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广木非青
陆棠鸢落座主位,这是规矩,但他态度谦逊,是他仅存的人性。因为他这该死的断袖之癖,耽搁了杜小姐许多年,是他少有的愧事。
“不必多礼,丞相大人不嫌我叨扰就好。”
“九殿下哪里话。”丞相大人本就慈眉善目,今日有了喜事,更是满身暖意。带着这一身暖意,他的视线投向陆棠鸢身后的阿枭,“这孩子就是傅将军的遗孤?”
他的昏黄眼珠突然泛起一阵伤感,“老臣曾与傅将军情同手足,竟不知道傅将军还有一子流落在外,实在惭愧。应该是随了母亲吧,清秀些,但眉宇间的气度,倒是有几分傅将军的姿态。”
陆棠鸢故作感叹地点头,心里腹诽这丞相老眼昏花,阿枭跟傅将军那野猪长相可没有半点关系。
他扶额遮挡自己装不出悲情的脸,“是啊,傅将军说不想后代如他一般奔波,一直将阿枭养在乡下,却不想天赋藏不住,这孩子天生神力,自学成才,跑到影卫队来了。真是对不住傅将军,将阿枭带到了这无眼的刀剑中。”
“虎父无犬子,有九殿下护佑,老傅在天之灵也会安心的。”
他们两个在这追思故人,阿枭却是眉头都皱不了一下,老丞相也发觉了异样,欲言又止。
陆棠鸢偏头看身侧,阿枭如石像一般站立着,“丞相大人有所不知,这孩子幼时高烧,乡下又无名医,生生烧坏了嗓子和耳朵,如今是听不到,说不出,哎...”
老丞相与傅将军曾是真正的挚交好友,以至于关心则乱,都忘了核实身份这一步,满心都是得见故人之子的遗憾和心疼。
若不是场合不合适,老丞相都得让阿枭跪下喊他一声义父,再好好的摸摸这孩子的面庞。
有老丞相的认可,阿枭的身份就算是坐实了,他给阿枭的所谓特权和宠爱也有了由头,不是耽溺美色骄纵男宠,而是心有大义,不忘为国捐躯的忠臣。
这下,看那些新派的蠢货还敢不敢借着阿枭和天象,去父皇跟前说那些断袖的污秽之语。`
心头患解决,陆棠鸢又有了吃酒闲聊的心思,他抬头看了看四周,发觉府上的布置,同寻常婚宴有些不同。
老丞相察觉到他的动作,摇摇头,眼里满身无奈,“老臣的女婿有半分外邦血统,小女觉得女婿入赘大崇,背井离乡已是委屈,婚宴就得按女婿那边的习俗来。”
这事陆棠鸢有所耳闻,丞相的女婿是个北疆穷书生,拿不出聘礼,考不出功名,额头还有一道狰狞的刀疤,杜小姐却说什么都要嫁。
老丞相是两朝元老,不二忠诚,说句一人之下万人之上都不算僭越,倒是真不需要通过嫁女去巩固位置。
从前杜小姐心无所属,父皇撮合他们算是门当户对锦上添花,如今心有所属,随心而嫁无可厚非。穷书生又如何,杜丞相在此,少不了那小子的一官半职。
他这头还有心掰扯别人的亲事,却不知自己的麻烦事悄然而至。
耳边一凉,打断他的游思,他抬手去触碰冰凉的源头,却摸到一枝带着水的花枝,拿下来细瞧,是一朵白玉兰。
阿枭折下了桌上插着的玉兰花枝,别在了他的右耳鬓。
他平息了一下自己的怒气,尽量平静地转身问阿枭,“做什么?”
若这里是斗兽场,那他必定一脚踢在阿枭的肚子上,可身在丞相府,阿枭又是傅将军遗孤,他只能宽容又怜爱。
阿枭不说话,指了指自己的左耳,又递给陆棠鸢一枝玉兰花枝,似乎是想让陆棠鸢帮他别上。
陆棠鸢不知道这畜牲怎么就突然起了玩儿心,想随便搪塞过去,余光却瞥见老丞相的面色有些僵硬。
怎么,难道这玉兰在北疆有什么含义,是为杜小姐的婚宴特意摆放了数量?
不等他开口问,不等丞相开口说,二皇子陆临川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站在了门口。
陆临川总是笑口常开的模样,“哎哟哟,九弟怎么跟随从开这种玩笑?”
老丞相起身行礼,被他伸手挡回去,继续说着自己的。那嗓门,有种生怕别人听不见的过度豪爽,“九弟,婚姻大事岂能同男子儿戏?”
陆棠鸢不明所以,尽力克制表情和眼神,又回想刚才老丞相的脸色,似乎察觉到了手中玉兰花在北疆的特殊含义。
二皇子恼人的声音也印证了他的猜想,“九弟你肯定是不知道吧?男左女右,互簪白玉兰于耳鬓,就是北疆的结亲礼。”结亲礼。
这三个字让陆棠鸢差点把手里的佛珠掐断,痴心妄想的畜牲,竟敢肖想与他结亲。
他好不容易给这畜牲找了天衣无缝的身份,费尽心力带他来婚宴坐实这身份,就是为了堵住闲杂人等嘴里的“断袖”二字。
这下好了,满堂宾客都听见了陆临川这一嗓子。
他勉强扯出一个笑来,给看热闹的宾客一个交代,“他一个孩子懂什么,无聊随便拿着玩的,你看在座诸位,谁知道这玉兰竟有此等深意?二哥莫说笑了,小孩子玩闹罢了。”
“你看你,二哥还能不知道你?你肯定是不知道这玉兰的深意,可你身后这随从...留不得。”陆临川捏着下巴走近,一副为弟弟忧心的样子,“他这俊俏面相很像北疆人,你不知不代表他不知,九弟,此人不宜...”
“二哥,你想多了。”陆棠鸢起身打断陆临川的无限推理,“这孩子是傅将军遗孤,与北疆并无干系,臣弟只是感念傅将军生前为大崇的鞠躬尽瘁,对这孩子格外宽容,并无其他。”
陆临川还要说,被他一个拜礼打断,“下人不懂礼数,是臣弟管教不严,念在他不知者无罪,还望二哥莫气、莫怪。”
眼见吉时降至,宾客们也有些不以为然,只当是他们兄弟寒暄,陆临川也没了继续的兴致,“九弟哪里的话,二哥担心你而已,你的人你管教,我什么时候干预过?”
毕竟今日的主角不是他们,事情很快淹没在对北疆赘婿的议论里,唯有陆临川像发现了天大的秘密一般,小聪明兜在眼里,藏都藏不住。
出府之时,还不忘恶心他,“九弟,你在寝殿里藏几个男妾不妨事,但你要先娶了妻,才能堵了悠悠众口啊。要不二哥替你去向父皇说说,说你仍觉功业未成,仍想晚些成婚。”
陆棠鸢真想问一问,你是去御前说情,还是去御前点破他的断袖?整日不是说被父皇召去闲聊,就是替他去父皇面前说情,好似他才是父皇最信任、最看重的儿子,可笑。
他在心里将陆临川鞭挞一百遍,尽力维持着一直以来气定神闲的姿态,烦躁化作拇指的揉搓,施给手中的佛珠一颗,“不劳烦二哥了,不过...二哥怎么总爱把笑话当真?臣弟本就无意于男子,今日参宴的朝臣也不是捕风捉影的小人,何来悠悠众口需堵?”
“多谢二哥关心,臣弟先行告退。”
陆棠鸢略施一礼,转身钻进马车,阿枭则充当马夫。
待马车拐过四个转角,陆棠鸢才放下那枚装了毒针的佛珠,一脚踏出马车,踩在阿枭的后腰上,“畜牲,停车!”
马匹嘶鸣,踌躇着停在一处隐蔽的巷子,阿枭背手揉了揉后腰,无辜地转头往马车内看去。
没有他期待的解释或命令。
只有一记响亮的耳光。
第14章 代价
陆棠鸢骨架再比阿枭瘦小,内里的旧疾再猖狂,也是个久经沙场武将,他真生了气,一招一式都不是轻的。
阿枭的半边脸登时就肿了起来,“殿下...”
陆棠鸢坐在马车里胸膛起伏,他大费周章地挖出一个家世干净的傅将军,给阿枭造了一个天衣无缝的身份,好让断袖传言不攻自破。
这畜牲一朵花就让他的一切付诸流水,他如何能不气?若不是斗兽赛在即,他恨不能立时杀了阿枭。
“王诚。”他对着前方道。
紧接着王诚便一闪身出现在他眼前,他外出,王诚是一直隐在暗处保护的。
“属下在。”
“别院处的密室休整好了吗?”
“昨日便已完工。”
陆棠鸢满意地点点头,“上马,去别院。”
王诚白了阿枭一眼,随即顶替他的马夫位置,徒留阿枭一个人蜷在马车角落不知所措,连摸一摸火 辣辣泛疼的脸颊都不敢。
陆棠鸢在宫外有一处隐匿别院,从一个月前就开始暗修密室,专门为了关押阿枭。
不管是贴身影卫还是傅将军遗孤,都是权宜之计,阿枭的身份再正当,也不能叫他长期与自己同屋共寝。
不然下一步的传言,就是他与影卫苟且。
密室基本按照他寝宫里的布局,只不过小了许多,比之牢房差不多,此外多了一个喂食的机关,和三道更厚的密道门。
别院隐蔽而幽深,到达时天边已经泛起灰白,阿枭脸颊红肿未消,隐隐透出了些青紫的血丝,被陆棠鸢从马车上踹下来,跌跪在地上,连起身都不敢。
“跟我来。”陆棠鸢懒得看他这副窝囊样子,背手走在前面,阿枭跪爬着跟在身后。
密室才刚刚修建完,没来得及清扫,一路上都是碎石沙砾,划破阿枭的衣裤之后,沾染上丝丝血迹。
陆棠鸢敏锐地闻到了血腥味,却未发一言,当日后背撞出那样大一个血窟窿都没事,区区划伤又能算得了什么?不听话的下属就该罚,更不用说是畜牲一只。
来到密室门前,他用脚踩开机关,冷冷撂下两个字,“进去。”
阿枭的动作顿住,抬头看向陆棠鸢,蒙蒙亮的天照不清楚陆棠鸢的表情,他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呜...”
陆棠鸢不曾垂眸施舍一眼,“进去,每日会有人给你餐食,十日后我来接你去斗兽赛。”
阿枭往他身前爬了几步,抬手想抓住陆棠鸢的衣角求情,又怕划破的手掌将陆棠鸢的衣服沾上血液,招来更多的嫌恶,于是颤巍巍举着双手,“是...惩罚?”
“算是。”陆棠鸢慢悠悠捻过手里的每一颗佛珠,阿枭的实力,不需要像之前的兽王那样训练,只要养着就好了,“以后你都住在这里,斗兽赛前一天会有人来接你参赛。”
这一句话里隐含的意思太多,阿枭颤着眼皮回味好久,就在陆棠鸢不耐烦,准备将他踹进去的时候,他终于明白了,陆棠鸢是要将自己丢在这里。
“不要!”他跪直身子,“跟殿下走!”
畜牲学会了忤逆可不是什么好事,陆棠鸢将指尖停留在毒针藏匿之处,打算直接将阿枭毒晕丢进去。
但理智让他收了这份心,上弦丹未成,他还不能如此直白,勉强平复语气,低头赏给阿枭一个稍许柔和的眼神,无奈哄骗道:“阿枭,你今天做错事了,就要接受惩罚,如果你听话,再帮我赢得斗兽赛,我会考虑接你出来的。”
阿枭是个很好哄的傻子,陆棠鸢都准备去开密道机关门,却不料听到了否定的答案。
“我没有做错!”阿枭定定地望向陆棠鸢的眼睛,“你要血玉,不要玉兰,为什么?”
“什么?”陆棠鸢被阿枭少见的硬气打了个措手不及,忍不住嗤笑,“怎么?你给的东西我就得要?我说过,在外没我的命令不准擅自行动。”
“是你要的血玉,为什么又不要玉兰?”
阿枭满眼都是委屈和疑惑,可惜陆棠鸢完全听不懂他在说什么,也没心思听,除了饿了渴了困了,阿枭的其他需求,陆棠鸢一概是忽略的。
他只气恼这傻子越来越不好糊弄,且迫切需要上弦丹,他不想再跟一个傻子温言软语。
斗兽赛在即,他妥协,“十日之后接你出去,只要你认错改正,就这十日。”
不料阿枭倔强地昂着脖颈,眼睛里第一次出现怨怼的神情。
紧接着一滴泪从眼角滑落,带走着转瞬即逝的怨怼,滑过青紫红肿的脸颊。
陆棠鸢看他这副不服气的样子无名火起,还没来得及开口训斥,话就被阿枭地哽咽打断。
阿枭:“我等殿下。”
弄得陆棠鸢一口气堵在嗓子里不上不下。
陆棠鸢不由得在心里苦笑,竟然让这傻子给治了,正想把阿枭踹进密道扳回一局,却见阿枭自己转身按开了机关门。
阿枭曾无数次进过他寝宫的密道,面对眼前一模一样的机关门无比熟悉,在他意外的眼神里,阿枭转身跃进了黑漆漆的密道里。
动作行云流水,没有一个气口留给陆棠鸢发泄心里的烦闷,这回,不知所措的人竟然成了密道外的陆棠鸢。
“他什么意思?”陆棠鸢转头问王诚。
王诚在一边脸红脖子粗,“殿下,他竟然敢跟您耍脾气?!您别让人给他送饭了,饿他几顿就老实了!”
陆棠鸢:“饿坏了你替他上场斗兽?”
王诚立刻缩着脖子摆手,换了种说法,“送,属下一定盯紧了,一日三餐少不了他的!殿下别气,畜牲嘛,一到春天都躁。”
哦,所以阿枭的反常都是畜牲发 春?那被别了玉兰花的他算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