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桑奈
纷纷扬扬的雪断断续续下着,一连下了半个多月。
因天寒地冻,大雪封路,本欲将海大学士送回祖籍落葬的海家,不得不暂时在京都落葬大学士,等来年春暖花开,再重新起灵回祖籍。
海家请示朝廷后,由鸿胪寺出面,举行一切丧葬吊唁事宜。
京都都城内,以及附近州郡县的学子,纷纷冒着凌冽严寒天气前来吊唁。
不顾天寒地冻前来吊唁、冻死路途的学子有十几个,为了吊唁海大学士,滞留京都的学子更是不计其数。
在海芦落葬后,海芦曾经的学生、愤懑不平的学子,纷纷要求处罚宣瑛与祁丹椹。
弹劾宣瑛与祁丹椹的奏折,如同雪花般飞往太极殿南书房。
有官员弹劾他们枉顾礼法、蒙蔽圣听,有官员痛斥他们数典忘祖、为谋逆罪人立碑、等同谋逆,有人痛斥他们不尊老不敬贤,玩弄权术,居心叵测……
若非钟台逆案发生时,宣瑛与祁丹椹不过是几岁孩童,怕是这些朝臣们会弹劾他们为谋逆乱党……
民间学子更是群情激奋,因吊唁滞留京都的学子太多,又因春闱在即,留京待考的学子亦不少。
这些人形成一股可怕的力量,不知是被人煽动,还是单纯觉得两人是害死大学士的凶手,纷纷给朝廷写请愿书,要求处罚两人。
有人甚至当街拦轿。
宣瑛是皇子亲王,声名在外,倒是没有不怕死的敢凑上前去。
但祁丹椹就没有这般好运了,他佃农出身,饶是后来有过诸多不好惹心狠手辣等传闻,但他到底无宗族无师承,又处处树敌,得罪的人不计其数。
柿子都爱捡软的捏。
第一次被那些学子拦轿,他将人骂的羞愤欲自尽。
后来那学子带着同窗好友,以及那些擅长辩论,又想借祁丹椹出名的沽名钓誉之辈,跑到祁丹椹家门口,拦住祁丹椹,与其辩论,这一群人都被祁丹椹骂的体无完肤。
还有几个擅长辩论之辈对自己人生产生了怀疑,认知都被颠覆了。
第二次又被另外一批人拦轿,这批学子学聪明了,不像上一批那般用骂的,直接动手。
这些人被祁丹椹不知从哪儿买来的护卫,殴打断了数根骨头,事后还被大理寺给判了个寻衅滋事罪,关了三五天。
后来这些人花钱雇凶欲找祁丹椹麻烦,被雇佣的凶犯里有两个才从牢狱里出来的,见到祁丹椹当场吓尿,钱都不要,连滚带爬跑了……
他们当初都是被祁丹椹审讯过的,祁丹椹成了他们一生的噩梦。
饶是如此,找麻烦的人依然络绎不绝。
祁丹椹不胜其烦,直接住在大理寺偏殿不回去了。
京都风波不断,远在南方山川险峻之地的龚州赣州,却因风雪雨等极端天气,而陷入水深火热之中。
月初,就传来南方雪灾严重,牛羊猪鸡等畜牧大部分冻死,粮食断绝,山林草木遭到前所未有的砍伐毁灭,无数百姓感染高寒高热之症,缺医少药……
后来朝廷派遣户部两位钦差带着粮草、大夫、医药前往南方两州。
因灾情严重,大雪封路,消息传递不通,等终于能将消息传回京都时,却是钦差一病逝一重病,冻死饿死病死的百姓已超三万之众。
南方两州粮食短缺、疾病频发、医药燃料匮乏,风雪肆虐,民不聊生……
赈灾刻不容缓,赈灾人选却是个问题。
上一次户部已经筹集各义仓的半数粮草运往赣州龚州之地,现今筹集的粮草医药有限,连上次的二十分之一不到。
更何况南蛮之地,地势险恶,鼠瘴遍布,灾后流民匪徒必然增多,一路上将遭遇凶险不断。
饶是安全到达南方,风雨雪等极端天气依旧危害着这一方土地,粮草医药照旧不够,且不论届时民愤如何?若是出现其他差池,就是砍头灭族之大罪……
百官想立功,但绝不是去找死。
就在百官一筹莫展赈灾人选时,太子宣帆举荐了祁丹椹与宣瑛。
宣瑛与祁丹椹瞬间明白太子的用意。
一者,去南方赈灾少说也得三个月,届时春闱已放榜,滞留京都的学子自会散去,他们可暂时避避风头。
二者,上次户部开义仓输送的粮草眨眼间被消耗殆尽,其中必然有不少猫腻。
当地的水太深,很难渗透进去。
龚州赣州贫瘠,世家清贵不想花这个功夫,庶族寒门没有能力去动其根本。
宣帆叹民生多艰,只能派自己信任的弟弟过去,看看这水到底有多深。而祁丹椹来自龚州,知道当地的情况,为了保险,他必须去。
三者,赈灾若能做好,功在千秋彪炳史册,大功一件。
太子举荐了他们后,两人各自请命。
世家勋爵们也知晓此行凶险,并未出言阻挠,反而顺水推舟。
嘉和帝嘉奖了两人,赐给两人一些珠宝布帛等,让两人着手准备赈灾事宜。
之后他召六皇子进宫,任命六皇子为监察史,随七皇子前往南方赈灾。
嘉和帝要的是制衡,赈灾的功劳极大,不能只有一方独揽。否则将来太子在民间的声望极大,他想要制衡就晚了。
再有者,南方乃军事要地,若宣瑛前去将整个南方官吏收为己用,建立一个南方小朝廷,届时他想制衡就太晚了。
所以他找了个实力野心与宣瑛旗鼓相当的宣瑜,既是互相制衡,又是互相监督。
启程那天,京都的雪停了。
繁华的都城玉瓦参差、银装妖娆,虽不见街头喧闹百家灯火,却看到冰树玉花梅香如故。
再过半月就是除夕,京兆尹府派了衙役清理道路,各家各户扫起门前雪,挂上红盏灯。
繁华都城仿佛沉甸甸睡了一觉,此刻它睁开迷离双眸,照旧是那个纸醉金迷、软香温玉的千年古都。
天工门外,太子宣帆为所有人都准备了御寒的衣物,与随身携带的各类药物。
在众人上马车启程时,贤妃带着宫婢太监一路小跑,跑到天工门外,看到宣瑛上车的背影,焦急喊道:“阿瑛。”
宣帆连忙扶住贤妃,道:“母妃,天寒路滑,您身体不适,为何不在寝宫修养?您让儿臣嘱托阿瑛的话、带给他的东西,儿臣都一一照办,您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贤妃的端庄是从骨子里透出的。
饶是身体不适小跑一路,她仪容也无可挑剔。
鬓发未散,珠钗步摇不偏分毫,连身上的挂玉配饰也纹丝未乱,只有那未施粉黛素淡的脸颊上有抹薄红,看得出她确实跑得急。
宣瑛从马车上下来,大步走到贤妃面前:“母妃。”
贤妃从婢女手里拿过一个包裹,递给宣瑛,慈爱道:“再过段时间就是除夕了,母妃想,你不在宫里,就连夜做了些你爱吃的糕点,你带着路上吃。”
宣瑛动容,握紧包裹,道:“好,母妃您注意身体,等从南方回来,儿子带您出宫踏春。”
在皇室,饶是亲母子,也定然客套两句譬如“母妃您若是因儿子累着,儿子万死莫辞”等等……
可宣瑛并没有,他心安理得接受贤妃对他的好,也如同一般母子对待贤妃。
如非太过亲近,绝不会有这般熟稔。
贤妃点头,又嘱托几句关切的话,吩咐宣瑛的侍卫一定要保护好七殿下云云。
对贤妃而言,宣瑛并非她亲子,甚至也算得上是仇敌之子。
当年容德妃入宫后,六宫粉黛无颜色,帝王再不踏入后宫半步,她也是当年被波及到的一批人之一。
她虽不似其他妃嫔般,要同容妃争宠,可到底都是女人,身处后宫必然会涉及利益之争,捧高踩低阴谋算计都是常态。
容妃虽不曾对她怎么样,但她身边人的心思倒不小,没少故意找她麻烦,让她难堪。
因此她对容妃并没什么好感。
再后来,容妃失去圣宠,犯错被幽|闭阳春宫,不出几个月就病逝了。
整个阳春宫只剩下年仅两三岁的小皇子,后宫中无人愿意冒着犯众怒与得罪魏淑妃的风险,抚养他,连皇帝也忽略了他。
母债子尝,容德妃去世了,昔日那些宫中宿敌,都将怨恨发泄在一个孩子身上。
贤妃骨子里的教养让她无法落井下石,可她也不想抚养小皇子,成为众矢之的。
她再也不曾关注阳春宫里的事。
后来,先太子、圣上的二皇子巡查边疆归来,得知宣瑛处境,请她帮忙抚养宣瑛。
她欠着先皇后恩情,先皇后已然病逝,她无法报答。先太子也不曾求过她任何事,这是唯一一件,她只得应下。
她本想着不闻不问将其抚养长大,可她将那瘦弱病重孩童带回未央宫,她动了恻隐之心。
七岁的皇室之子竟不识字,瘦弱得连刷恭桶的小太监都比他健壮数倍……
她逐渐接纳他,让御医为其治病调理身体,让他同其他皇子一起去南书院读书,为他选了两个世家伴读……
逐渐的,她发现此子聪慧多智,过目不忘。君子六艺,十八般武器,均有涉猎,且都堪称佼佼者。
也许是知晓这个孩子幼年命途多舛,遭遇了常人难以承受的磨难,她对他总比对太子耐心温柔些。
也因此,她与宣瑛之间的亲近更甚太子。
祁丹椹站在天工门玉桥前,他的右边站着宣瑜。
两人一动不动看着这对母子依依话别,不知为何,祁丹椹竟对宣瑜多了几丝同情。
魏淑妃早年生了皇长子,不幸夭折,盼了十多年,终于生下皇六子。
却不想皇六子出生便遭逢不幸,落下一生残疾。
按理说她应该极其爱护这个儿子的,可是如今临别,前路山高路险,生死未卜,她这个亲娘连送都不送,半句关心也无。
这境遇,堪比自己这个没娘的。
第14章
一路长途跋涉,风雨不断,日夜兼程,三人快马加鞭赶在元宵节前抵达龚州。赈灾的粮草医药大夫等行程较慢,还在后方慢慢行进。
无边无际的白雪覆盖着城池荒山,黑白交织杂糅的世界满目疮痍,来来往往的灾民穿着破烂棉衣,满脸死灰般绝望看着过往马车,如同行尸走肉般。
到龚州府衙驿馆时,正是元宵节。
赣州受灾严重,赣州的官员、长吏,以及当地的富户听到朝廷派遣两位皇子赈灾的风声,纷纷赶到龚州。因此,此刻为祁丹椹这一行人接风洗尘的是两州长官,以及若干官吏。
接风宴定在州府府衙,除了两州官吏,还有一些当地有名望的家族富商。
这次雪灾,他们的田地作物牛羊等几乎遭受了毁灭性的打击,并且这次赈灾筹粮也确实需要富商们的援手。所以龚州刺史将他们请来也无可厚非。
桌上并没有什么珍馐玉酿,反而极其粗糙的将肉与菜炒在一起,拼拼凑凑出了几盘像样的菜。
天寒地冻的,并没有什么新鲜蔬菜,因此州府将晒干的菌菇、竹笋类、蕨菜等混合猪牛羊肉,焖炒端上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