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秃子小贰
叮……
杯盖在光滑的书案上旋转了几圈,发出清脆的声音。
洛白忙伸手去按住,同时心虚地抬头去看楚予昭,这一眼看去,他顿时愣了,只见楚予昭也正垂眸淡淡看着他,眸子幽深漆黑,脸上没有什么表情。
“漂——”洛白刚出声就反应过来,抬手捂住自己的嘴,只露出一双瞪得溜圆的眼。
他还记得第一次见过楚予昭,从御书房出来后,元福姨就一直耳提面命,不准再叫漂亮哥哥,不准!
“陛下……”洛白松开手,轻轻打了声招呼,对着楚予昭有些羞涩腼腆地笑了下,一抹红晕从耳根处慢慢散开。
“……陈飞鸿,礼部给事,食俸二十七年,应摊银子三千二百两……”
大殿里,刘怀府的声音还在继续,每念完一个人名,堂上就有人在唉声叹气,或捂着胸口作心梗状。有人看见正在御座旁斟茶的洛白,也没有在意,只有无所事事的楚琫看过来时,露出些许惊愕的神情。
纱帘后的双喜,气得一张脸通红,却又不敢声张,只能怒气冲冲地盯着这个抢了他活儿的人。
楚予昭和洛白对视几秒后,一言不发地移开了视线,洛白这才想起自己还拎着壶,赶紧双手捧起来抱在胸前,壶嘴对准茶盏,小心地往里续水。
可这壶嘴的确不方便,他已备加注意,还是有水淌在了杯外,御座旁伺立的一名宫女赶紧上前帮忙,拿帕子擦拭案几上的水渍。
“谢谢姐姐。”洛白小声感谢。
宫女看了眼楚予昭,不敢应声,擦干水渍后便飞快地退回去,洛白提着壶,又对楚予昭说了声:“陛下,我给你沏的茶,你慢慢喝啊。”
楚予昭看也没看他一眼,如同没听见似的,洛白也不介意,抿着个笑,慢吞吞地走向纱帘处。
回到开始的位置,脚还没站稳,双喜就一把夺过他怀里的壶,也不放在对面小桌上,气冲冲地搁在自己身侧。
洛白正欢喜,对双喜的反应混不放在心上,还笑嘻嘻地凑近他分享:“姐姐,我才去给陛下续水了。”
双喜被抢了活儿,又被叫姐姐,拧起两道眉,眼里都快喷出火,恨恨地哼了声,扭过头看向一旁。
大殿里,刘怀府已经念完所有清单,退到了殿侧。官员们也顾不上这是在朝堂上,皇帝还坐在上首,只心疼着自己要掏的银子,窃窃私语也变成了小声议论。
一直站在楚予昭身后侧的御前太监成总管上前一步,高声喝道:“朝堂之上,禁止喧哗。”
官员们此刻心里只有银子,正肉疼得慌,没将成总管这声听进耳里,议论声反而越来越大。
洛白频频侧头去瞧楚予昭,只见他嘴角越抿越紧,下巴也崩成一条线,心里正在疑惑,就见他突然抓起面前的茶盏,对着外面掷去。
砰!
我沏的茶!!
茶盏摔在坚硬的地板上,碎裂成无数片,也让整个大殿瞬间安静下来。
“侍卫何在?”楚予昭一声冷喝。
“臣在。”肃立在殿侧的侍卫们上前一步回应,声音震彻殿宇。
楚予昭目光阴鸷,声音冰冷:“若有人多说一句,拖下去杖责二十。”
“臣遵命。”
大殿里鸦雀无声,就连洛白也知道规矩地站着,屏住呼吸一声不吭。
“三日内,诸位将银两交至户部,逾期不交者,超一日,罚银三百,杖责十。超二日,罚银一千,杖责二十,并以此类推。刘怀府,此事就交予你去负责。”
“臣,遵旨。”
楚予昭的视线从所有人脸上缓缓滑过,反被他看到的人,心里俱都一颤,只觉得脊背生寒。
昭帝登基到现在,也不过半载,先帝驾崩前,他是不得宠的皇子,住在皇宫一隅的冷宫,而当时的太子,则是现下站在殿里的禄王楚予垆。
先帝有四子,次子楚予昭是陈皇后所生的嫡皇子,在楚予昭六岁那年,陈皇后又生下四皇子楚予策,可惜因为生产伤了身体,在床上躺了一年后,终于还是薨逝了。
楚予昭从小性子就冷淡,陈皇后去世后更是少言寡语,但他是嫡皇子,先帝就算不怎么喜欢他,也还是作为未来储君在精心培养。
只是在他十一岁那年,五岁的四皇子楚予策意外早夭,先帝却不知为何,将楚予昭发至偏殿居住,从此不闻不问,太子也立了玉贵妃所生的长子,禄王楚予垆。
没有人知道这其中发生了什么事,所有伺候四皇子的宫人都已被处死,但众人私下里猜测,四皇子的死,二皇子楚予昭肯定是脱不了干系。
可后面三皇子楚予池也失足落水折了,先帝便只剩下楚予垆和楚予昭两个儿子。
让人没想到的是,他在临终前,竟然将帝位传给了二皇子楚予昭。从冷宫闻讯赶到病床前的楚予昭,转眼就成了皇帝。
所有人被这事砸了个措手不及。
大皇子楚予垆本是顺理成章的继帝,就算有个什么意外,先帝的同母幼弟楚琫王爷,也比二皇子楚予昭继位的概率大。
直到先帝的葬礼结束,众人这才反应过来,大胤已经换了个新帝皇。
没人了解这位新皇昭帝的脾性,也不清楚他的手段,只听说过他暴虐嗜杀,还独居一隅时,身旁伺候的人都呆不长,每过一段时间,就会死上那么一两个,据说都是被他给活活打死的。
所以他登基这几个月来,虽然在朝堂上还没有过什么动作,但大家都保持谨慎。毕竟时间太短,一时摸不清他的喜好和性情,得更加小心才是。
双喜是个机灵的小太监,在楚予昭掷出那只茶盏后,他就拿起桌下放着的抹布和撮箕,用肩膀撞开身旁的洛白小跑去殿中,拾碎片,拣茶渣,清理水渍。
洛白被他撞开,刚站稳脚步,内殿通道就走出来一名宫女,手里端了放着新茶盏的托盘。
那宫女非常惧怕暴怒中的楚予昭,将茶盏放上茶桌,看也没看洛白一眼,只低头轻声道:“烦劳公公给陛下再沏一杯茶。”就飞快地回内殿。
洛白看着她背影迅速消失在通道,又看了眼大殿中还在用抹布擦地板的双喜,心里的小豹子开始兴奋挠墙。
好吧好吧,我来给朕泡茶,真是拿你们没办法。
茶桌上有两个精致的木匣,打开后,散发出沁人心脾的茶香。里面几个小格子,分别放着不同的茶,有碧绿色呈细尖状的,也有墨绿色呈干皱状的,边上搁着一柄小银勺。
洛白认不出这都是什么茶叶,干脆小银勺每样都舀了点,一起放进茶盏。
他再打开旁边那只木匣,看见里面有几个陶瓷小罐,揭开一个看,装着的是盐。
洛白犹豫了半瞬,舀了小勺盐放进茶盏,又揭开另外的小罐,每样都放了一点,接着提起铜壶往里掺水,一盏热腾腾的茶就泡好了。
刘怀府退下后,楚予昭淡淡道:“诸位爱卿为国为民的拳拳之心,朕已经明了,堤坝建成以后,立一石碑,将诸位所捐财物一一誊刻上,我看这件事,就交给工部的余侍郎去办。”
人群中走出来一名中年官员,深深一礼后道:“臣余棋领旨,必将重建堤坝之事办妥。”
“石碑也要誊刻仔细,不光有所捐钱财的详尽数目,若有被罚的杖责,也一并刻上。”
“臣,遵旨。”
有些官员本还在寻思有没有拖一拖的法子,一听被杖责也会刻上石碑,顿时灭了心思。
打顿板子事小,但打板子还被明晃晃地刻到碑上公诸于众,实在是丢不起这个人。地下的老祖宗都会给气活过来,指着鼻子骂不肖子孙。
这边各人心里都在打着小算盘,那边洛白已经端起放了茶盏的托盘,颤巍巍走向楚予昭。
他走到案几旁,放下托盘,伸手去端茶盏。
嘶——好烫。
他把茶盏飞快地放上案几,再将发烫的手指捏在耳垂上,嘴里一边轻嘶,一边缩着脖子去看楚予昭。
楚予昭此时已经停下了说话,正黑眸沉沉地看着他。
洛白心里倏地一跳,脸上又飘起了两团红晕。他将两只手悄悄背在身后,弯腰凑近了楚予昭些许,轻声道:“这是我重新给朕泡的茶,朕慢慢喝呀。”
殿内的双喜擦好地板,正要退回远处,刚抬起头就看见了这一幕。
他视线飞快下滑,落在那盏冒着热气的茶水上,瞳孔骤然紧缩,那只攥着抹布和撮箕的手也越捏越紧。
又被这厮抢了活儿,真的好气啊。
*
作者有话要说:
洛.职场心机绿茶.白
第7章 你是来找死的吗?
洛白知道楚予昭正在处理正事,放下茶水后,很懂事地就要退下,绝对不去打扰他。
可难得离哥哥这样近,又没有被侍卫赶走,心里实在是不想离开。
他恋恋不舍地退了两步,眼角余光瞥见龙座后面,那两名手持仪仗扇的宫女。见没人注意自己,两只脚便调转了方向,悄悄挪了过去,和一名宫女并肩站在一起。
这里真的不错哦……
洛白见身旁宫女站得笔直,目不斜视,便也规矩站好,只是看那仪仗扇不似太轻的样子,又微微趋身体贴地问:“姐姐,我帮你举扇好不好?”
那宫女虽然没看他一眼,实则心里正在打鼓,她不清楚这小公子是什么身份,一会儿在沏茶,一会儿又挤到她身旁站着,现在居然提出要帮她举仪仗扇。
洛白见她不做声,以为她是默许了,便伸手去拿扇把。那宫女心里发慌,又不敢声张,被洛白一把将仪仗扇拿走,还对她抿唇笑,白生生的颊边浮起两个小酒窝。
宫女两手空空的站着,求助地看向执另一把扇的宫女,那宫女也没遇到过这种事,不过还算冷静,便对她递了个眼神,示意她干脆退下。
宫女只得弓身快步离开,顺着通道进了内殿,洛白就一丝不苟地举着装饰华美的仪仗扇,满脸肃穆地站着。
只是那双眼珠子,就粘在楚予昭坚实的后背上。
底下站着的官员,终于有人发现了不对劲,怎么龙座后面多了个人出来,既不是内侍也不是宫女,还和宫女一起举着仪仗扇?
但能这样大张旗鼓站在御座旁的,也不会是什么生人刺客,何况殿内气氛正凝肃,自己的银子都心疼不过来,哪还会去操心这个,转瞬就把这点疑惑抛在脑后。
只有楚琫在看见洛白后,连忙抬起手背挡住嘴,轻咳两声后才转开视线。
侍卫们也认出了洛白,但皇帝仍在堂上,他们也不敢去抓人,好在知道他的身份,只在内心暗暗叫苦,希望他不要惹出什么事来才好。
楚予昭还不知道洛白已经站在他背后,正冷笑一声,看向堂下的禄王楚予垆。
“禄王真是有心了,替朕分忧,解决了国库空虚的燃眉之急。”
楚予垆眼皮抽了抽,垂在两侧的手暗暗握紧,心中暗恨,嘴里却恭敬道:“陛下谬赞,臣惶恐。”
“禄王身子骨不好,恐怕久站不得,给禄王看座,赐茶。”
“谢陛下,臣怎么担得起陛下如此厚爱。”
楚予垆话虽如此,却不客气地在宫女搬来的椅子上坐下,双喜也赶紧沏了新茶,弯腰端上去。
楚予昭在双喜经过座前时道:“那盏茶烫手,将朕这杯茶给禄王送去,也是刚沏不久,还没沾过唇。”
“是。”双喜将新沏的茶放到御座前的案几上,端起开始楚予昭的那盏。
洛白手持仪仗扇,看着自己给楚予昭沏的那杯茶,被双喜端走给了其他人,心里既失落又着急,却又不敢吱声,只得委屈地看着楚予昭后背。
楚予垆接过双喜递来的茶,揭开杯盖轻撇开茶沫,送到了嘴边。
洛白眼巴巴地看着他,心道,烫你嘴,明明刚才惹朕不高兴了,还想喝我泡的茶,烫你的嘴。
楚予垆茶水进口,脸色瞬间变得非常古怪,含着茶水在嘴里,迟迟没能咽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