散发出的氤氲热意将外界寒意隔绝在外,红幔轻垂,余香袅袅,床帏间挂着的金铃不时相撞,发出泠泠清脆的声响,床铺吱呀吱呀地摇着,半晌才倏地停下。

  帐中人影幢幢,传出几声女子娇吟嗔怪之语,间或夹杂着男子调笑的靡靡之音。

  “把人找到之后呢?你想怎么做?拿去威胁他们么?”

  女子嗓音娇柔欲滴,青葱玉指轻轻点在身下那坚实的胸膛之上,美眸若水,含笑望着身旁男人。

  男人神色愉悦,揽着美人的手臂紧了紧,不急不缓道:“当然不,威胁他们?怕是引火烧身,没必要做的这般决绝。”

  女子有些不解,一手撑着男人胸膛,支起上半身,白皙似美玉一般的脊背之上乌发滑落,堪堪遮住身前春光,落在男人眼里不免喉口又是一紧。

  “那你费这么大力气将人给捉来是做什么呢?打探行踪都折了你几个兄弟吧?”

  男人但笑不语,轻浮地摸了一把女子嫩生生的脸蛋,“折去的几个是我来查明他们身份的,至于那两个人,只不过是我们从山匪手中救下的罢了,顺路给他们送回去。”

  石夫人美眸一转,静思稍许便反应过来,嗔道:“你这是想让他们后院起火啊。”

  “后院起火算不上。”男人自得一笑,“至少能让他们烦上一阵,姜家背后势力虽大,可树大招风,其背后的商铺资源难保不会有其他人惦记,结盟定然是指望不上了,但是一旦时机成熟,找些人落井下石,还不是轻轻松松?”

  女子秀眉微蹙,踟蹰道:“你怎么能保证她们就能如我们所愿呢?毕竟人家也是一家人,说不定见了面之后,尽释前嫌,那咱们不就白费力气了?”

  男人微微一笑,“一个乡野村妇,加上一个没什么见识的丫头,能分得清什么,也不指望她们能闹出什么风波来,只要有心,足以让那姜北慕头疼上一阵子。”

  女子思忖片刻,忽的笑了起来,还不及说话,却忽闻房门被扣响,门外人道:“夫人,那俩兄弟已经将人带来了,正往偏房去呢,着我来向您说一声,是现在去见见还是延后再议?”

  “知道了,我现在过去。”女子懒懒回了一声,门外便柔柔地应了一句,再无动静。

  床榻上,女子披衣而起,随手拿了内衫便往屏风后走去,不多时,一位意态慵懒的红衣美妇便旋身而出,途径床榻时窥得男人并无动静,当即好奇道:“怎的,你不与我同去?”

  男人懒道:“我去做什么,那两人你来应付足以,方才累了,正好歇歇。”

  石夫人笑骂一声,以指为梳轻轻理了理微乱的发丝,便拉开门朝外走去,门外一名容貌秀丽的少女侍立于侧,显然是方才来通信之人。

  石夫人看也不看她,径自拥着大氅朝偏房走去,很快倩影便消失在转角。

  门外侍女面露犹疑,目光不住在大门与石夫人消失的转角来回,就在其犹豫着准备离去时,房门忽的被拉开,男人袒露着胸膛,眸中闪过一丝玩味,直接伸手将侍女给拉了进去,侍女一声惊呼随着房门的重新关合而被淹没。

  与此同时,姜府之中。

  谈秋做了一场梦,梦中紫落屏的音容笑貌与以往无二,而他同样在梦中也未能制止紫落屏离开,依旧是暮春的那场小雨,楼外青山隐隐,绿水迢迢,暮春的雾气缠缠绵绵地勾着街道之上的往来行人。

  紫落屏一如记忆之中,那般满怀希望地上了柳家的马车,遥遥与他挥手,随后车轮碾碎了轻柔的雾气,驶向城外,谈秋便这么眼睁睁看着那满地破碎的雾气重新汇聚,弥漫,随后如同一个怪兽般蛰伏在城外,将那辆马车吞噬。

  “秋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