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迷幻的炮台
遂钰摸了下蹀躞带中卡着的短刀,以及手腕套着的精巧袖箭,正欲加快脚步。
老爷沉声道:“公子腕中可是来自西洲的袖箭。”
遂钰挑眉,道:“您认识?”
“见过不少。”老爷说。
“西洲制式工于精巧,喜欢袖箭等的暗器,所以好认。”
此话委婉,但明显在嫌弃大宸的技艺。
遂钰不乐意了,说:“大宸呢。”
“大宸弓弩最佳。”
国寺重地,聊兵器过于杀戮,且此着实不该是光天化日,与生人讨论的话题,遂钰不再搭话。
山林除了鸟鸣风声,便只剩脚步,以及遂钰发坠叮当碰撞的清脆。
他走得快,没多久便带着二人下山了。
“往北走,是大都。”
“你们应该是想进大都玩吧。”遂钰说。
“公子可有什么推荐之地。”
随从想说什么,却被老爷拦住,老爷询问道。
遂钰沉吟片刻:“大都繁华,处处是景。其实只要有钱,没什么不能玩的。”
老爷拱手:“谢公子带我二人下山,有缘再见。”
四公子向来不喜与人有缘,于是摆摆手敷衍道:“再说吧,二位走好。”
话罢,他头也没回地前往附近村庄。
村里人热情,遂钰说想要干桂花,砍柴的农户带着他一家家问过去,热心到遂钰都有些过意不去了,本想说自己不要也成,却在田中播种的老妇那,获得了一小捧。
老妇没收遂钰银子,遂钰揣着桂花,指着她院中晾晒的腊肉说要买。
都是自家做的吃食,老妇也没多要钱,说了个数,遂钰在其中多加了些交给她。
没想到还未到村口,老妇追出来又塞给遂钰一把花生,算是抵那多给了的铜板。
遂钰哭笑不得,当下也不推脱了,手下花生,边走边吃,回国寺已经是黄昏。
寺中不可食用荤腥,遂钰提着腊肉直接进屋,寻找能够存放腊肉的器物,只同坐在石凳上的越青打招呼,忽略了葛桐。
葛桐没来多久,杯中水仍滚烫,他从大都快马加鞭,渴得等不及水凉,直接从井中舀了一勺,喝得太急,多半从嘴中露出来。
为了避免衣襟尽湿,他只能撅着屁股,上身尽量向前。
越青被逗笑了:“葛大哥,公子都没发现你呢。”
“葛桐?”
遂钰找不到器皿,想问越青有没有办法,却见葛桐姿势滑稽,不敢相信这是破敌千里之外的葛桐将军。
他捂着嘴,努力憋住笑意,待葛桐终于饮毕,正经道:“葛副将怎么来了,大哥叫你来接我回府?”
“世子接到消息,说是……”
葛桐话没说完,遂钰肚子先叫了声。
越青:“公子还没用膳吧,我去厨房拿些饼来。方才如潮来过,说今日做的是野菜饼,他们留了些生面,公子回来再开火,吃个新鲜。”
遂钰活动一下午,上下山着实费力,于是哦了声,再次从葛桐身旁飘过。
徒留院中葛桐独自凌乱。
葛桐:“越青,不是要说王爷他们已经……”
越青耸肩:“山路虽好走,但公子不喜活动,没见公子已经神情呆滞了吗,此时对他说这些有什么用。”
“可此时不告诉公子,万一被吓到。”葛桐挣扎。
越青语重心长:“葛大哥,不管我们的事,不要多管闲事。”
遂钰一路奔往厨房,厨房门虚掩着,里头传来说话的声音。按理说,此时后厨应当无人,做膳的厨子也是寺里的僧人。
遂钰疑惑,听声有些熟悉,音调却有异于僧人们的静谧,可究竟是哪听过此等洪亮如钟的声音。
凑近些,里头的人又说话了。
“听世子爷信中说,四公子饮食清淡,得少放些盐。”
柿子?什么柿子?
“那小子嘴里没一句实话,八岁就知道骗他爹,如今问他遂钰如何,信中偏要遮遮掩掩不肯说实话。”
“您好歹也是王爷,不在院里等公子,偏要来这烙饼。您说您烙的饼,公子又没吃过,届时再被您吓着。”
南荣王被师爷气得不轻,骂道:“这小子见过世面,还能被我吓着?”
遂钰当即推门而入,灶台朝外,恰巧与屋里烹饪的二人直面。
中年男人身着玄衣,被身旁的人称作南荣王。
遂钰看到右侧衣挂上孤零零的斗笠,立即明白了。
没有预想中的激动,更无血亲相认的泪流满面。
遂钰冷道:“原来是南荣王。”
“南荣遂钰见过南荣王。”
年轻公子单脚后撤,恭敬地向南荣王行礼。
这并未令南荣王感到高兴,反而面色骤变,周身气势尽露,空气几近凝固。
他的嫡幼子,原本该称作南荣隋的孩子。
如今以南荣遂钰的名字,向他行了臣下礼。
第69章
举着锅盖的军师愣住了。
他们对四公子的印象,从越青信中了解,又得世子家书,皆以为此次相见,当是儿子老爹相拥而泣,一派祥和的场面。
没想到局面竟如此尴尬。
做儿子的向父亲行了个臣下礼,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这幅情景,军师多年前陪南荣王抵达大都述职时见过。
那年,皇帝身边并没有御前行走,是礼部带人来迎接的。礼部恭恭敬敬将王爷迎进大都,四公子神态举止,相似非常。
遂钰冷静道:“父王舟车劳顿,烹膳这种小事,就叫底下的人来做吧。”
沙场纵横,半生戎马的南荣王,南荣明徽哪里遇见过这种热脸贴冷屁股的场面。
白日见到遂钰,遂钰那张极似王妃的脸,明晃晃地在南荣明徽眼前晃悠,南荣明徽想以袖箭打开话匣,没料到遂钰谨慎,立即与他拉开距离,手按着短刀没松开。
袖箭弓弩,本就不是什么军机,民间也时常议论,将西洲与大宸作比较。
本以为父子初见,该是热泪盈眶,皆大欢喜的场面。
但遂钰太冷静了,甚至让开通道,对南荣王做了个请的手势。
他下巴微扬,却敛着神色,一副尽管我们是父子,我却与你不熟的模样。
“你母亲叫我带了些……”
“公子。”
暗卫神出鬼没,蓦地出现在遂钰身后。
未及遂钰回头,南荣王大跨一步,没用多大力气,便轻而易举将遂钰扯在身后,冷道:“何事不可等明日再说。”
遂钰被父王攥着手心,眼皮颤了颤,默不作声地用另外一只手掰开桎梏,轻声说:“他是陛下身边的暗卫,父王,想必是找我有急务。”
“你说吧。”遂钰又向暗卫道。
南荣王战神威名无人不知,暗卫被南荣明徽紧紧盯着,像是被什么尖锐的武器抵住了喉咙,他略咽了口唾沫,双肩如扛两座大山,顶着压力道:“将军府的人到了,陛下不见,明日早朝也停了,得由公子送些要紧的文书去内阁。”
只是送文书这么简单吗,内阁文书固然重要,却并非不可由他人传递。
遂钰沉声道:“知道了,我即刻启程。”
“父王,儿子公务在身,越青与葛桐皆在禅房,待会便由他们带您回府。”
“陛下只是叫你尽快回宫,上柱香的时间总能腾出来吧。”南荣王并未制止遂钰离开,话是对着遂钰,却也给暗卫听。
暗卫保护遂钰多年,知道这位主子大事从未出过纰漏,行礼悄然匿于林,留给南荣王带公子上香的时间。
遂钰望着暗卫消失的方向,出神片刻,跟上父亲的步伐。
父子二人一前一后,遂钰踩着南荣明徽的影子,尽可能拉开距离,直至南荣王说:“我们王府杀伐过重,上香也仅只是心理安慰。”
遂钰:“父王也信神佛吗。”
“你二哥信这个。”南荣明鹏提及老二便止不住摇头。
南荣臻左手佛珠,右手霸王枪,上阵杀敌还得先敲几声木鱼……仿佛敲完就能止住杀孽似的。
“哦,那可得替二哥多烧些赎罪。”遂钰自然而然道,丝毫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劲。
南荣王停下脚步:“烧香都是烧给活人看,你觉得我们是在烧给谁看。”
遂钰想了想,认识的,不认识的,都在脑子里转了一圈,最后说:“我吧。”
遂钰终于明白,为何所有人都说,世子行为与南荣王如出一辙。
此刻两人你言我语,不正像南荣栩惯用的交流模式。
善于提问,并不正面回答,却又引导着对方说出自己满意的答案。
“其实父王不必提前与我接触,直接传消息来,我回府便是。”
“送嫁公主后,我一直住在这,并非是陛下安排了什么其他的事务。这里是个好地方,却不宜久留,夜里太黑,我不适应。”
遂钰仰望父亲伟岸:“想来,是父亲欲提前与我接触,了解我的喜好。毕竟十几年未见,即使是血亲,也更像陌生人。”
“但我也已经不是小孩了,不会哭着闹着问,为何父亲母亲要抛弃我。”
“更何况,为了天下百姓,无奈舍弃我一人,是个很划算的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