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惊世柴
“还有一件事,不知道公子您知不知道,满城风言,”管家不禁望了寒无见一眼,寒无见大抵知道管家要说什么,但仍然保持着自若神情,没有失礼之处。
似乎得到首肯,管家继续:“京城茶楼如今已都是您与陛下的风言风语。也许是小人刻意为之,度您君子之腹。但您昨夜一夜未曾归,宫里已是人尽皆知,老爷希望如果不是陛下给了旨意,公子您还是一同南下得好。”
管家把头深深低下,以作请示。
寒无见微微侧过身子,看向阴影处,道:“告诉父亲,我意已决,他君我臣,忠孝难全,今后无见势必是要陪同陛下走下去的了,此后京中行事,自当百般权衡,无见生死勿论,但绝不会累及寒氏一族。”
第41章 风雨
管家抬起半个身子,叹气:“也罢。公子,此去一别,您要好好保重身体。”
他走过寒无见,又道,“您今后也还是注意与陛下切莫亲近太过,免得落人口实。寒府累世公卿,皆是勋贵贤臣,从未出过德行有亏之小人,更不用说以色侍君者。请公子万事三思。这,也是老爷夫人的意思。”
寒无见握紧发颤的指尖,对着阴影跪了下去,道:“请您替我回禀父亲,儿子不孝……令他们丢脸了。”
老仆点点头,跪下去给寒无见磕了一个头,拿着信退出去了。
寒无见俯身,胳膊平撑在地上,额头抵住地板,眼眶发涩,忍住流泪的冲动。他明白是自己让寒家损失了颜面,当然没有脸和父亲离京。
管家回来,把寒无见的话回了,递给寒祁之信件。
寒祁之看罢给了二儿子寒无缺,无缺道:“寒家既然全身而退,让无见留在这里这怎么行?”
寒祁之喝了一口茶顺气,道:“既然他执意如此,为父也没什么好说的。留下来,不仅仅是为了陛下,也有那个李暮的原因吧。”
寒无缺道:“您的意思是他想赎罪?可他没做错什么,那个姓李的不过一个上不了台面的小官,无见对他平时已经是很不顾身份的照拂,他出了什么事怎么算到无见头上,再说陛下不是一直对我们无见偏爱……”
“够了,不要妄议君主之事。”寒祁之喝道,“再说无见,他从小就是个很犟的孩子。”
寒祁之转为忧心,“其他倒也罢了,只是他这,君心无常……算了,让他先留着吧,过两年再要他下来也不迟。我只不想他闹出什么有违纲常伦理之事。”
宫廷花宴举行的时候下了一场薄雨。
谢兰因很是厌恶雨天,闷热,潮湿,底下人还很没有眼见,一个侍从在他下台阶时候差点撞到他,茶钟碎在脚边,他踹了那人一脚,回去重新换衣服。
见他心情不好,林琅在旁抱着他的剑,用闲聊的口吻开口:“听说寒将军留下来做了起居郎。”
谈到寒无见,谢兰因的兴趣果然起来了,展手让侍女理着手臂的宽袖,他微仰了头,光影落不到整张脸,俊朗如画的面容投下淡淡阴影,“为什么做这种吃力不讨好的官?”
“不知道,”林琅随口道,“他们本家迁去了沧州,没落了吧。也没那么坏吧,不用打杀,陛下也不会对他怎么样,至少不会为难他。”
“是吗?”谢兰因听见他后半句,不是很认同。
“嗯哼,”林琅托着下巴,“陛下和他关系一向很好,再说城里现在到处听风就是雨的。”
“什么风雨?”
侍从打断他们,告诉车马备好了,谢兰因本来还想把顾影叫过来问话的,但是他去他父亲跟前述职了,一时半会儿等不及。
他最好知道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谢兰因心想。
宫中不能带剑,匕首也不行。谢兰因一向对这个规矩感到不满。禁军统领恭恭敬敬亲来接他的剑,他看也没看一眼,随手扔到地上,睥睨道:“不必还去王府了,脏。”
统领只感到冷汗涔涔,这王世子真是出了名的狂妄自大,难伺候。
林琅给他换了一把趁手玉骨折扇,私底下与谢兰因笑:“往朝都是带剑入朝者死。陛下这么软弱,我看他最后勉强能封个文帝。”
“你倒是会嚼舌根,”因为刚刚听说寒无见也在花宴,谢兰因心情出乎意料的好,似乎比看他几个回京的皇叔明暗里较劲要期待得多。“你早上说满城风雨,说的什么?”
“什么满城风雨,我有这么说吗?”林琅联系早上,问,“你是说寒大人吗?”
“所以,然后呢?”
“没什么然后了,就是那些事呗。”林琅道。
他们要去见皇帝了,因为迟了些,这请罪的礼数多数有些挡不开,因为身份显赫,已经开始有人凑过来跟王世子谄媚进言,林琅不好继续说话。
宴会到一半,后宫新入的两个贵人进献歌舞,惊艳四座。皇后摇着扇子嗤笑:“不入流的东西,陛下可未必真把她们放眼里,从早到晚不是寒家那位跟着。”
“陛下近日接见外使很频繁呢,”淑妃道,“怕不是会娶一位西蛮的公主。”
“西蛮?那种穷乡僻壤,听闻那儿的女子黑的都跟什么一样,陛下会喜欢那种货色?”
“当然,也可能是放一位公主过去和亲。”淑妃颇有见地,“昭南侯爷不是活不了多久了吗,安平公主下嫁与他本就是有辱身份,这要是守寡,太后娘娘不得心疼死,要为他选一位好夫婿。”
“再怎么宠,安平也是三十多的老女人了,”皇后拈了一颗葡萄,恨不得砸去那个一贯喜欢搔首弄姿的新人,“还熬死了两个丈夫,是我羞死,还配拉出来见人。”
“所以说,陛下很可能打发她去西蛮,她毕竟……”淑妃眼睛落向走近上位陛下的男子,一时没能移开目光。正是寒无见。
“只怕太后不肯,那毕竟是她亲女儿。”皇后摸着她视线,“啧”了一声,“寒将军可真是一表人才,现在就是做了文官,也比那些卑躬屈膝的老头子顺眼不少。听闻妹妹入宫前本是要同寒家结亲的,后来怎么就没成呢?”
“姐姐这话说的,”淑妃笑,“这说到底都是上天的安排,如今这寒氏一族也落没了,臣妾有幸伺候陛下与姐姐,不枉家母与臣妾闺时去伽蓝寺烧的高香。”
寒无见敏锐注意到视线,回头,是淑妃,两人视线短暂碰撞,寒无见迅速低头。
淑妃本名时秋绥,太后选她性子乖巧谦和,又知礼数,只是名字稍微有些欠缺,本不用稍许涵养的,柔顺些也还好,太后原话。所以谢余留了她牌子,给她换了个名,叫秋水。赐了个很落俗套但容易记着的号,淑妃,也没人仔细留意她名字了。
谢余早起叫了寒无见过来了解官位事宜,算是交接熟悉,除了正事,两个人私下还没有说过什么话。
寒无见未及走开,谢余突然低声唤他,他微怔,以为谢余有什么事要他办,遂低头:“陛下?”
两个人似乎恢复了素日情分,好像这些天什么事也没有,谢余拉了拉他,眼睛却是留意刚进来的谢兰因。
另一边,谢兰因正向谢余这边走来。他来得稍晚,估计是编谎请罪来了,即使如此众目睽睽,谢余也拿他没什么办法。
谢余拉住寒无见的手,装作亲昵的模样,开口问寒无见:“怎么,和淑妃念起旧情?”
“臣不敢。”寒无见本想退一步跪下,被谢余拉住不许。
“朕开你玩笑,同你冷了几天,你这么经不起调侃了?”
寒无见有些语塞,仍是道了一声“不敢”。
谢余望着谢兰因脸色沉着走来,不经意勾唇,心情尚好,与寒无见道:“你还没吃饭吧,去歇着,别老拿着笔站边上了。”
谢余突如其来的和颜悦色,寒无见不明白他究竟对自己抱着什么意思,他一向看不透他。寒无见慢慢应了,转身碰见谢兰因,惊了一下,匆匆擦身走过去。
谢兰因转身去看寒无见,林琅在旁边拽住他,生怕他直接走开,低声劝:“世子,先敷衍过场面戏。”
寒无见看到谢兰因心里很不是滋味,这些天他脑子里都是各种不同的事,还有任务交接不同东西的乱七八糟,很少思及他。但猛一撞见,割裂般的前尘往事涌上心头,如同大梦惊醒一般。
“喂,寒无见!”有人叫他。
寒无见回头,是那王氏公子,王熙宣,手里拿着把扇子,身边跟着一群人,典型纨绔作派,不知道有什么事找他。
寒无见问:“你是找吕韦吗,我并不知道他去了哪里。”王熙宣一般和吕韦这些狐朋狗友混在一起,他们过去找麻烦总遇着寒无见,对他又怕又恨。
“你,你怎么说话的,也不看看自己什么身份!啊,是这么对我这么说话的吗?”王熙宣用扇子斗胆指了他一回,“本公子渴了,要喝茶,你去给本公子倒。本公子的人都有事要做!”他欲盖弥彰地补充到,然后反应过来自己怎么还给他解释上了,不是要欺负他吗?
王熙宣怕是市井话本子看太多了。寒无见无心与他纠缠,也不想他胡乱撞,被王大人知道少不了一顿家法收拾。“好吧,你等着,别乱走动。”
不多时,寒无见拿着茶壶和茶杯过来,道:“淮北贡品,那边厨房拿的,你现在喝我送回去还是你自己差人过去?”
王熙宣道:“我,我不喝了!”
寒无见疑惑的望着他:“行吧,我拿回去了。”
寒无见要走,王熙宣又叫住他:“等等,别走,我话还没说完呢。寒无见,你怎么无精打采的,难道是因为那个叫李暮的死了?”
王熙宣一提到李暮的名字,寒无见立刻看向他,眼眶似乎还红着。
第42章 疯了
王熙宣见他果然生气了,达到捉弄他的目标,脑子反而又有些转不动了:“你,你你,你瞪我干嘛,凶什么凶,你现在就是一个小小官,我们家那可是和王爷世子……”
“让开。”一个颇为随性的声音响起,打断了王熙宣的话,他们站在出口附近,有些挡人,但来者几乎是直接不管不顾撞过来的,有十足故意的成分。
茶盏直接碰掉,全洒在了寒无见身上,寒无见被烫得一缩手。
对方轻轻“呀”了一声,道:“抱歉,你们实在挡路。”他话是这样说,言语里并没有感到抱歉的意思。
来人衣袍华贵,是回京调职的四王爷,谢辞。
其他人慌忙跪下去:“参加王爷。”
谢辞看了王熙宣一道,摆手让他先走,挡着不成体统。
王熙宣连滚带爬躲到一旁芭蕉叶后,问手下:“怎么回事,这喜怒无常的玩意儿也回京了?”
谢辞喜怒无常是出了名的,生性无赖,喜欢玩死女人,男人漂亮也玩,虽然地方上有些权势,但毕竟偏远,谢余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管不了他。
手下道:“四王爷一直不喜欢寒家,如今他们家没落了,想必是跟您一样来给寒无见下马威的。”
寒家与四王爷一派向来不合,就在昔年不支持他为太子上奏一事上已为分裂。
寒无见给他行礼,蹲下去收拾碎片,想着怎么尽快摆脱,谢辞直接抬脚踩在了他手上,手心硌着碎片,出了一丝血。
寒无见皱眉。
谢辞故作夸张:“真是不小心呢,踩着了寒将军,哦不,现在应该是,寒大人。”
他仍然是没把脚收回去,反而加重碾动。寒无见生生忍住。
“听闻寒大人耍了点手段,陛下就破格让您留在他身边了。”他把留在他身边几个字说得挺重,带着些不堪入耳的成分,听的人都知道是什么意思,“整个京城茶馆的笑谈呢,本王甫一回京,就是不想听,也不行了。”
跟着王爷的人都笑起来。寒无见生生忍下了这番耻辱,谢辞当众羞辱于于他,更多还是要报复谢余的成分,他一向不满谢余当上这个皇帝。
面对寒无见的不言不语,谢辞很是不满,言辞激烈起来:“不是我说,寒无见,你可真能忍啊,这陛下都对你这样呢,你怎么还能给他当一条忠心耿耿的狗呢?”
寒无见道:“王爷,注意您的措辞。”
“如果本王就是不注意呢。”谢辞脚下踩着寒无见的手,手去抬寒无见的下巴,“啧啧”两声,“真是个美人,怎么穿这身死板衣服,包得那么紧……”
斜刺又冲出一群人,七皇子谢允隔着老远撞见这一幕,大叫:“你干嘛!放开无见!”
跑近了才发现是自己那脾气坏的四哥,谢允登时有点不敢吭声,但还是鼓起勇气,抬起双手,又不知道是要推谢辞还是干嘛,就僵持着,道:“四哥,你这样,不好吧,这儿毕竟是宫里头。”
“宫里头怎么了,本王从小也是在宫里头长大的,”谢辞笑,“就许陛下和二哥在宫里,不准我来?再说你不也来了?”
谢允不想和他扯别的,半是哀求道:“四哥,你把脚挪开吧,你踩疼阿见了。”
“哦?我踩疼他了?这是有多金贵啊,让你一个王爷替他心疼?本王记得,他儿时也不是你伴读啊。”谢辞加重力道,一副不饶人的作派。
谢允实在忍不了,想着自己也是跟他一样的身份,就是少了点气派,但毕竟是这里地位最高的了,怎么能让他这么欺负自己朋友,干脆推开谢辞,拉寒无见起来:“跟本王走。”
谢辞怒了,抓住谢允肩膀要对他动手,寒无见出手把谢允拉回来,但没有动手的意思,谢辞踹在寒无见膝盖,寒无见受疼半跪在地。
因为动静过大,宴会的人都出来了。谢兰因以为是哪几个派系的蠢人闹事,每年总有那么几处戏是值得看的。
他抱着讥讽的心出来,结果发现那跪在地上的人好像是寒无见,琳琅在旁边抓紧他袖子,示意世子不要轻举妄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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