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卡了能莎
关文林总算是有了点眼力见儿,到使馆后假意关心了我几句,便忙不迭地告辞了。
他一走,我腾地一下从床上跳起来:“快快快,集合集合!”
季明尘却一把把我按了回去,端起桌上浓黑泛绿的药汁,说:“先喝药。”
我傻眼了:“我是装的呀!”
他怎么可能不知道?!他和我配合得这么好……
季明尘皱眉严肃道:“但是你确实不舒服了。”
我冤屈地叫道:“那是被他身上的味儿熏的!”
“不行。”季明尘不赞同地看了我一眼,把药碗递到我嘴边,“本来这段时间身体就不是很好,更要好好调养。祛暑散热的,喝了就舒服了。”
飞来横祸。
我咬着唇和他对视。
他声音一软:“乖。”
这下子,我便只能乖乖喝药了。
他用这样的语气和我说话,我向来是没有任何抵抗力的。
喝完药,我苦着脸把碗递回给他,正色道:“今晚就行动。”
他应下,神色凝重地说:“真没想到,他会把流民藏在佛寺中。”
“佛寺香火旺盛,人来人往,可谁也不会起疑心。他便借此瞒天过海。”
“每座佛寺都会有地下室,来存放破损的神像,供奉长明灯。”
“而且燃香可以掩盖……气味。”
我心里一颤:“佛寺……不止一座。”
季明尘说:“还有时间。”
我叫来冬子,交给了他黄金令牌和天子剑,让他去邻府调兵。
此事关乎重大,必须交给我信任的人去做。
那一晚,冬子仍在城中潜伏,不在使馆内。他是唯一没有嫌疑的人。
这种精打细算防着自己人的感觉,让我很难受。可我又必须这么做,因为今晚的行动不能出一丝差错。
季明尘手指在桌上轻叩。
御风立刻出现在房中。
“你去城中新陆佛寺,确认地下室的位置。”
“是。”
御风利落地领命退下,从窗口消失。
草草地用过晚膳,我们便在房中等待天黑。
夏日天光长,此地又是南方,白昼更是格外的长。
我从未觉得如此度日如年。
天终于黑了。
一只信鸽飞到了我的手上,冬子已调兵潜伏在城门外。
御风也早已传回了消息,确定了地下室的位置。
我缓缓呼出一口气。
季明尘微笑地说:“怕吗?是不是怕弄错了?”
我故作轻松地一笑:“弄错就弄错,怕什么!我可是王爷,就算胡来一通,他一个小小府尹还敢说什么不成?”
“不用怕。”季明尘凑过来,伸手在我肩胛骨上慢慢揉搓。
他轻笑说道:“搞砸了,我就带你逃走,浪迹天涯去,把烂摊子丢给你爹。”
对啊!我眼睛一亮,紧绷的心弦放松了些许。
他微笑地看着我。
我深呼吸一口气,说:“下令吧。”
令箭在天上绽出一朵很细的白花。
我闭上眼睛,仿佛看到了城门埋伏的士兵。铁甲轻击,千人齐动,冲入城门而来。
徒留惊骇的城门卫,慌乱地前往府尹官邸报信。
可是已经来不及了。
地面微微震颤。
季明尘看向我:“准备好了吗?”
我点头。
他揽过我的腰,带我踏入夜空。
身下是千只火把齐明,分散进入不同的街道,奔向每一座香火旺盛的佛寺。
季明尘带着我,悄无声息地落在尖顶圆肚的新陆佛寺门口。
手擎火把的士兵们到了,冷硬的铁甲降温了酷暑,空中泛着森冷的寒意。
士兵们冲了进去。
佛寺后院中堂,一块巨大的石板被推开,露出一条向下的石阶。
腐烂的恶臭扑面而来,一只干燥稳定的手捂在了我的鼻子上,揽着我迈上石阶。
一级,两级,十八级。
士兵的火把照亮了地下室,我看到了无数像黑色珠子一样的东西。
那是成千上万双麻木空洞的眼睛。
地上密密麻麻,没有下脚的地方。那些横陈的不知是人还是尸体,不知是死的人忘记合眼,亦或者活着的人渴求死去。
分不清是死人还是活人的眼睛,平静地望着石阶的方向,这是地下室的出口。
什么声音也没有。
火焰安静地漂浮着。
宛如人间地狱。
第50章
一只手捂住我的眼, 隔绝了地狱。
另一只手轻推我的腰,推着我转身,往外走去。
温暖干燥的手一直覆在我眼前。一级, 两级, 我在黑暗中迈过了十八级台阶,回到地面,重回了人间。
黑夜被士兵手中的火把照得宛如白昼。
关文林带着兵,踉踉跄跄地冲了过来, 扑通一声跪在了我的面前。
他脸上早已没了得意和优越,而是变作了极致的恐慌和惊怖。
“王爷……下官、下官是有苦衷的!”
“今年、今年时疫太严重,若是不这样做, 只怕全城百姓无一人能幸免!”他咽了咽口水,语带哭腔说道, “下官这是、这是壮士断腕, 及时止损呐!”
地下室里的震撼太大, 我的脑子仍处在滞涩不转的状态中。只木然地盯着关文林那张肥胖的脸, 感到无比的恶心,说不出话来。
季明尘沉声道:“关大人, 你好大的胆子。”
关文林砰砰砰地直磕头, 哭喊道:“下官有罪!下官有罪!但是请王爷万万三思,看在太子殿下的颜面上, 饶了下官这一回!”
我动了动嘴唇, 声音沙哑地说:“你做出这样的事情, 你猜猜看, 太子会不会比任何人都更想要你死。”
带着铁面罩的士兵开始清点地下室中的人, 一波又一波的人被抬出来, 面色凝重的大夫们开始施药。
我心中稍安。
转头却见关文林早已收起哭腔, 阴沉怨毒地望着我,一脸鱼死网破的狠绝,他身后的士兵们齐齐往前迈了一步。
“那下官只好让这消息永远传不到京城。”
我冷笑着摇了摇头。
下一瞬,明黄的绸缎掀开,五爪龙纹的天子剑重重插入土地,冬子大声道:“天子剑在此,听命于关文林者,视同谋反,诛九族!”
诛九族三个铿锵有力的字一出,关文林手下的士兵明显迟疑了。
冬子趁机又道:“你们是朝廷的兵,不是关文林的私兵,放下武器,王爷可既往不咎。”
“容阳府还有很多个这样的佛寺,都关押着流民,里面没有你们的亲人吗?立刻缴械,加入救援,王爷赦你们无罪。”
与此同时,留在地面的邻府士兵上前了一步,手中长枪泛着冷光。
沉默片刻后,关文林身后一名士兵将武器扔到地上,发出哐当一声。紧接着是第二声,第三声……士兵们卸下武装,沉默地往地下室的方向去了。
我不知道促使他们缴械投降的是什么,或许是天子剑和邻府士兵的威压,或许是尚未泯灭的良心。当然最有可能的,是因为他们的亲人也在这些地下室中。
关文林梗着脖子,豁出去似的说:“下官就这一颗脑袋,王爷想要就拿去!”
“我嫌脏。”我抬眼看向他身后佛寺的门口处,淡淡地说,“本王很好奇,要是把你扔给他们,你会不会连块骨头都不剩?”
关文林转过头去,明显一愣,随即全身发颤,瘫在了地上。
不知何时,佛寺门口已经站满了老百姓,沉默而愤恨地盯着这边,被两排士兵挡在门口。
关文林全身发抖,突然咬着牙跃起,直直地往墙上撞去!
速度很快,极其快。
可一双白色金边靴子更快,当胸一脚,关文林向后飞去,重重地摔在地上,喷出一大口血。
我走过去蹲下,面无表情地说:“别想着死了就一了百了,你落下的烂摊子,你自己收拾。”
“你是凌迟处死还是留个全尸,就看你收拾的结果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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