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迷幻的炮台
大抵世子并非因繁文缛节而简行大都,西洲太子才是他关注的重点。
皇帝盛怒,遂钰通常都是等着他自己消气后才进殿,当他打算按照往常的习惯前往玄极殿等待时,潮景帝传旨宣召南荣世子进宫。
不得不说,虽然萧韫在做人方面是个不折不扣的混蛋,但作为皇帝却是难得的勤政爱民。
遂钰打了个哈切,叮嘱陶五陈:“我先回去睡会。”
“你也给朕滚进来!”
话音刚落,御书房内传来男人怒不可遏的声音。
“……”遂钰微不可闻地叹气,差事不好当,得找个由头辞了这官才行。
他轻手轻脚地走进御书房,内阁诸臣跪了一地,齐刷刷地低着头挨骂,尚方宝剑就悬挂在“清风朗月”牌匾之下,皇帝盛怒间随便砍几个人以儆效尤也并非不可,毕竟前朝也出过这种事。
遂钰盯着尚方宝剑,熟练地穿梭于群臣之间,来到皇帝桌前不卑不亢道:“陛下。”
萧韫知道遂钰在想什么,他略缓和了语气道:“深夜扰南荣大人与世子团聚,世子身体如何。”
遂钰心中暗骂萧韫装模作样,面上仍装出一副恭顺谦卑的姿态,道:“回陛下,世子已无大碍。”
皇帝生气,无非是觉得内阁办事不周,如今还有要事交于他们督办,遂钰紧接着道:“陛下,内阁诸位大人常在大都并不清楚大都之外是何境况,臣斗胆,如今朝廷正是用人之际,内阁乃陛下左膀右臂,不如等西洲太子访问之后再行发落。”
“即使内阁并未发觉动向,现下并非不可弥补,至少世子已经察觉他们的行踪,如今我们在暗敌在明。”
遂钰放缓语气,试探性道:“陛下。”
半晌,潮景帝又抄起手边砚台狠狠砸向群臣,但砚台似长了眼睛般并未真正落在他们其中一人身上。
墨石四散,大臣们瑟瑟发抖,蜷着身体不敢抬头。
萧韫背身冷道:“内阁办事不利,罚俸半年,着戴罪立功,督办西洲太子拜访我朝之事宜。”
“南荣遂钰。”
“臣在。”
萧韫:“此次涉及疏忽大都城防的官员,一律撤职查办,内阁自查后由你将涉案人员羁押至大理寺听候发落。”
遂钰:“是。”
皇帝与朝臣之间的摩擦不可避免,便需第三人到场缓和,他们都需要一个台阶,遂钰便是这个递台阶的人。
只是他不明白,为何此次将押送通敌疑犯的任务交给自己。
不该是察觉西洲动向的世子吗?
待群臣离开后,遂钰立即问道。
萧韫仍气在头上,语气比平时冲了点,冷道:“难不成朕下的每道旨意都得特地解释给你听吗?”
遂钰乐了,好笑道:“不听就是了,我走。”
皇帝愣了愣,没想到今日遂钰没给他脸色,遂钰将案台中需要送去刑部的奏折收拢好,正欲离开时,陶五陈连忙端着羹汤堵在门口挽留道:“公子,公子吃了这碗再走吧,更深露重的,万一冻着就不好了。”
“让开。”遂钰冷眼。
“回来。”萧韫说。
“陛下让我回来便回来,我是什么,狗吗?”遂钰今日本就心情不佳,现下又觉得萧韫不可理喻,抛了手中的奏折刻薄道:“萧韫,你凭什么把气撒在我身上?”
“他们惹你生气,我可没有。若非我大哥及时察觉,你的六部和内阁都还蒙在鼓里。”
“大都在禁军的森密看守下漏的像筛子。”
“好好查查你的禁军吧。”
遂钰端起陶五陈托盘中的羹汤一饮而尽,随手指了个小太监道:“你,把这些都捡起来。”
“想必陛下气在头上也不想见微臣,臣不打扰陛下处理政务了。”
这些奏折你该送给谁便送给谁,今日小爷也不高兴,御前行走的差事谁爱做谁做。
“南荣遂钰!”
萧韫自知不该把气撒在遂钰身上,略闭了闭眼,缓和语气道:“朕只是……只是气昏了头,回来。”
“回来陪朕,陪我吃点东西。”
他用了“我”的自称。
皇帝绕过屏风,陶五陈适时带着宫人们回小厨房准备膳食,四下寂静,遂钰面颊感受到冰凉的湿润后,听萧韫说:“又下雪了。”
雪花随风吹进书房内,遂钰抹了把脸颊的雪水,道:“还是别让我大哥冒雪进宫了,能明日再宣召吗。”
“世子乘马车,哪能遇见风雪,倒是你今年本事大得很,天寒地冻策马也不肯穿厚些。”
自从萧韫教遂钰马术允他皇家马场随意进出,遂钰闲来无事便往马场中钻,更与善于御马的禁军把酒言欢。如此这般,来往大内便更不用马车了。平时乘坐马车是因骑术不佳,如今有了纵马的本事,恨不得整天待在马背上不下来。
遂钰也只是随口一问,西洲事关重大,什么时候召臣子进宫都是应该的。
他耸肩装作没听清,低声说:“叫小厨房多做几道。”
萧韫不知道遂钰傍晚那顿也没吃好,饭桌上见遂钰埋头吃掉一蒸笼汤包,又将手伸向蜜酪,不由得出声疑惑道:“很饿吗?”
遂钰沉默地吃了会,才说:“你从鹿广郡找来的厨子是假厨子吧。”
府中侍候的人被南荣栩换了个底朝天,后厨也多是从鹿广郡本家带来的知根知底的人。
饭前褚云胥对遂钰说,这些都是母妃挑来的厨子,不知道谁做的合你胃口,便叫我们都带来了。
遂钰是怀着期待同兄嫂用的饭。
然而晚膳毕,先不说遂钰被兄长盯得如坐针毡,光是面前那一大桌鹿广郡风味的膳食便令他险些兜不住表情。
“大哥从鹿广郡带来的厨子多用香辛料,荤菜居多。”遂钰咬着筷子回忆,萧韫趁他发呆,不动声色地将另一碟春卷往遂钰反方向挪了挪。
“很腻。”遂钰总结。
遂钰:“重油盐才是鹿广郡的味道。陛下,你被御膳房骗了。”
萧韫闻言哭笑不得,他伸手将遂钰嘴边的食物碎屑捻起,无奈道:“自然是从鹿广郡找来的,遂钰,朕也曾在老王爷麾下行军打仗,你吃到的确实是鹿广郡厨子做的菜,不过。”
“不过大都人的口味清淡,厨子是合着你的口味烹制,自然与真正的鹿广郡风味不大相同。”
行军之人善食肉类,肉能迅速补充体力,油盐重也是为了补充因流汗而造成的脱力。而香辛料则是边陲特产,即使边疆时有战事,或是连绵不绝的纷争,这都阻碍不了有人的地方便有通商,两国边境百姓生活习惯被互相影响在所难免。
更何况,时刻准备作战的急行军,并不具备花费时间精致烹饪的条件。
因此,遂钰如今吃到的,都是萧韫亲自试菜,命御膳房百般调整的结果。
只是萧韫觉得这不算什么大事,没必要全部告诉遂钰。
遂钰捧着甜酪的手微顿,随后放下碗勺,一本正经道:“对不起。”
“嗯?”萧韫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么?”
遂钰声音细若蚊吟,“我刚刚……也冲动了,我的脾气一向不太好。”
萧韫乐了,觉得小家伙还挺有良心,一时得意心情大好,旋即脱口而出:“深夜吃太多不好,这碗甜酪吃罢便不要再用别的东西了。”
遂钰:“……”
萧韫,你还是去死吧。
快马加鞭,世子抵达皇宫。
南荣栩被直接带去玄极殿,并非御书房,明显带着皇帝私下召见的意味,臣子入御书房来往得随时记档,玄极殿则少了很多麻烦。
皇帝面前摆着一桌早已凉透的膳食,遂钰在皇帝跟前面色铁青地站着。
南荣栩进殿前的半刻内,遂钰仍与萧韫闹脾气。
萧韫要撤膳,遂钰不肯,非得把春卷留下,他举着烛台靠近萧韫最爱的雕花屏风前,不留便一把火将玄极殿烧了。
皇帝不是被吓大的,但前车之鉴不得不告诉他,遂钰真敢这么做。
去年遂钰不满萧韫总将他拘在宫中,一气之下举着不知从哪里找来的火把说要和萧韫同归于尽,人死便能魂归故里逍遥自在。
幸而点火当日下了场雨,这才没真将玄极殿烧了。
后来查明火把是遂钰从禁军那抢来偷偷藏在玄极殿的,自此,本就交接繁杂的禁军又多了一条离谱的规矩,照明用的火把取用也得记录。
两人就这么僵持了整整一个时辰,世子人在玄极殿外请陶五陈通传,遂钰眼疾手快将自个用膳的碗筷塞进萧韫装珍宝的檀木柜中。
“微臣参见陛下,陛下万岁。”南荣栩行礼。
因是受召入京,又多年未及大都,此礼行的是君臣间的大礼。
萧韫微笑:“世子不必多礼,陶五陈,将今年新贡的白茶烹一壶,世子喜欢喝这个。”
“遂钰,傻站着做什么,快扶你大哥起来。”
遂钰背对南荣栩狠狠瞪了萧韫一眼,回身面不改色快步扶起南荣栩,南荣栩轻拍了下遂钰的手,在遂钰的不解下摇头,并道:
“微臣并未因胜仗而面见陛下,心中有愧不敢坐。”
南荣栩的声音带着能令人心绪平静的力量,遂钰能感受到他的手在微微颤抖,整个身体也因依靠着遂钰的肩臂而得以勉强站立,遂钰心中惊诧,不知兄长的伤竟重至此种地步,拖了这么久来大都,仍旧没有半分好转。
他不由得紧紧攥住南荣栩的手。
在南荣世子与潮景帝之间,他没有半分插话的资格,说多错多,兄长惯以心思敏捷闻名,倘若被他发现自己和萧韫……不,这个秘密就该埋葬在大都,死在牢笼般的皇宫。
第20章
如今局势,只是西洲提前抵达大都倒不必如此兴师动众。皇帝向来重视京城巡防,大街小巷暗桩遍布,这些人将大都围得如铁桶般密不透风,拼死护卫皇室及朝廷的安全。
潜心多年的安排一触即碎,这莫过于西洲站在萧韫面前,狠狠给了萧韫一巴掌。
既能悄然潜入,那么西洲便有本事将更多的人送进大都。
大都……
遂钰凝思,忽地记起前几日宫里新进了批宫女,他立即道:“陛下,是否需要彻查新入宫的那批宫人。”
“这些皇后会做。”萧韫似乎并不愿意在此时谈论大内情形,转而对世子道:“世子乃我朝肱骨,在朕面前无需拘束。”
皇帝再三邀请,南荣栩不好推辞。遂钰扶着兄长缓缓落座,带着皇帝已经处理好的奏折退出玄极殿。
军机要务,他的品阶还不够旁听的资格。
明明兄长回京,自己身边也是有可倚仗的人了,遂钰却觉身旁诸事没有任何改变。他在某种方面被皇帝近乎于残忍地监视着,以至于南荣府势大,却没人与他这个四公子套近乎。
接兄嫂时,世子妃身旁的侍卫唤他隋公子。
不是遂字,是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