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舒仔
“寒公子?……您若是身子不舒坦,奴才这就去寻太医来。”见殿中的人没回应,小德子贴着门道。
玄龙按了按隐痛的小腹,觉得并不难忍受:“不必,劳烦你弄些清水来。”
“欸,奴才这就去。”
小德子动作麻溜得很,不多时就招呼着人回来了。
殿门被推开,几个着朱青宫袍的太监鱼贯而入,一桶一桶往原木浴桶中倒热水,玄龙坐在床中听着外面的动静,有些出神。
有罗帐掩着,他们并不能看到他。
宫人们因此对这位寒公子越发好奇,但不敢往那边多看,蓄满水就出去了。
清理过身上血污,沐浴完毕时,胸前裹着伤的布都湿透了,玄龙出了浴桶,手心在身前一扬,那白绸便凭空消失了,露出狰狞的伤口。
反正已不再流血,他懒得管,摇身一变,身上出现一套整洁的玄袍,手掌宽的腰带勾勒出劲瘦腰身,及腰的发尾零星往下滴着水。
过后,小德子被召进来更换床褥,他掀开锦被一看,喉咙里顿时发出‘嗬’的一声,瞪大双眼道:“寒公子怎得又流这样多的血啊,皇上可真是……”
自觉失言,后头的话咽了回去。
其实也不是太多,巴掌大的一块血渍,印在明黄的龙纹褥子上。
可这跟虐待有何区别。
小德子心中诽谤,却不敢多问,寻着别的开心的话题,喜气洋洋地说:“寒公子,您这一日日的待在屋里,不嫌闷吗?”
“皇宫中甚是宽敞,您若是哪天得了兴,也该出去逛一逛的好,长久这么闷着,怕是要闷出病来。”
云母屏风上有雕纹镂空处,玄龙站在屏风后,借着镂空看小太监忙碌的背影,沉默未答。
他孤身在千年古潭中待了近万年,早已习惯了沉闷枯乏的生活,于他而言,独自去哪里都是一样的,唯有与燕鸢在一起的时候不同。
那人缠着他,对他笑时,世界好像都变了样。
变得温暖,变得令他觉得活着似乎也不是什么太糟糕的事情。
那样的欢喜与愉悦……只有燕鸢给过他。
玄龙想起今早的事,低声问:“若有人生气,该如何哄?”
小德子将脏掉的褥子扯下来,停顿道:“为何生气?”
玄龙又是沉默。
他也不知燕鸢为何生气。
只是忽然就不理他了。
小德子眼珠子一转就明白了,继而道:“若是皇上生气……奴才实在不敢妄加揣测君心。”
“不过……夫妻之间吵架是难免的,奴才虽没吃过猪肉,也听过几声猪跑。”
“前几日听小桶子说,他的对食与他耍性子,要与他分开,他便用自己全部身家,托人从宫外买了个金镯子送与对食,小桶子的对食很是高兴,立马便欢天喜地与他和好了。”
小德子说着说着还有点羡慕,等他攒够了银子,他也要找个对食宫女与自己作伴,这深宫实在太寂寞了。
“这常人的感情是如此……但皇上身为九五至尊,自然什么也不缺,奴才觉得,只要您真心便可了。”
玄龙垂眸思索。
真心……
何为真心?……
颈后的逆鳞已扯了送给燕鸢,除那之外,他便不知该如何向对方证明自己的真心了。
好听的话他又不会说,甚至连那人为何生气都没弄明白,难怪那人会如此。
许是嫌他笨拙。
“不如您试着亲手做个什么小物件儿送与皇上?……”小德子将干净的褥子铺好理平,对屏风后的龙道。
“真心嘛,送到就可以了。”
若是对方在意,即便是送一片羽毛,也会小心翼翼地珍藏着。
若不在意,将心掏出去,对方恐怕还会嫌血污脏了自己的手。
玄龙觉得小德子说得有道理。
他曾偶然在坊间的小摊上见过手工雕刻的小人儿,看似粗糙的木头,经过摊贩巧手的雕琢,便能将客人的样貌还原得栩栩如生。
当夜,玄龙隐去身形出了皇宫。
坊间夜市灯火通明,人头攒动,小摊小贩热情地吆喝着,这一切对于玄龙来说皆是虚无,他凭着记忆找到那家刻木人的小摊贩,摊前围了三两个人,正观看那老板现场雕刻的手艺。
玄龙寻了个不远不近的位置,默默在旁边看了很久,直到街头清冷,才转身离去。
回宫后就叫小德子寻来了木头和刻刀。
第一次做,自然不可能像摊贩那般技巧娴熟的,没下几刀便划伤了手,好在他不需要如摊贩那般,需要人坐在自己面前才能刻得出来。
燕鸢的面容早就印在他的心底,只需闭上双眼,脑海中便会出现那人的一颦一笑。
玄龙坐在桌边,专注地捣鼓那木头,再抬头时竟已天亮。
抬手柔了柔酸涩的眼,低头继续。
他要快些将这小木人做好,然后拿去送给燕鸢,叫他莫再生气,虽然他并不知自己错在哪儿。
但那不要紧。
只要阿鸢欢喜便好。
第十八章 忽冷忽热
专注于做某件事时,便没什么功夫想别的。
玄龙花了整整五日雕好了一个小木人,这期间除去吃饭与睡觉便是刻木头,指尖落下了不少细碎的伤口,他很是认真了,可那小木人雕出来并不细致,不及燕鸢十分之一的美貌。
这样的物件自然是送不出手的。
玄龙默默将小木人放入了殿中的一个空箱子里,准备重新雕一个,非要弄出一个满意的再送与燕鸢,可是如此一来必然又要耗去许多天时间。
他不知燕鸢为何生那么久的气,都五日过去,也该消了才对,若是换做他,便是一日都气不住的。
正午时分,宫人端了膳食进殿中,一一整齐地摆放在圆桌上,完毕正要出去,玄龙叫住了小德子。
小德子挥手叫那几个品阶低的小太监出去,转身看向云母屏风后的男人,微俯下身道:“寒公子有何吩咐?”
玄龙:“阿鸢他……可曾与你说过什么?”
小德子心里跟明镜儿似的,嘴上却打着幌子道:“寒公子抬举奴才啦,皇上怎可能与奴才说知心话。”
“奴才估摸着皇上又忙上了,所以才不得空过来的。”
“寒公子若是想念皇上了,不如奴才过去通报一声?”
“不必,我只随便问问。”玄龙多少知道人族皇帝日理万机,不可能与自己朝夕相对。
许是自己太缠人了,不过才五日过去而已,怎么就坐不住了呢。
“那没什么事儿的话,奴才就先退下了,您趁热用膳吧。”小德子细声道。
“嗯。”
小德子出去后,玄龙到桌边坐下,并不用膳,而是从怀里摸出一块儿玉坠,在手中小心翼翼地摩挲着。
那玉坠被他保管在胸口的暗袋中,每日都会拿出来看许多遍,却不舍得挂在身上,怕不小心磕着碰着,或者弄丢了。
鸢尾的花纹古朴精致,正是燕鸢送他的定情信物。
所谓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五日过去,便好像已经很久了。思念过于汹涌时,他看看这玉坠就想起燕鸢当日情意绵绵的笑容,心头的孤独与焦灼便会被丝丝甜蜜所取代。
恍然间,玄龙忽得想起那天清早,燕鸢在梦中无意中唤出的名字,午膳过后,在宫人进来收拾时,问:“你可知阿玉是谁。”
正在撤盘的小德子一下子惊住了,脑瓜子咕噜咕噜转得飞快……这阿玉不就是皇后的小名儿么,只有皇上会这么唤。
八成是哪里露馅儿了!
小德子思索片刻,对罗帐内的玄龙道:
“回寒公子的话,奴才不知。”
“不过……一年前皇上曾豢养过一只通体玉白的雪狐,名唤阿玉,后来不知怎得走失了,皇上命人翻遍了整个皇宫都未找到,为此难过了好久。”
一年前宫中确实有过一只雪狐,也确实走失了,不过那是燕鸢命人从西域弄来哄宁枝玉开心的,雪狐生得安静漂亮,燕鸢觉得与宁枝玉相像,便沿用了阿玉这个名字。
伤心的人是宁枝玉,而见宁枝玉伤心,燕鸢便也跟着难过,所以严格说起小德子不算说谎,顶多算是打马虎眼儿,他如今虽伺候着寒泊,但没忘自己真正的主子是谁。这样一来,即便日后燕鸢阴沟里翻了船,也怪罪不到他头上。
玄龙陷入沉思:“原是如此。”
明日他便去雪山上重新寻一只送与燕鸢。
……
黄昏,鸾凤殿。
宗画每日都会按时过来为宁枝玉诊脉,今日也不例外。
自服用龙鳞至今已过去十日,那30片龙鳞只剩最后一片,今晚过后便要没了,宁枝玉却丝毫没有醒来的迹象,燕鸢因此焦灼地在殿中踱步,拧眉望着太医的背影道:“你不是说阿玉的脉象越来越稳健了吗?为何他还不醒?”
宗画不答,片刻后将手缓缓自宁枝玉手腕上收回:“回皇上的话,就快了。”
“继续按着方子服药,龙鳞切不可断。”
燕鸢原打算不再见玄龙了,听他这么说,心头一股火气子窜上来:“朕上哪儿弄那么多龙鳞去。”
“你这庸医,难道除了龙鳞就寻不到别的能医阿玉的药了吗?”
宗画转身面对燕鸢,垂头作揖道:“赎微臣无能,还请皇上降罪。”
若真有别的法子,燕鸢当初也不会大费周章地将玄龙骗回宫了,他这会儿也就是发发脾气,等冷静下来,该取的龙鳞还是要去取。
这些天心情焦炙无比,一边盼着宁枝玉早些醒,一边又不受控制地想起被自己冷落在乾坤宫的玄龙。
他那日并不是有意对玄龙冷脸的,他是自我厌弃,明明是逢场作戏,怎么就险些沉溺在温柔乡中了呢,若不是那个梦,他恐怕会越陷越深。
他现在只希望阿玉早些恢复健康,这样他就能与玄龙一刀两断。
“罢了,你退下吧。”燕鸢终是泄了气,无力道。
殿门被推开时,玄龙正坐在窗边美人榻上雕新的木人,抬头见进来的人是燕鸢,掌心一翻,下意识将东西隐去藏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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