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顾三跃
“哦,他在房里修诏书集呢,寻常时候不在外面逗留,也就是我闲得很,活儿少,才耐不住性子跟你们聊这些。”阮弦道。
“他在房里?”
“是啊,你想去拜见拜见吗?”阮弦领着他绕过几道院门,来到最里面的经史阁,往窗边一站,“喏,赵大人就在那。”
王桂生放眼一瞧,屋中有好几位同僚,都上了年纪,两鬓斑白,嘴里嗫嚅着书籍上的文字。而旁边的藏书架前,立着一位翩翩公子,正低头翻阅,姿仪端庄,不知是哪家的贵公子跑到老学究堆里来了。
“要进去跟他见见吗?”阮弦低声问。
“改日吧。”王桂生摇摇头,又回头看了一眼赵夜阑的背影,径自离开,“现在不便打扰。”
“是的,也不必急于一时,反正赵大人也非常欣赏你,迟早能成为好友的。”阮弦笑道。
“欣赏我?”
“对,赵大人曾好几次与我谈起你的文章,我们还琢磨过你骂他的那篇,当真是以笔为枪,叫人好生佩服你的胆识。”阮弦放声大笑。
王桂生表情微僵:“他还真的看过那篇?”
“这是自然,不然我也可不能对你刮目相看了。”阮弦拍拍他的肩膀,半是认真半是玩笑道,“你可不要小瞧了赵大人哪,也不要拿世俗的眼光看待他,那认知可就太狭隘了。”
王桂生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两人脚步声渐渐消失,赵夜阑这才放下书,走到窗边,意味不明地勾了勾嘴角,将窗子往下拉一点,挡住吹进来的风。
下午,赵夜阑回到将军府,小高就迎了上来,小声说:“大人,那个李遇程来过了。”
“他来做什么?”赵夜阑慢条斯理地往大厅走去。
“说是来找你一较高下。”
“较量什么?”
“不知道,他不肯说,在我们这等了大半日,把你的茶和点心都吃了,才走了。”小高很是为那些吃食感到可惜。
赵夜阑轻笑一声:“行了,我知道了。”
“大人,你去跟他较量吗?”
“去,为何不去?”赵夜阑喝了口茶,悠然道,“等着吧,他还会来的。”
“好。”高檀在一旁站了一会,又小心地问道,“大人,我可以去玩玩红烧吗?”
赵夜阑一顿:“什么红烧?”
“就是你和将军的兔子啊,昨儿钟将军提前送回来了,大家都在抢着玩呢,我今儿就摸着一回。”小高嘟着嘴,“你帮帮我,让我多玩一会好不好?”
“……兔子在哪?”
赵夜阑本来都忘了兔子一事,没想到竟然又出现在了府里,还真就叫“红烧”了?
“后院。”
两人前脚去了后院,后脚燕明庭就回来了,看见下人便问:“赵夜阑呢?”
“回将军,大人去后院了。”
“后院?”
平日赵夜阑嫌鸡圈臭,很少去后院,除非生气的时候就去残害几只鸡和鱼。
也不知道今儿是生什么气了。
燕明庭大步流星地去到后院,恰巧看见赵夜阑提起兔子,问一旁的高檀:“红烧?”
“嗯,红烧!”高檀兴致勃勃地点头。
燕明庭脸色一变,快步跑上前,一把夺过兔子,抱在怀里摸了摸它的脑袋:“出什么事了,为什么要把它红烧了?”
闻言,赵夜阑见他一副护犊子的样子,眼神渐渐冷了下来:“你觉得我要把它红烧了?”
“那不然……难道是我误会了?”燕明庭看着他的脸色,自己也不确定了,小心翼翼地将兔子往他面前送去,“那你摸摸它。”
赵夜阑眼里还带着冰碴,转身便离开此地。
“将军,大人不是要把兔子红烧了,只是在喊它的名字啊。”高檀说道。
“还真就叫红烧了?”燕明庭本以为昨日只是赵夜阑开玩笑取的名字,意识到自己真的误会对方后,连忙喊人,“赵夜阑,等等我。”
赵夜阑加快步伐,头也不回地指挥道:“小高,把这些臭熏熏的鸡都杀了。”
高檀为难地看着燕明庭,燕明庭冲他摇头:“一只,就杀一只吧。”
“可是大人说……”
“他那边我去交代。”燕明庭抱着兔子就追了出去,奈何对方回到房间,就将房门紧锁,压根不让他进去了。
他在门外喊了一会,里面也毫无反应,正准备破门而入,就听见下人来禀报,说是有人拜访,他只好先去前院大堂待客。
来人是一个年轻人,面容有些黑,但眼睛炯炯有神,见燕明庭的穿着打扮,彬彬有礼道:“敢问是燕将军吗?”
“是,你是何人?”燕明庭问道。
“在下姚沐泽,乃是阮弦的妻弟。前几日内兄给我写信,让我前来给赵大人看诊,今日才赶回来,实在是抱歉。”
燕明庭看了眼他挎在肩上的药箱,道:“进来吧。”
“是。”姚沐泽跟在他身后,暗中打量这位传说中的煞星将军,来之前还以为是孔武有力的大老粗,实在没想到竟生得这般俊俏,肩宽腰窄腿又长,自带威严,不敢轻易靠近。
“他就在房里,你去那里等一下,我把他叫出来。”燕明庭指了指前面的庭院说道。
“好。”姚沐泽不明白为何要站那么远,但仍是照做了,乖乖地走到庭院前等待。
随后看见燕明庭敲了敲房门:“咳……梦亭,开个门,阮弦的妻弟来为你看诊了。”
房门松动,露出一个缝。
姚沐泽有些好奇这位赵大人究竟是何模样,偏过头往里面瞧了一眼,谁知里面一盆水突然泼了出来,悉数淋在燕明庭身上,从头到脚。
“将军!”姚沐泽惊呼一声,小跑上前,惊讶地看着他,“你没事吧?”
燕明庭抹了把脸,睁开眼睛,笑道:“没事,你进去吧。”
“可是你……”
“无妨。”燕明庭说完,就勾着他的肩膀一起往里面走去,用他做掩护,“我们进来了啊,我旁边可还有大夫呢。”
姚沐泽莫名觉得这里好凶险!他警惕地走进去,便看见里面的人扔掉手里的盆子,转过身来,直直地看向她们。
嘶——
姚沐泽倒吸一口凉气,这姐夫怎么也没提前说一声,这两人一个比一个长得好看啊!
“好了好了,别生气了。”燕明庭立即上前哄道,“先看大夫要紧。”
姚沐泽默不作声地看着他们的互动,暗自惊讶——将军我真是看错你了,你的威严呢!
“去书房说话吧。”
赵夜阑将姚沐泽带到了书房去,关上门,瞥了一眼紧随其后的人,默默移开了眼睛,看向姚沐泽,道:“请坐。”
“我就不坐了吧,天色已晚,我早些为大人你看完诊,好回去吃晚饭。”姚沐泽笑了笑,打开药箱,拿出布包垫在他的手腕下方,开始把脉,一会蹙眉一会叹气的。
“怎么样?”燕明庭在一旁问道。
“大人体虚畏寒,积郁成疾,好似还有外伤成因,不是一时半会就能调理好的。但也不是毫无办法,我先开点温和的方子,再就是大人要多注意身体、调节情绪,勿要操劳。”姚沐泽叹道。
“嗯,我知道了。”赵夜阑对自己的身体有数,这才开始切入正题,状似无意地说道,“姚大夫,我有个远房亲戚,前些日子得了种病,有大夫检查过,是中毒所致。”
“什么样的毒?”姚沐泽来了兴趣。
赵夜阑看向燕明庭,燕明庭接话道:“是一种无色无味的毒,服用后一段时间会头晕乏力,神志混乱。”
“太模棱两可了,我可否见见那位亲戚?”
“他过世了。”赵夜阑道。
“那尸体可有何异常?”
赵夜阑摇头,他连鲍伦的面都没见过,又如何知道他的尸体情况。
这时,燕明庭却忽然说道:“有的,尸体一天后,头骨就已经发黑,还没有明显的尸臭。”
其余二人一惊,姚沐泽开始思考毒物,赵夜阑却有些震撼地看向燕明庭。
燕明庭事先压根不知道鲍伦也中毒了,所以知道尸体异常的原因,只能是因为……中了同一种毒的老将军。
开棺验亲生父亲的尸体,何其有魄力,又何其辛酸。
燕明庭身上还是湿的,手心里都是水,他直勾勾地盯着姚沐泽,希望能得到一个答案。这时,手心里被人塞了一块锦帕。
他低头一看,赵夜阑若无其事地收回手,轻描淡写地说:“别到处滴水。”
燕明庭紧紧攥起帕子,而后松开,低头擦着手,余光瞥过去,恰巧撞见赵夜阑暗中打量的视线。
对方一愣,倏地转回了头。
燕明庭无声笑了一下,将帕子还回去,顺势在他肩上按了一下:“多谢。”
赵夜阑沉默地盯着地面,没有回话。
“我想起来了,我曾经听师父提起过,南疆善用毒,有一种便是无色无味,生前让人一直混乱,头昏脑涨,到死后才开始散发出一些香气,会掩盖尸臭。”姚沐泽忽然道。
“南疆?”燕明庭问道。
南疆曾一度是宣朝最大的敌人,最后被燕家军打败,对宣朝称臣,成为了附属国,不宣召不得入宣朝境内。
“嗯,我也是听师父提起的,他以前在太医院任职,曾见过南疆使臣前来行朝觐之礼,向文武百官炫耀过各种蛊毒。”
“我知道了,多谢姚大夫。”赵夜阑看了一眼燕明庭。
燕明庭心神领会,客气地将人送到门口,又给了点赏银:“这位亲戚是他的遗憾,所以还请大夫不要将此事声张出去,以免揭开他的伤疤。”
“这是自然,我的嘴很严的。”
“你内兄那边……”
“我只是给赵大人瞧了瞧身子,开点方子罢了。”姚沐泽机警道。
赵夜阑独自坐在书房里,回忆南疆使臣来的细节,可惜当时赵暄并不得宠,还被禁足了三个月,没能参加当时的环节,是故他也不知这些细节。
这时,外面响起脚步声。
他抬起眼,盯着门口,等了片刻,却没见到人,疑惑地走到门口,往外面张望,却见一只白兔子蹦到了他面前。
兔子的脖子上绕了一条细绳,悬吊着一张小纸片。
他将兔子抱起来,捏住纸片,上面铁画银钩地写着一行小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