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连洲说:“我知道了。”然后低头继续看舆图。

桑荣不明所以,一头雾水地离开了堂屋。

赫连洲没抬头也知道乌力罕还没走,他沉声问:“怎么了?”

乌力罕两手背在身后,木着脸,有些心虚地问:“王爷,您不责罚我吗?”

“责罚什么?”

“您叮嘱我只要保护好王妃就行,我还是……没忍住出了风头。”

“王妃今天也出了风头,”赫连洲摇了摇头,竟轻笑了一声,收起舆图,说:“可能少年人都需要出一出风头。”

乌力罕怔住。

这个眼角眉梢都透着笑意的人真的是他的王爷吗?王爷会笑?

他愤愤地想:自从那个破王妃进了府,王爷身上的血性都少了几分,今日若是王妃不在,王爷指不定都要大开杀戒了,不见点血,怎么威慑群臣?怎么让太子知道西帐营的厉害?

都怪那个破王妃。

古有妖妃,今有破妃。

赫连洲望向他:“闷不做声的,在想什么?”

乌力罕吓了一跳,小声说:“没。”

“走过来些。”

乌力罕愣住,往前挪了几步。他日夜兼程从西帐营赶来,风尘仆仆,连头发丝里都藏了砂砾,只有一双眸子黑亮如晶石,和小时候一模一样。

赫连洲这才意识到,那个缠着他说要跟随他练武打仗的小不点,已经长大了,已经是十六岁的少年将军了。

“接下来这段时间你们都会很忙,回屋好好睡一觉,晚上一起吃饭。”

乌力罕呆在原地。

王爷这是被人摄了心魄吗?他何曾在王爷那里听过这般的关怀话语。

他讷讷地点头,跨出门槛时,他想:这个破妃……倒也不是一无是处。

处理完手上的事,赫连洲起身往后院走,林羡玉正窝在躺椅里,一边喝茶一边和兰殊聊天。

“兰先生,我实在想不明白,太子已经贵为太子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他还有什么不满足呢?这天下的财富都属于他,他为什么还要搜刮民财呢?他到底想要什么?现在官怒民怨,难道这是他想看到的结果吗?”

“这已经不是他能控制的局面了。”

“皇上尚未染病时行事作风十分专横,享受大权独揽,对立储之事一直避而不谈,所以太子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只能暗中集结势力,为自己的立储增加筹码,起初他结党并不是为了营私,只是为了拉拢官员进入他的太子党,代价是让渡百姓的利益,久而久之,他的太子党逐渐渗透进枢密院和各州郡的首府,然而有人占山为王拥兵自重,有人暴敛民财无法自拔……到现在这个局面,早就失控了。”

林羡玉哼了一声:“用利益连接起来的关系,如此易碎。”

兰殊笑着问:“那殿下觉得,用什么连接关系才坚不可摧?”

“当然是用心!你对我好,我就会对你好,你要是帮了我,我就会十倍奉还,我娘亲常说,向旁人施以关心和善意,也是为自己积德修福,来世才会生在一个好人家,过好日子。”

“玉儿想生在怎样的好人家?”

赫连洲闻言走过来。

林羡玉并不回头看他,而是歪着头想了想:“我爹娘就很好,希望我来世还做我爹娘的孩子。”

兰殊见赫连洲走过来,便准备起身离开,可是赫连洲喊住他,说:“烦请兰先生为我写一封改立储君的诏书。”

兰殊愕然,连林羡玉都吓得从躺椅上滑下来,差点一屁股坐在兔子身上。

“改、改立储君?”

“虽是夺位,但也要夺得名正言顺,我明日去一趟宫里,面见圣上。”赫连洲神色轻松,仿佛说的不是改立储君这样天大的事,而是在说今晚吃什么。”

他走过来,把林羡玉抱回到躺椅上,林羡玉却敛声屏息,呆呆看着他。

兰殊思忖片刻,说:“是,我这就回去写,明早之前交与王爷。”

兰殊走后,阿南也跟着他离开了,院子里只剩林羡玉和赫连洲两个人。

赫连洲把正在地上乱跳的两只小兔拎回兔舍,折返时林羡玉还抓着躺椅扶手,仰着头,眼巴巴地望着他。

“怎么了?”

林羡玉小声问:“你……你要逼宫吗?”

“玉儿怕我受千夫所指吗?”

林羡玉担忧道:“皇上已经活不了多久了,会不会一气之下……”

万一皇帝一气之下气死了,赫连洲岂不是要背负一个弑父的骂名?

“我尽量赶在他一气之下前,让他在我的诏书上盖上他的传国玉玺。”

林羡玉急得要哭:“都这时候了,你还逗我!”

“别担心,玉儿。我了解皇帝,他是气不死的,太子以为皇帝垂危,就肆无忌惮,其实皇帝的耳目一直遍布各地,这些日子发生的这些事,他都知道,他心里很清楚,太子是怎么样的人,他有他的决断。”

赫连洲连着毯子一起把林羡玉抱起来,坐进躺椅里,把林羡玉放在他的腿上,林羡玉小小地挣扎了一下,但他很快发现躺在赫连洲身上也挺舒服的,于是妥协,伸展了四肢,找了个最舒服的姿势躺下,还命令赫连洲轻拍他的后背。

赫连洲一手搂着他的腰,一手轻拍他的后背。

两个人一同看着天色近晚。

只是赫连洲的手拍着拍着就不老实了,慢慢往下滑到林羡玉的腰。

林羡玉抬起头,瞪了他一眼。

赫连洲毫无羞惭之意。

“我还没原谅你呢!”

赫连洲在他耳边问:“玉儿要怎样才能原谅我?”

林羡玉闷声说:“你成功夺位,平安归来的那天,我才会原谅你。”

赫连洲听出他话语里的担忧,轻声说:“玉儿,我一定会平安归来。”

林羡玉趴在赫连洲的胸口,看赫连洲的脸,赫连洲今日出席寿宴,特意理了发髻,带了玉冠,穿了一身绣银的藏青色锦袍,显得格外英俊,他咽了下口水,凶巴巴地说:“闭上眼,不许动,不许说话。”

赫连洲于是闭上眼。

林羡玉靠近了,将吻轻轻地落在他的脸颊上,然后是鼻尖,再是唇瓣。

他害羞又青涩,动作小心翼翼,纤长的睫毛如同蝶翅翩跹。

他还不太会亲。

之前都是赫连洲主动,赫连洲的吻汹涌激烈,他总是被亲得七荤八素。

他尝试着各种方法。

先是覆住赫连洲的唇瓣,觉得不对,于是咬住,还是不对。

好像怎么都不是赫连洲给他的那种感觉,那种亲密到极点的,指尖酥麻,身心都微微发颤的感觉。

他觉得有些难堪,全然忘了刚才亲口说的“不许动不许说话”,开始毫无道理地把火气往赫连洲身上撒,他一拳锤在赫连洲的肩头,怒道:“你为什么不张嘴?讨厌死了!再也不亲你了。”

赫连洲也不恼,忍着笑睁开眼。

林羡玉只觉得羞赧,挣扎着准备起身,可赫连洲按住他的后背,将他轻轻往下压,纠正了这个吻。

第56章

若是江南, 八月还是盛夏,正是小荷微雨榴花盛开的好时节,然而朔北的八月冷风飒飒, 空气中已经有了肃杀的气息。

也许是感觉到潜伏的危险, 林羡玉睡得并不安稳,天光乍亮时他从睡梦中惊醒, 梦魇频发,醒来时心口还起伏不平, 留有余悸。

他披了一件外袍, 推开门走了出去, 却见赫连洲站在槐树下, 身姿挺拔。

“我以为你已经去宫里了。”

赫连洲手里拿着一枝槐叶,朝他走来, 把槐枝放到他的手中,“玉儿送我时还缀着几朵花苞,现在连绿叶都泛黄了。”

那时他摇摇欲坠时落入赫连洲怀中, 手里攥着一枝槐花,说了句:“玉儿无所有, 聊赠一枝春。”没想到赫连洲到现在还记得。

林羡玉低头看着槐枝,指尖止不住地颤:“你就这样孤身进宫,会不会有危险?”

“我已经让纳雷买通了宫门侍卫, 我会带人秘密进宫,估计太子很快也会知道, 但我进宫面见父皇,他没有任何理由阻拦。”

林羡玉紧紧搂住赫连洲的腰。

赫连洲知道他害怕, 伸手环住他的肩,低头在他耳边说:“玉儿, 等事情都结束了,能陪我去一趟我母亲的陵园吗?”

林羡玉怔了怔,泪蒙蒙地抬起头,说:“等你回来,我们就去。”

沉重的晨钟声响从山上佛塔传来。

赫连洲从后门离开。

银鬃马飞驰如电,纳雷和满鹘带着三十个精兵紧随其后,一路奔向皇宫,宫门侍卫以皇上密诏为名,为他们打开宫门。朱红色的千钧巨门往两侧拉开,赫连洲缓缓走进正殿。

德显帝好像早知道他要来,正躺在殿后的软榻上歇息,两边守着四名宫女,还有两名常侍在一旁煎药,浓烈的药味溢满整座宫殿。赫连洲走到殿门口,由常侍通传给德显帝:“怀陵王来了。”

“怀陵王,赫连洲……”德显帝沉吟了片刻,“终究还是来了,让他进来吧。”

赫连洲走了进来,纳雷和满鹘守在殿门口,四周死寂般悄无声息。

“参见父皇。”赫连洲跪地行礼。

德显帝的声音苍老虚弱,“上次唤朕父皇,还是你第一次带着祁国公主来见朕那日,今日……又是为了什么?”

“近来发生的事,父皇都知道了。”

他没有问,只是陈述。

德显帝亦没有回答:“你和你母亲脾气很像,执拗、刚硬、却又不争不抢,叫朕没办法。那时候龙泉失守,你外祖父和你舅舅畏罪自戕,朕勃然大怒,将你母亲打入冷宫。好几次,朕去看望她,她避而不见,就那么冷冷清清地住在冷宫里,朕罚她一次,她就彻底和朕离了心。”

赫连洲沉默地听着。

“你也是这个性格,自从把你放出宫,你就不回都城了,宁愿做边塞沙漠中的鹰,也不愿回来当这个皇子。”

“不是母妃想和父皇离心,是皇后娘娘不许她迈出冷宫一步。”

德显帝睁开沟壑纵横的眼,浅灰的眼眸里露出迷惘如稚童的神色。

“母妃临终前最大的心愿就是再见您一面,可是皇后娘娘让太医守在母妃身边,看着她阖上眼睛,宣布废妃殁了,此后世间再无静贵妃,再无萧静儿。”

“静儿……”德显帝缓缓抬起头,几乎用尽全身的力气,“那你呢?你和你母亲一样吗?你究竟是西帐营的将军,还是赫连氏的二皇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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