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叶重阑
还不等他想办法脱身,他身侧跟着的暴君反倒先他一步开口:“这是我们的家事。他再如何不是,也是我认定之人,就不劳外人插手了。”
他的声音比方才更冷冽些,一听便知是有些生气了。
陆贵妃眼见得谢玄元这暴躁又护短的脾气有控制不住的趋势,赶紧又悄悄捏了捏对方的手,示意对方消消气。
他这点小动作倒是有效,谢玄元没再出声,只是愤怒地又使劲捏了捏他的手作为回应。
糖画摊前的人一见这小夫妻床头吵架床尾和的样子,就知道这二人一时半会儿都不可能闹到和离那一步了。没了热闹可看,人群也就跟着逐渐散去。
陆美人性子好,倒也没把刚才的小插曲放在心上。他笑了笑,对那不明就里的热心的摊主夫妇解释道:
“多谢关心。只是二位确实是误会了。我们二人……最近闹了些别扭。他……确实是我娘子,今后我也定会好好珍惜。”
那老夫妇刚刚见识了这家“小媳妇”的别扭性子,倒也不敢再轻易小觑“她”在家中的地位。他们很是不好意思地同陆长平连连道歉,说什么都要送他们一幅糖画作为赔礼。
陆贵妃推脱不过,便拉着小暴君专心地在摊位前挑选起样式来。
老人的手艺极好,花鸟虫鱼、飞禽走兽全都是手到擒来,除此以外更有精细一些的腾龙飞凤、十二生肖等吉祥纹样。
陆长平一边看,一边将看到的样式说与谢玄元听,问他有没有喜欢的。
谢玄元眼睛看不见,无法感同身受。他睁着一双映不出什么东西的冷淡清寂凤眸,定定地望着那近在咫尺的摊位。
陆贵妃口中的五福临门、双龙戏珠、百鸟朝凤,在他眼里都不过是一片模糊的金黄色虚影。谢玄元不甘心地睁大眼睛看了许久,却仍是什么都看不清。
实在选不出,他只能将选择权交给了陆贵妃:“反正都是一样的味道,便选一个你喜欢的样式吧。”
陆贵妃看着那些寓意吉祥的图样沉吟片刻,很快就有了决断:“麻烦来一个龙凤呈祥图样的吧。”
老人答应了一声,随后舀起一勺糖汁,熟练地案板上勾勒了起来。糖汁溶得快,凝固得也快,因而整个糖画几乎是一气呵成毫不间断。
临近收尾,那勺糖浆中尚余少许糖汁未曾用完。陆长平忽地出声道:“可否麻烦老人家再在这画上加上‘百年好合’四个字?”
在糖画上见缝插针地写上几句吉祥话倒也不是什么稀罕事,更兼这要求提出来的及时,那老人很爽快地同意了。
他在那凤上龙下交织成圆团的糖画上又添了几笔,正是草书的“百年好合”四个字。
谢玄元站在一旁,也将这要求听得真切。他侧过头,定定瞧着陆贵妃的,陆贵妃眼帘微垂,也笑着看他。两人之间并无言语交流,可一切却已在不言中。
很快那糖画便彻底凝固,由一根细细的竹签子穿着递到了陆长平手上。
陆陛下在宫中见惯了好东西,却也对这份精致的民间小吃很是满意。临走之前,他悄悄从袖中拿出几锭整银,到了声“多谢”,交给了那负责收钱的老妇人,并微微摇头示意不必再找。
一幅糖画不过数枚铜板,纵使用料扎实、做工精细,外加定制了些文字在上面,也不过值几十文钱。可他却一次性打赏了数十两银子。
此举着实将那对老夫妇吓得不轻,他们在这街市上摆摊多年,经手的从来都只是散碎银两,何曾一次性见过这么多的银子。
待到反应过来,刚才两位衣着并不显眼的来客乃是身份不凡的贵人,陆贵妃已牵着暴君的手隐没在了茫茫人海之中。
才走出没多远,谢玄元便扯了扯陆贵妃的衣袖,不再往前走了:“你方才究竟花了多少银两买这糖画?”
陆贵知道暴君在某些方面尤其敏锐,倒也不继续隐瞒。他停下脚步,笑吟吟道:“不多。”
此言算不上谎话,以一国之君的日常开销而言,那些银两确实算不上多。更何况,这整个街市上做买卖的摊贩都是他南楚的子民,他理应多照拂些他们的生意。
谢玄元显然是不怎么信他,又继续追问道:“那你这个月可还有银子吃饭?”
陆美人眨眨他那双温柔清透的桃花眼,只觉得担忧他生计的暴君也甚是可爱:“绰绰有余。不仅有银两吃饭,臣妾还可以请陛下吃饭。”
谢玄元轻哼一声道:
“你如何有这么多银子?莫不是贪.赃.枉.法,私藏了南楚库里的官.银?”问到这儿,他忽而一笑,“你放心,朕才不会把你的事情说出去。相反朕倒真希望你早日将那南楚帝的钱拿个精光。同样的银子,让你多花些,也总好过最后落入那厚颜无耻之徒的手中。”
陆贵妃听了这话倒有些哭笑不得了,这暴君不仅护短,连心也偏到天边儿去了。白日里用南楚帝的身份围着他转,做什么都是错的。可到了夜里变成了陆贵妃,无论做什么,都能得到暴君的无条件支持。
眼看着谢玄元再盘问下去,这钱的来路就彻底说不清楚了。陆长平便没再与他贫嘴废话,径自拉着他的手朝前走去……
离开了糖画摊之后,二人继续走走停停,途径的小吃摊但凡是有些特色的,都多少会买上一些。
这一来二去,陆贵妃和暴君的手上便都拿满了吃食。从糖画到酒酿小圆子,从烧麦到老婆饼,堪称两个行走的小型餐桌。
谢玄元看不见,只能默默接受陆贵妃的投喂。可街上毕竟人多,他拉不下脸来,受来自四面八方的指指点点。最终两人还是躲进了街角一处灯光昏暗的小巷里。
陆贵妃将刚刚顺手买的鲜花花冠戴在暴君头顶,这才腾出手来,舀起一勺酒酿小圆子分给对方。
谢玄元虽不喜饮酒,但却喜欢那股米酒的酸甜味道。不仅如此,这家做的酒酿小圆子中还放了些去年秋季晒干的桂花,入口散发出一股桂花的清香。
谢玄元连喝几口,尚不满足,忍不住催着再来一勺。
可陆贵妃对暴君的酒量心中有数。别看暴君长着一张妖孽风格的脸,可实际上却是个三杯果酿便能灌醉的“纯情”青年。就算米酒是连姑娘家都能喝的甜酒,他也不敢让对方多饮。
想来想去,他掰了几块方才买的糖画,递到暴君唇边道:“酒酿圆子买得少了些已经没有了,尝尝这糖画可好?”
谢玄元到底对这些酸酸甜甜,小孩子最爱吃的东西没有抵抗力。酒酿小圆子吃不到虽然遗憾,但糖画似乎也不错。只是……这吃的方式着实有些羞耻……
因着陆贵妃怕糖画上穿着的竹签扎伤看不清东西的暴君,所以只肯将糖画掰成细小的碎块放在掌心递给他吃。
这样一来,饶是暴君吃相斯文优雅,吃东西的时候,唇舌也免不了触碰到陆贵妃的掌心、指尖。
暴君在吃了酒酿小圆子垫肚子后本就两颊飞霞而不自知,如今又错估了深浅,无意中舔了几次陆长平的手,一下子脸红更甚。
虽说陆长平一开始并未存捉弄暴君的坏心思,但随着掌心时不时传来温软潮湿的触感,也不由得心猿意马起来……
他想起了暴君在北卫给他养的名叫“雪团”的小白狗。都说物似主人形,雪团埋头吃东西的乖巧模样,倒是与眼前的暴君分外相似。
谢玄元吃东西的模样专注而认真,速度快却丝毫不显粗鲁。
更为神奇的是,看着他不嫌腻地吃这些酸酸甜甜的小零食,竟也能跟着感受到一种难以言喻的快乐。就好似,能看到雪白的耳朵在他头上快乐地抖啊抖,毛绒绒的尾巴在他身后幸福地摇啊摇。
陆贵妃看着看着,就忍不住傻笑出声。
暴君敏感得很,他本就觉得现在这种吃东西的方式既有些奇怪,又有些羞耻。只因近些日子和陆贵妃的关系愈加亲密,这才没有断然拒绝。
可现在,陆贵妃竟也胆敢嘲笑他。谢玄元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没待陆贵妃笑完,便一张口咬住了对方微凉的指尖。
温热微痒霎时间变成了连心的痛楚,陆长平没料到这变脸比翻书还快的暴君会在此时“痛下毒口”。他痛得眼泛泪花,试图将饱受摧残的手抽回来。
可那小暴君不依不饶,松口之后仍念念有词:“不许笑。朕才不是供人嘲笑取乐的工具!”
说罢,不知又触动了哪处心伤,狠狠咬住了嘴唇,就连眼眶微微泛红。
陆贵妃一见这模样便知,在并不久远的过去,定是有人曾在谢玄元落魄之时欺辱他嘲笑他,这才叫如今的暴君就连听到笑声也忍不住多想。
他不着痕迹地揉了揉被啃得发红的指尖,如实道:“臣妾才没有拿陛下嘲笑取乐。方才只是觉得陛下可爱罢了。”
“可……可爱?”谢玄元只觉得这词被用在他自己身上简直是匪夷所思。
他单知道雪团儿可爱,煤球儿也可爱,可像他这样争强好胜、睚眦必报的性子,又有哪一点称得上可爱?
陆贵妃见暴君略微苦恼地蹙眉深思,便知他还是不信。试着将刚才的感情用不那么复杂的语句解释出来给对方听:
“陛下喜欢吃糖,会因为糖很甜而感到快乐。而臣妾喜欢陛下,所以在看到陛下快乐的时候,臣妾就算没有吃到糖,也会觉得心里很甜。因为喜欢陛下,所以才会觉得陛下吃东西的模样可爱。”
这一番表白直率又诚挚,令刚才还在纠结于“可爱”这个词的暴君僵在了原地。
因为喜欢他……所以才觉得他可爱?
明明没吃到糖……竟也会觉得甜?
这些奇奇怪怪的话在谢玄元的脑海里炸成了一片绚丽的烟花,让他几乎无法冷静地思考问题。
他好不容易找回了自己声音,接着陆贵妃刚才的话,试着提议:“依你所言,只需看着朕吃糖,心中便会觉得甜蜜。那若是……朕同你一起吃,你是不是就会尝到双倍的快乐?”
陆长平万万没想到,暴君听着他的表白的同时,脑子里却进行着一番精密的甜度计算。虽说理解的角度有所偏差,却也不失为一种新奇的体验。
陆贵妃点点头配合地应道:“正是如此。陛下打算如何同臣妾一起吃?”
谢玄元耳根发烫,用刚刚被陆贵妃认真擦拭过一遍的纤长手指试探性地触碰到绘着龙凤呈祥图案的糖画,然后毫不客气地掰下一块来。
陆贵妃借着不远处的灯光看了一眼,发现好巧不巧,正是“百年好合”四个字的一部分。
暴君将写着“百年好合”的小糖片送到口中,双手顺势搭上陆贵妃的肩膀一点一点拉近两人的距离……待到距离已经足够近,他忽地薄唇轻启,吻了上去。
陆长平被他这番意料之外的主动勾得心跳骤然加速,熠熠生辉的桃花眼飞速地眨动了几下,又有些不好意思地紧紧闭上。
然而……他果然还是高估了瞎眼暴君的糟糕吻技。
他闭上眼之后,先是感到下巴被暴君温热的唇齿吸了吸又啃了啃,随后是嘴角,再然后是人中,最后竟到了鼻尖!
暴君半天都亲不到该亲的地方,陆美人不由得一阵心焦,无奈地睁开了眼睛。
眼看着只靠谢玄元一人主动,怕是永远也吃不上对方口中的那块糖了。他索性一手拿着糖画,一手揽过那暴君的肩膀,当仁不让地反客为主。
谢玄元不甘就这样失去主动权,连忙按照计划,试着将口中含着的糖片渡到陆贵妃嘴里。可他到底对这样“高难度”的亲吻方式缺少练习,紧张之下竟一不小心又照着陆贵妃的舌头咬了一口。
陆长平吃痛,以为暴君名为送糖,实则又要借机磋磨他一番,气愤之下也不甘示弱地回咬了那暴君的舌头一口。
谢玄元被咬之后心中委屈,说什么都要将这口舌上吃的亏讨回来。好胜心作祟,两个人就这样在偏僻昏暗的小巷中吻得七荤八素、没完没了。
然而这到底还是在热闹的灯市附近,小巷虽昏暗偏僻,却并非全无人烟。正在二人难舍难分之际,巷口忽地传来一道清亮女声:“季师兄,外面人多眼杂,我只想找个地方同你单独说说话。”
与她同行被换作“季师兄”的男子声音清润、谈吐文雅,他试图劝这女子换个地方交谈,却反被对方给硬生生地拖了进来。
陆贵妃正和暴君“唇枪舌剑”打得难舍难分,骤然听到这两道十分熟悉的声音,身形猛地一滞,几乎想也不想便抱着谢玄元躲进了巷子更深处的阴影之中。
谢玄元听到有人来了,身体也紧绷起来。他不知往何处躲藏,却又十分怕被人发现,只能凭借直觉一个劲地朝着陆贵妃的怀里钻。
陆贵妃被这过分亲密的身体接触撩拨得近乎失控。可他明知妹妹和季雨折就在巷口,这个时候不敢发出半点声音。心虚和紧张,使得此刻他和暴君之间的氛围变得十分微妙。
明明两个人早就已经成了名正言顺的夫夫,可现在的状态却刺激得像是在野外偷.情。还是马上就要被家里人发现的那种。
……
陆昭平好不容易等到了这次出宫和心上人约会的机会,吃过了小吃、看过了花灯,仍觉得意犹未尽,便想寻个僻静无人的地方,与她的季师兄互诉衷肠。
可季雨折今夜似乎不在状态,方才不肯进这巷子,这会儿进了巷子,却又朝着巷子深处大皱眉头。
昭平心中疑惑,正想开口询问。
却见季雨折对她比了个噤声的手势,随后牵起她的手一步步朝着巷子深处低矮民房投下的阴影处走去。
作者有话要说:
马上就要被抓包~
第46章 嫂子
季尚书只比陆家兄妹年长五岁,是南楚朝堂中当之无愧的青年才俊。
他少年得志,十六岁时便已高中状元,曾是太傅的得意门生,如今已官至尚书,宦海沉浮多年。
职业习惯作祟,在谈重要的事情之前,他总会忍不住仔细检查周围环境,不放过一丝不同寻常的地方,生怕一不小心走漏出什么朝中的机要秘闻。
这本来也算是个好习惯。但奈何今日暴君和陆贵妃倒霉,方才进展得过于激烈,阵阵暧昧的喘.息声和缠绵的水声根本不加掩饰。这才好巧不巧,在“偷情”之时被人堵着个正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