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连洲忍不住弯起嘴角,明明只是一句话,却让他满身的疲惫都烟消云散。

“玉儿,今晚星月交辉,夜色很美。”

第53章

赫连洲守在林羡玉的窗外, 听着里面传出来的翻书声,抬头望着夜空。

惠国公的请帖已经送了过来,这是一场显而易见的鸿门宴, 太子的心思昭然若揭, 却又无法推辞。昨日惠国公亲自领太医来为王妃诊治,赫连洲当场拒绝, 说王妃已经痊愈,既如此, 再找不到借口缺席寿宴。即使找了借口, 也难保还有第二次、第三次……

也许太子想趁机抓住林羡玉, 以胁迫他, 或者他掌握了有关于林羡玉身份的证据,想在寿宴上, 逼赫连洲当众做出抉择。

太子现在穷途末路,什么事都有可能做得出来,赫连洲必须提前想好对策。

可是此时此刻, 他又不想去思考那些烦心事。

皇权争斗向来是你死我活,至亲相残, 赫连洲已经能预想到,一旦他打开闸口,许多未知的危险就会如洪水般向他们涌来。如果日子能静止在这一刻就好了, 银辉相映,怡然自得。

就在这时, 里面传来脚步声,林羡玉扶着桌边一步步走到窗前。

赫连洲看到左右摇晃的人影。

北境风沙大, 夏天也不算太热,窗户向来都是紧闭的, 久而久之,锁扣都生了锈,林羡玉费了老大的劲才推开窗。

猛地推开,吱呀一声,和合窗的一角正好撞在赫连洲的胳膊上。

“……”

林羡玉原本想像戏文写的那样,挑起窗,倚坐在窗边,一手托着腮,仰头赏月,谁知连第一步都没成功。

再好的气氛此刻都成了尴尬。

他收回手,气鼓鼓地扭过脸去。

赫连洲忍不住弯起嘴角,没有逗他,而是立即伸手将沉重的旧木窗抬起来,再用一根长而粗的支条抵住。

“你怎么还在这儿?”因为窘迫,林羡玉无端拿赫连洲撒气。

赫连洲却只是笑,顺着林羡玉的小脾气,说:“说好了要替你守夜。”

林羡玉低下头,用指尖拨了拨生锈的铁钉,闷声说:“讨厌你。”

赫连洲笑意微敛,“是我活该。”

“扶京哥哥那里我不知道该怎么说,”林羡玉皱了皱眉头:“你去解释。”

“好,我去说。”

“别让他恨我,也不要恨你。”

“恨是难免的,若他掌握一方兵权,以他的品行,我说不定会考虑帮助他继承大统,但他的性子太过谦逊温和。”

林羡玉故意说:“扶京哥哥一向真诚待人,相信人心向善,才在这种危急关头寻求北境的帮助,谁知道引狼入室。”

这话也不假,赫连洲无可反驳。

他的计谋虽是为了造福百姓,于陆谵和祁国皇室而言,确是引狼入室。

林羡玉斜睨了赫连洲一眼,知道自己这句话是得了便宜还卖乖,怕伤了赫连洲的心,立即说:“我不是那个意思。”

“我知道。”

“我只是希望你守正不移,若有一天,你登上那么高的位置,掌握至高无上的权力,你还会像此刻这样,为我守夜吗?”

“会的,”赫连洲靠近了些,轻声说:“我保证,守正不移,此心不变。”

林羡玉的耳根一点点染红了。

但他还记着仇。

从前他总是太好哄了,遥想赫连洲第一次哄他,只走到他面前,干巴巴地说了两句话,他便抹了眼泪,把自己珍爱的金葫芦赠给赫连州。赫连洲一定因此认为他毫无主见,只会哭哭啼啼,难堪大任,才在两难取舍之间决定送他回家。

林羡玉决定,以后他再也不哭了。

男儿有泪不轻弹。

他再也不哭,再也不会为赫连洲轻飘飘的几句道歉动摇。

他哼了一声,“动一动嘴皮子而已,这种话谁不会说?你得签字画押。”

“好啊。”

林羡玉说:“若你将来负我,我定让你成为全天下的笑柄。”

赫连洲轻笑出声,俯身和林羡玉碰了碰额头,“玉儿现在好凶啊。”

林羡玉推开他:“听到没有啊?”

“听到了,若我敢负你,我就会成为全天下的笑柄,若是玉儿负我呢?”

“那一定是你做得不好。”

简直是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赫连洲无奈地摇了摇头,又在林羡玉的眼神逼迫下,说:“都听你的。”

“三天后的惠国公寿宴,我要不要去?”

赫连洲问:“玉儿想去吗?”

“去,若是不去,便正中太子下怀,我以后真就连大门都出不去了。”

“我来想办法。”

赫连洲话音未落,林羡玉忽然眼睛一亮:说:“我有办法!”

赫连洲眉梢微挑,“愿闻其详。”

“太子当初为了让你退兵,私下与老斡楚王勾结,在边境造成动乱。他之所以有恃无恐,是因为他觉得你没有证据,无法指认他,但兰先生有证据。”

赫连洲微微愣怔,“是。”

林羡玉继续道:“就算太子不受威胁,闹得鱼死网破,两件事同时昭告天下,一方是亲近祁国,一方是为了自己的利益不顾百姓的死活,我认为百姓心里一定更厌恶后者。”

赫连洲看着林羡玉微蹙着眉头,神色严肃地讲述自己的见解,恍然想起四月在苍门关的大漠中初见时,林羡玉穿着一身红衣,趴在他的马背上,只是抬起头看了他一眼,便哭得梨花带雨。

真是长大了。

“我说得对不对?”林羡玉问。

赫连洲说:“对,很对。”

“真的吗?”林羡玉惊喜过望,“我想了一晚上,刚刚在书上看到一句,两害相较,取其轻,正好用在这件事上。”

“玉儿好聪明。”

“那我明天就去找兰先生。”

“好,那这件事就交给玉儿了。”

林羡玉心中瞬间燃起一股强烈的使命感,仿佛他已经成了赫连洲的臣子,正临危受命,去做一件至关重要的事。

他的胸膛正剧烈地起伏着,脸颊微红,一双眸子亮晶晶的,满是期待。

赫连洲越看越心动,刚要靠近,就被林羡玉抵住,“不许进来!”

赫连洲只好忍住,但还是存了坏心思,握住了林羡玉的手腕,指腹轻揉,哑声问:“那玉儿允许我做什么?”

许是月色诱人,又或是赫连洲的眼神太过炽热,林羡玉不受控制地探身出去,微微启唇,靠近赫连洲的脸,赫连洲也愈发靠近。

然而下一刻,林羡玉一抬手,不小心打翻了和合窗的支条,沉重的木窗应声而下,再一次砸在赫连洲的后背上。

“……”

不敢看赫连洲的表情,林羡玉转身就走,一瘸一拐地奔向自己的床。

赫连洲深吸了一口气,无可奈何地望着林羡玉躲进紫色床帷里,然后任劳任怨地帮他放好支条,关上窗子,说了声“玉儿你早点睡”,便回了自己的屋子。

翌日早晨,赫连洲从朝堂回来,便看到太子身边的中常侍领着陆谵往外走。

陆谵瞧见他,脸色沉了下来,但还是停下脚步,颔首道:“王爷。”

中常侍立即向赫连洲行礼,作恭敬姿态:“王爷万安,太子殿下说王爷日理万机,怕招待不好谵王殿下,特意邀请谵王殿下去马场看射柳表演,御轿已在府外等候了。”

赫连洲望向陆谵,陆谵始终垂眸。

“殿下想去吗?”赫连洲问。

“太子殿下盛情邀请,我推辞不得。”

显然,他因林羡玉不肯回家之事,对赫连洲心怀恨妒意,或是恨意。

“北境的射柳表演的确非常精彩,”赫连洲忽然开口:“两队人从东西两个方向出发,手持长弓,作迎战状,同时射向树上的柳环,有时为了迷惑对方,便装出畏怯讨好的姿态,甚至随行,待对方放松警惕,再一箭击中。”

陆谵抬起头,正对上赫连洲的眼。

他听出了赫连洲的弦外之音,温和道:“多谢殿下的讲解,看来这场表演着实精彩。”

说完,他便随着中常侍离开了王府。

兰殊看见了这画面,而后走过来,问:“王爷觉得,谵王会被太子拉拢过去吗?”

赫连洲沉默良久,“不会。”

“为何?”

“凭他贤王的美名是百姓给的,凭他知道了男替女嫁之事后,说无颜再面对我。”

兰殊点头,心里却想着:这也未必。

心之所爱被人抢夺,谵王身为一国的皇子,自幼受尽荣宠,在地位上与怀陵王平起平坐,他怎能轻易咽得下这口气?

“证据整理得如何?”

听到赫连洲的话,兰殊回过神,笑着说:“殿下一大早就兴冲冲地跑过来,把我从床上拉起来,听他讲他的计策。不过王爷放心,我在……耶律骐上位之前,就拿到了太子通斡的所有证据,人证是老斡楚王身边的宦官,我当时就意识到了问题,于是暗中用金银诱惑,让他们将所知之事记录下来,签字画押。”

“他们人在何处?”

“应该还在王庭里当差。”

“传书给耶律端,让他立即把这几个宦官送过来。”

“是。”

三天的时间飞逝而过,赫连洲整理好桌案,便起身去后院。

林羡玉的扭伤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已经能在王府的回廊里来回穿梭,只是上下台阶时还需要向旁人借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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