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迷幻的炮台
但公子看起来很高兴的样子,公子多年未曾像现在这般,如此发自心底的灿烂地笑过,既如此,为何不说些让公子合意的话。
于是越青说:“公子,万一是陛下欺骗你呢。”
“……看着不像是框我的样子。”遂钰回忆萧韫的表情,转而说:“或许是他落水后,脑子也清醒了吧。”
越青:“若陛下真放公子回去,为何还要拟一道公子身亡的文书,择日昭告天下呢。”
既然是死在宫里,应该悄悄叫南荣王府将人领回去吧。
遂钰想了想:“御前行走与巡防营副统领,副统领官职高。朝中官员身故,不都得报备吏部,或许是吏部需要造册登记吧。”
当晚,遂钰便简单收拾行装,将放在玄极殿内贴身用的东西,全部带回府了。
萧韫买下的府邸,或许也住不了多久。
遂钰先去兄长院中请安,同褚云胥说了好一阵子的话,才独自晃晃悠悠回院里待着。
他平躺在廊下,月光渗透竹帘,匍匐在他脚旁。
略一探头,皎洁便立即落入目中,遂钰伸直手臂,舒展五指,透过受伤的手指,竟叫他看见,本不该在满月之时,出现在黑夜的星辰。
此刻真是松快极了,没有那些烦恼的差事,更不见令他厌恶的皇帝。
出宫时,禁军将他拦住,向他索要令牌。
禁军道:“公子日后进宫得同其他人那样报备。”
遂钰心中想着,能出宫,谁还回宫,连声答应道:“宫里的规矩,我明白。”
值守的一众禁军,通常都是见惯了这位大人手段泼天,站在宫门口打人杀人。
哪像现在,一副极好说话的模样,一举一动都笑吟吟的,不知在高兴什么
于禁军眼中,自由出入宫,即为皇帝身边的红人。南荣遂钰受此殊荣多年,却只是在此刻,卸去令牌的时候,露出令人费解的笑意。
禁军挠着头,目送遂钰公子离宫,身旁的老禁军看不下去了,对准年轻禁军的头盔,一巴掌拍上去,骂道:“别看了,好好当你的值。”
“遂钰公子好像挺高兴的。”年轻禁军说。
老禁军在军中混迹多年,臭着脸道:“上头的人怎么做,且看着便是,别多嘴议论,你有几条命可丢!”
……
翌日,晨起。
一家人坐在前厅用饭,南荣栩着骑装,见遂钰握着汤勺打瞌睡,与褚云胥相视而笑。
褚云胥晃了晃遂钰,柔声:“别睡了,你大哥今日要带你去个好地方。”
“好地方?”遂钰打哈切,问道:“大都的好地方,这些年我都逛完了。”
褚云胥忍俊不禁:“驻扎在城外的军营,不想去看看吗。”
军什么?
遂钰立马清醒了,连声道:“去去!”
南荣栩:“将碗里的汤包吃完才许去,军医已经在外头候着了,你这手指头,又是怎么搞的。”
遂钰吐吐舌头,没敢说自己同萧韫落水的事,两三口吞掉汤包,兴冲冲问褚云胥:“大嫂,你说我穿什么好。”
“是前日你送我的那套嵌着银鱼的衣服,还是绛紫色可以配白玉蹀躞带的那身。”
褚云胥沉吟片刻,提议道:“夜里下过雨,校场怕是泥泞,今日正好是摔跤比赛。军中将士定撺掇你与阿栩比试,说不定会滚一身泥回来。”
“但银鱼那身衬得你气色好,脏了也无妨,回来大嫂帮你洗就是。”
“嗯?”吃粥的南荣栩警觉,凶神恶煞地嗯了声。
遂钰连忙摆手:“哪能劳烦嫂嫂,我自己洗!”
褚云胥用肩膀碰了碰南荣栩,笑骂:“别吓他。”
南荣栩无奈:“父亲总怕遂钰回鹿广郡,被母亲惯坏,我看等不到回鹿广郡,这小子便要被你宠得一身毛病。”
军中每两月便会举行一次摔跤比赛,有助于团结士兵,更促进感情。
于军队而言,军心与士气密不可分。
主将得有能力服众,将士得有心气向更高的职位攀爬。
官位能者居之,这是南荣军的铁律。
京城附近只驻扎着禁军与巡防营,朝廷给南荣府批的临时营地,与大都隔着两座山,光是骑马,便得行一日有余。
南荣栩知道遂钰骑术不赖,便没准备马车。
谁知遂钰半道便不行了,趴在马背上累得够呛,胯骨像是被人左右夹击,来回拉扯,脸色一阵青一阵白。
“世子,要不要给四公子准备马车。”窦岫问。
左云卿:“准备一个吧,我们小公子比公主还娇贵。”
遂钰:“……”
“不必!”遂钰说。
连左云卿这个书生都没喊累,自己好歹也是习过武的人,怎么好意思坐马车!遂钰心里憋着一口气,不愿被当特殊。
书生打开折扇,操控着马,缓慢地来到遂钰身旁,与他保持匀速并行。
左云卿笑眯眯为遂钰扇风,道:“我们世子又不是吃人的老虎,四公子若觉得撑不住,向世子撒个娇。”
“说些大哥求求你让我坐马车吧,之类的话,抵达下一个补给点,自然会有马车等着你。”
遂钰的手臂与肩膀持平,软软朝着左云卿无力挥拳,表示抗议。
南荣栩颔首,窦岫扬鞭飞快向前奔去,马蹄带起尘土,左云卿又说:“看,大哥吩咐窦岫去找马车了。”
若手中有针,遂钰定将左云卿这张嘴,缝得结结实实!
其实南荣栩早便料到,遂钰会受不了这种长时间的骑行,只是想观察他忍耐的底线。
遂钰跟着萧韫这几年,极尽奢华,如今身子骨能由着他折腾,无非是天材地宝堆出来的本事。萧韫舍得用药,看得紧,一碗又一碗,价值千金的补品吃下去,由不得他不健康。
但用药堆砌,仍不如勤加锻炼的身子骨。
南荣栩看得出遂钰不喜习武,皇帝教他的那些东西,不过学了些皮毛,花架子耍得好看罢了。
遂钰觉得够用,无非是大都这群言官文臣不善武力,武将亦难以对皇帝身边的御前行走动粗。
南荣栩整日瞧着遂钰的作风,也大略明白,皇帝究竟是如何养着他。
皇帝的容忍是真,提防也是真。
窦岫说公子身边藏着许多大内高手,南荣栩暗中派军中暗卫数次挑衅,却未能将其引出。
离开鹿广郡前,父亲告诫过南荣栩,勿以锻炼老二的方式管束遂钰。大都艰险,若家中兄长仍严厉待之,会令遂钰对王府失望。
简单来说,得捧着,得哄着,断不可责打。
然而南荣栩没来多久,两样皆占。他看着遂钰的现状,又气又急。
气自己不能保护小弟,令小弟受帝王床榻之辱。
眼见遂钰越陷越深,南荣栩整宿整宿睡不着觉,着急将遂钰尽快带回鹿广郡。
南荣栩斟酌片刻,道:“我们得在营地停留七八日,陛下那边。”
“宫中并不只有我一个记录早朝的行走,大哥宽心,我既能随你出城,自然打点好了一切。”遂钰笑道。
遂钰这般讲,南荣栩便只能信三分,剩下那七分是难以出口的疑。
南荣府的长子,自出生便为世子,无论做什么,手底下的人都是有求必应。父亲更是在他及冠那年,将一半兵权交于他手。
没想到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无力感,竟是来源于,他无比期待团聚的幼弟。
果真如左云卿所言,下一个落脚处,遂钰获得乘坐马车前往营地的殊荣。
南荣军军纪严整,距营二十里,便已有岗哨,越近越密,像一张细密的网,包罗万象。
遂钰在车内听着军士向南荣栩汇报军情,一些地名听都没听说过,难容也许随口报的数字更令他惊诧。
“前线盘存只有三千斤粮食,有人在数目上作假,吃回扣,王爷将部分涉案者就地军法论处,还有些……还有些是朝廷的督军官。”
朝廷每年派遣无数监督各军队行军的官员,年末先主将一步,将军中开支呈递于朝廷,皇帝会根据主将送达的文书,以及督军官奏折中的数目,逐一进行核查。
两本账目,既定范围内的波动,即为正常。毕竟军营这种人口众多的地方,总有些零散的账目算不尽。
皇帝远在大都,将督军官作千里眼,由他们代朝廷监督军队行为。
这是萧韫登基后制定的规则,倒还真查出不少贪官污吏,不作为的朝臣悉数落马。
登基前三年,大都空了大片宅邸,武将文臣因剥削军饷而获罪,不是被流放,便为满门抄斩。
新帝登基,肃清朝纲那几年,也是寒门学子科考入举的好时机。
成家便是因此扶摇直上,成为炙手可热的家族。
“父亲的意思,是想让大哥面见陛下,赶在督军官头顶的保护伞还未察觉前,由陛下做决断吗?”
遂钰探出脑袋问。
南荣栩:“被父亲查出的回扣,定是牵动数万将士温饱的数目。”
“快马加鞭的急报送到大哥这,恐怕离众所周知不远了。”左云卿思忖道:“既如此,世子应当立即拟一道折子,递进宫里请陛下定夺。”
说罢,两人一同回头看向遂钰。
遂钰愣住了:“看我做什么?”
左云卿:“无论谁向陛下呈递奏折,皆得走内阁核批,谁让我们四公子是御前行走。”
“这两年,我们南荣府被御史台参奏的折子越来越少,少不了你暗中操作”南荣栩难得露出笑意,“要想人不知,还得你帮父亲走一趟。”
南荣栩说的是,帮父亲。
遂钰眨眨眼:“帮父亲?”
“是,只有你能做到。”南荣栩说。
越青欲言又止,不知是否该告诉世子,公子已经被下了令牌,现下也不是随意进出宫的人了。
“那么请大哥书写,我帮父亲送进宫,亲手交给陛下。”遂钰点点头,下巴放在手背,身体随着马车摇晃。
“公子。”越青轻轻用手捏了下遂钰的胳膊,用担忧的眼神说。
遂钰低声笑着宽慰她:“我仍是御前行走,怕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