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舒仔
“您神魂未愈,昨夜又被他缠着一夜未眠,连个安稳觉也睡不好,反正只要有他在,将军便从未好过,他就是个祸害!他死了才皆大欢喜!”
“怜璧!”此话乃是大逆不道,若是旁人听见,怜璧死罪难逃,玄龙少见的动了怒。
怜璧吓得一哆嗦,连眼泪都忘了流。
玄龙很快恢复平静:“他是阿执的父皇。”
不知是在同与怜璧说,还是同自己说。
凡尘广阔,要寻个刻意隐去灵息的神如同大海捞针,谁都不知燕鸢会躲到何处。玄龙化出真身,穿梭在雨云之中,他冥冥之中好似受到牵引,见长安方向一道雷电降下,便朝那边飞了过去。
天降暴雨,长安沦为空城,暗如昼夜的苍穹被闪电点亮,九天雷劫降下,眼看就要落在昏死于街头的红衣人身上,玄龙忽从半空疾旋而下,化为人形替他挡了雷劫。
十二道天罚落实,必死无疑,玄龙来得及时,替燕鸢挡了两道。劫云散去,苍穹之上透出光亮,暴雨渐息。
玄龙摇摇欲坠地跪直身体,咳出大口鲜血。他掌心贴上燕鸢胸口,输了大半神力给他,燕鸢原本微弱的神息逐渐恢复了些生气,身上的伤口不再流血。
那张俊美的脸被血染得看不出原本面目,一头银丝凌乱散落身侧,白如寒江雪,再变不回从前。玄龙怔愣抬手,轻触上燕鸢面容,想要替他拭去血污,然而愈擦愈混沌,只得收回手。
那大半神力只是吊住燕鸢半口气,天罚所致的伤还得尽早让医仙去治。
玄龙抱不动燕鸢,便将燕鸢的上身从地上拖起,趴于自己背上,背着他缓缓站起,口中落下连串血珠,他艰难往前走了几步,化出真身,驮着燕鸢飞向天际。
从未觉得凡尘离天界那么那么远,漫漫前路仿佛没有尽头,如同他们之间有始无终的感情,无论怎么努力走,都走不到未来。
第一百四十四章 我疼
玄龙沿天河盘旋而上,即将抵达九重天之际,面前一道白光闪过,紧接着一位风姿卓绝的白衣仙君出现在他面前。
那人正是本该与燕鸢成婚的枝玉仙君,想来是刚去过凡间,没寻见燕鸢,便返回天界瞧瞧,不料如此巧合,在这里遇上了。
“帝君!”
枝玉仙君心悦燕鸢几万年,将燕鸢视得比自己性命还重,哪里见得燕鸢受这样的苦,他眉目紧皱,面容难掩着急。
玄龙被迫停下,化出人形。
枝玉仙君看清玄龙背上燕鸢的惨状,眼角红了:“这便是你想要的结果。”
“非要让他死,你才满意。”
方才挡了两道天罚,玄龙内伤不轻,他喉间发痒,忍住咳嗽的欲望,沉默不语。
见玄龙雷打不动,枝玉仙君愈发气愤:“你若真为他好,便该离他越远越好,莫要给他不须有的希望。”
“将帝君交于我。”
枝玉仙君身为燕鸢新后,提出这等要求,再平常不过,玄龙将燕鸢从背上放下,交到对方手中。
“莫要告诉他,我去寻过他。”
不料想玄龙开口第一句话竟是说这个,枝玉仙君心中微讶,搀扶过燕鸢,淡淡应了一声,乘云驾雾离去。
回到天界时,早已雨过天晴,怜璧从东极殿迎出来,一眼便发觉玄龙面色不对。若说玄龙离开前只是气色不好,此时则可以说是面白如纸了。
“将军?您怎么了?!”
“…无事。”
玄龙步伐虚浮,朝殿内走去,跨过门栏时,身形晃荡,扶住门框喷出一大口血。他强撑着继续往里走,可没走几步,便载倒下去。
“将军!!”
玄龙走过的路赫然留下一串染血的脚印,因身着玄衣,受伤流血也不易看出。
……
燕鸢遭遇天罚后,筋脉俱断,天界最有能耐的医仙都被请了来,合力花了三个日夜才将他的筋脉勉强修复,万年内要恢复到同从前那般灵活是不可能了的。
天罚降下,本该死劫难逃,全凭有人替他挡了两下。然虽如此,燕鸢还是昏迷整整一月才醒。
令人预料不到的是,他醒来后双目竟失明了。
本就因去寐梦山寻天果失了二情三欲,没了听觉、嗅觉、味觉,如今连眼都盲了,彻彻底底成了个废人。
外伤可治,心疾难医,人活着若没了希望,便是生不如死。天道留他一命让他苟延残喘于世,是最狠毒的惩罚。
燕鸢不愿意这样活着。
他自醒后便终日卧床不动,不愿意进食,不愿意饮药,任由伤势逐日恶化。耳不能听,目不能视,用传音术倒能与他交流,但谁劝他都不听。
阿执被暂时安置在了遣云宫,由曳灵神君照看着,若叫小孩子看见父皇病重的模样,多半会哭。
再厉害的神,都经不起这般自我毁灭。
燕鸢大部分时候都在昏睡,有时几日都不醒,再这样下去,不需天罚将他置于死地,他的神魂便会自行散去,散落凡尘。
他醒着的时候虽少,但脑子是清明的,他知道自己的下场会是如何,待他的神魂散去,会化成万缕尘埃漂浮于世,超脱六界,不入轮回,永远不会再遇见玄龙。
爱而不得太苦,他受过一回便够了,承痛能力再强,也经不起三番五次的折腾。他终是输给了天道。
床被厚重帘帐遮得严严实实,透不进半点光,一只伶仃的手将银帐从外掀开,曳灵神君于床沿缓缓坐下。
燕鸢仰面躺着,泪从闭合的眼角划出,落入雪白鬓发。曳灵知晓他定是又想起玄龙了,手心幻出一方白帕,轻叹着替燕鸢拭去眼泪。
“父君知你想他,你听父君的话,将药喝了,父君便请他来看你,好不好?”
纵使玄龙厌弃燕鸢,仗着曳灵的面子,他定是愿意来一趟的。
可来了之后呢。
没有之后。
燕鸢不想打扰他了。
他只想安静地离开,给自己留几分体面,希望往后玄龙不经意想起他的时候,不要觉得他很讨厌。
等不到燕鸢回答,便作罢,曳灵抬起指尖,温柔地触上燕鸢银白的发,近乎哽咽道:“鸢儿,你到底要父君如何才好……”
“只要你开口……父君能做到的,都帮你做,好不好……”
“你莫要再这般折磨自己……”
伤在儿身,痛在父母心。自燕鸢醒后,曳灵为了让他燃起生的希望,能说的,能做的,全都试了,可燕鸢就是没反应。
若非能感知到燕鸢薄弱气息,曳灵几乎以为他死了。
他静静躺在那里,如同一尊矜贵而暗淡的雕像,分明还那样年轻,却被迫遭受不该承受的重创,身心腐朽至深。
曳灵不知还有谁能拯救他的孩儿。
本以为今日燕鸢也会同往常那般不愿意开口说话,谁知片刻后,燕鸢毫无血色的唇动了动,曳灵凑近去听,听到他说:
“父君……我疼……”话音落下时,眼角划出泪。
第一百四十五章 逆天改命之法(上)
“天罚如此厉害,你知你为何能活下来么。”
“玄龙替你挡下两道劫雷。”
那日曳灵神君离开东极殿时,留了两句话给燕鸢。就这么轻飘飘的两句话,让燕鸢活了过来,愿意进食、用药了。
他知晓了玄龙还在意他,并非表面看起来的那般对他恨之入骨,他若死了,便是白费了玄龙受得那一番苦,他舍不得。
他要快点好起来,亲自去探探玄龙怎么样了。
每日认真喝药,吃饭,在床上修养了半月,总算能够下地了,他听为玄龙疗伤的医仙说,玄龙自天罚之后便未出过寝宫的门,伤得虽不如他重,可因着先前魂飞魄散过,重组的神魂再度受伤,愈合起来比燕鸢还要困难。
燕鸢心中又急又痛,恨不得立刻见到玄龙,然而他如今盲了眼,根本连看看那人都做不到了。
他每日都将那医仙请来,询问玄龙的情况,听医仙说玄龙伤势恶化,便失魂落魄地一遍又一遍嘱咐,定要给玄龙用最好的药,听医仙说玄龙胃口好了些,就高兴得眼眶通红,神神叨叨的,非要摸到厨房去,亲自下厨做鱼羹。
燕鸢别的不会,唯独这一道鱼羹做得出神入化,美味至极,只要旁人尝过,没有一个说不好。
捞一尾瑶池的鱼,剖洗干净,去头,沿脊背片成两爿,去掉脊骨及腹腔,将鱼肉皮朝下放在盆中,加入葱段、姜块、绍酒、精盐稍渍……
他立于灶台前,宽大袖袍微微卷起,露出苍白的手腕,因着双眼看不见,动作不似从前那般灵敏,必须摸索着慢慢来。盐罐、鱼露、胡椒等用得到的调料放在手边,一切都亲力亲为,不愿假手于人。
葱白般的手指染上鱼腥,锅中升腾起的热雾将他俊美的脸氤氲得模糊不清,双目空洞地对着前方,隐隐约约能见到他嘴角噙着抹温柔的笑。
“他从前最爱我做的鱼羹……”
“有孕时什么都吃不下,唯独这鱼羹,出锅后往里加上一点醋,他怎么都吃不腻……”摸索着手边的调料,想往盘中加些鱼露,谁知误触到烧热的锅沿,烫到了手指。
燕鸢缩回手,旁边的仙娥惊呼一声,见他右手无名指上烫出个血泡,慌慌张张地就要去请医仙。
“无碍,莫要声张。”
比起玄龙受过的苦难,他这算得了什么。酉时将近,他要在晚膳前将鱼羹做好,让人送去。
鱼羹对身体好,玄龙有孕时爱吃,受了伤食欲不佳的时候,应当也会比寻常食物多吃上几口。
计算着时间,待鱼肉腌制入味,燕鸢小心捧着盘子放入蒸笼,让仙娥点起一炷香,待香燃掉三分之一时,取出鱼肉,拣去葱段、姜块,卤汁滗在碗中。
他的动作非常慢,途中被烫到好几次,漂亮的手多了碍眼的伤,叫人看着不忍。
鱼羹做法复杂,方才只是开始,接下来得将鱼肉拨碎,除去皮、骨,倒回原卤汁碗中,再将熟火腿、熟笋、香菇均切成均匀的细丝,下猪油炒熟,最后一步才是煮鱼、勾芡,成羹。
在燕鸢第二次切伤手指后,仙娥终是忍不住上前,想要代劳,燕鸢仍是不肯,随意施了个凝血咒,便继续切食材。
原本半个时辰便能做好的鱼羹,硬是花掉一个时辰,鲜香的气味在湿热的厨房中弥漫,燕鸢盛了些在小碗中,凭着感觉转向仙娥所在的方向,道。
“我尝不出味道,你替我尝尝,咸了还是淡了……”
有万年未做过这道羹了,眼睛看不见,调味时全凭感觉。燕鸢多少有些紧张,怕做得不好,白费了功夫。
仙娥恭敬地上前用双手接过碗,品尝过后道:“回帝君的话,咸淡适中、入口鲜香,玄龙将军定会喜欢的。”
仙娥是专管厨房的,烧得一手美味佳肴,她说好吃,便真是好吃,燕鸢当即松了口气,面上露出笑容。
“那便好……”燕鸢转身,磕磕绊绊摸到醋罐子,往锅里加上些许,随后用汤勺将鱼羹盛进剔透的玉碗中,装进先前准备好的食盒,合上盖子,递于仙娥。“你快给他送去吧,莫要让他知晓是我做的。”
仙娥疑惑道:“为何?……帝君不亲自去么?”
费了这般大的功夫,不惜伤到自己,就为对方能吃到自己亲手做的鱼羹,思念应当是很迫切才对。
“我……我便不去了。”燕鸢声线渐哑,难得显出局促。“他若知晓是我做的,兴许便没胃口了。”
玄龙愿意救他,不代表他们的过往就此冰释前嫌。他在意他的生死,大抵是因他是天界帝君,又或是因他是阿执的父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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