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世界兔
他知道自己的状态不对。
但他没钱去看心理医生。
他的物欲很低,他至今的存款、未来的养老金和失业补贴足够维持他余生的生活了,但不足以支持他去国外旅游,或者持续去看心理医生。
于是他只能自己尝试去解决自己的问题。
比如明明没什么事情干也要定点起床。
不能长时间呆在家里,必须出去走走。
可正是走在街上,他更加明确了自己的问题。
来来往往的人流,在他眼中看来,那些人的脸都是一团模糊的灰影,他们说出的话音,传入他耳中都成了破碎的音调。
不知从何时开始变成了这样。
他认为这是他自己对自己的一种本能的保护。
因为要将所有他不想记住的东西记下来是很耗费情绪的事情。
既然没办法忘记,那就将他们分解,然后堆在角落不去理睬。
这对他生活没什么太大的影响。
他一直都尝试断绝与人的交流。
他走得腿脚酸痛的时候,就在公园里找了个椅子坐下。
地面上跃动着彩色的音符。
他记得小时候这里还有很多鸽子,人们手上握着饲料,一群鸽子扑腾起来抢食,如今只能看到一些重复的影像了。
不远处有人在画以假乱真的立体画。
顾疏低头看了下,发现手上的豆浆已经冷了,而他才喝了三分之一,于是随手将他扔进了转过来的垃圾桶里。
“感谢您对环境保护做出的贡献!”
清扫机器桶小屏幕上浮现了一个可爱的笑脸颜文字。
顾疏提不起劲,转身走向市区的博物馆。
博物馆和医院是面对面的,医院门口的心理关怀机器人,自他一来就转过来了。
“先生,是否需要帮助?”
然后屏幕上就显示出各种按钮,机械声开始报“菜名”。
顾疏叹了口气,点了[不需要]。
估计是这东西扫描分析细节发现了他表现出来的情绪问题。
他看了看博物馆的门,又选择了离开。
他坐公共无人车,设定了路线,来到了附近的一个偏僻的小山上。
这里的设施还是五十年前左右的,没人维护了,他用纸擦了擦石凳,在荒野间坐了一会儿,觉得安静不下来,又开始往上爬。
在动起来的时候,他可以把脑子放空,这就是为什么他要一直走一直走。
当他停下来的时候,他脑子里会不由自主去想乱七八糟的东西。
他一路走到了山顶。
山顶有一处停止建设的小型游乐园。
只有一架秋千是完整的。
顾疏坐了上去。
紧接着,昨晚的那个梦如同洪水破堤一般涌入脑中。
风吹过来,顾疏才能感受到自己脸颊上的凉意。
那是对他来说过于美好的梦。
虚幻而不真实的梦。
以至于他宁愿死在梦里,不愿意回到现实。
他走在现实中,就像走在随时会崩塌的高空桥梁上,现实的空气粘稠地将他缠绕,他每走一步都感觉更加地喘不过气。
他从秋千上晃了晃,又起身走到前面,小小的山丘顶端,在他眼里就像是高高的悬崖,丘陵和平原就像是深不见底的深渊,而那些狭小的房屋就像是一些未知的箱子,以及从里面不知何时会蹿出来的怪物。
他快步下山了。
下山的途中,他让AI助手搜索了一下《黎明的赞礼》或者《黎明的葬礼》这部漫画。
都没能搜索出他曾经所知的信息。
他清晰地记得他看了这本漫画睡着了,然后进入了这个漫画的世界,实际上后来发现是一个真实的世界………
一个荒谬幸福的梦醒了。
他的记忆不会出错。
那么,要么是梦中梦,要么他现在正在做梦。
顾疏很快回了家,拿出尘封的平板,拿出画笔在上面涂涂画画。
他的画画水平并不高,能够完美复现一些机械图纸只是因为记忆力好。
他脑子里,那些熟悉的人们的容貌和衣着,分毫毕现地描摹出来。
可到了板子上,只有乱七八糟的五官。
即便如此他还是抚摸着几张画,静静地出神。
美好的,痛苦的,各种激烈的记忆争先恐后地跳出来。
在这个和平得难以忍受的时代绝对无法体会到的感情,那不是以前的他能造出的梦境。
顾疏望着窗外深重的夜色,闭上了眼睛。
过了一会儿,他睁开眼往下看。他正坐在窗台附近。
他有一个想法,是不是他从这里跳下去,就可以回到他梦里的世界。
或者说,脱离现在这个梦,回到属于他的现实。
即便让他选择一百次,一千次,无数次,他仍会坚定不移地选择蓝色药丸。
即便那是梦,或者是某个人创造出来的幻境,他也心甘情愿沉溺其中。
他曾经不太理解那些沉溺于全潜虚拟游戏把命都搭上的人,现在可能有些懂了。
另一个世界就是对于他们来说对现实。
“你在想什么?!”
顾疏耳边恍惚响起了一声爆喝。
他颤抖了一下。
那熟悉的声音里似乎带着嘶哑的哭腔,又带着无可奈何的怒意。
“活下去!无论在哪里,都给我好好活下去!为什么总想着轻易放弃你的生命!你这个傻子!”
顾疏笑得比哭还难看。
像是他会说的话。
可是。
这里没有你啊。
这里没有你们。
我的朋友们。我的家人。
如果让我一个人在这里活下去。
又有什么意义呢?
他不怕死,可是他已经尝过了甜头,无法再忍受孤寂。
他承认,他很脆弱。
他需要很多人的陪伴,才能好好活下去。
可是,当听到他这样对他说的时候。
哪怕在这样无趣的世界,他又怎么能一走了之呢?
他曾经答应过他,无论在何种境地,都不要放弃活下去的希望,要好好的活着。
他已经变了,变得坚强了。
他决定要遵守这个诺言。
顾疏缩在窗台,隔着玻璃,夜色做背景的玻璃映出了他哭得一塌糊涂的脸。
他想,还好,他们都看不到。
***
“………天呐,他怎么了?”
“他不是睡得好好的吗?”
“做噩梦了吧?”
“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
“不要哭……不要哭啊呜呜呜呜呜……”
“哎哟,我的祖宗,你怎么也哭了。”
“吵什么啊?不都在睡觉呢吗?头疼死了!我没用魔力解酒啊!”
“………啊,他怎么了?被人打了?怎么哭成这样?”
“应……好好呼吸,快醒过来……”
他张开嘴,掠夺着空气,睁开了被泪水渍痛的双眼。
星辰的光斑在视线里模糊晕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