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广木非青
和陆启正对峙时的云淡风轻都是争一口气,对于父亲的放弃,对于内力的消散,他做不到心无介怀。
“拓跋枭,你是觉得现在的我毫无助力,跟在你身边反而碍手碍脚,是吗?”
“当然不是!我怎会不想哥哥日日陪伴身侧!”拓跋枭听了陆棠鸢的控诉不觉委屈,只觉心疼,可是他知道,如果他露出心疼的神色,陆棠鸢只会更生气,陆棠鸢从不需要怜悯,尤其是在不利情况下。
他很庆幸,在陆启正面前强壮淡泊的陆棠鸢,肯在他面前显露真心。无论是从一国皇子沦为罪犯,还是从骁勇将军到体弱易病的普通人,再坚强的人也会心有伤痕。
他已经刻意忽略提起这些问题,这些问题却还是渗透进了他们的生活。
“哥哥,我只是怕你受伤,我从不对你撒谎,便直说了。”拓跋枭没有起身,此时两人离得近,站起来压迫性太强,会给人吵架的错觉,也给陆棠鸢被压制的反感,“即使你如今战力如旧,我还是会说同样的话,你想杀陆弘的心,如同陆弘想杀你的心,万一我败了,敌军入城,直冲你而去,我来不及保护你怎么办?”
“哥哥,纵使你内力恢复,也无法抵御城破后的大军压境,我也不能,我只是想你好好活着,你别冤枉我。”
他示弱,他伸手去拽陆棠鸢的衣角,他仰着头撒娇。
“我怎会不希望哥哥伴我左右,我日日都想拥你在怀,你不在的日子,我很想你,我又不会画像,只能一遍遍地书写你的名字,看着毫无生气的纸张幻想你的样子,每夜如此,才得以入睡。”
听着听着,陆棠鸢忽然想到他第一天在中军帐书案上看到的褶皱纸张,写满了他的名字,边际濡湿,原来这濡湿是拓跋枭每夜的释放。
“污言秽语。”他落了气焰,又坐回拓跋枭身边去,“随意找个人扮作我送回后方去吧,我乔装成你的随侍留下。”
“哥哥...”拓跋枭仍旧不放心。
陆棠鸢叹了口气,不得不用些招数,他牵起拓跋枭的手指,双手握住贴到嘴边,“我相信你能保护好我。我在北疆皇宫里要发霉了,你母亲天天拉着我插花,你觉得我像能插花的人吗?”
拓跋枭红着脸,想象陆棠鸢跟一群北疆少女插画的格格不入,不由发笑,“哥哥还是更喜欢和我在一起,是不是?”
陆棠鸢不答:“你管我是不是,是的话,你就成全我这喜欢吗?”
无妨,拓跋枭一早就知道,陆棠鸢的反问就是肯定。
他也凑近自己的指尖,只不过是去亲吻陆棠鸢的指节,“我现在就去安排,找个与哥哥身量相似的,叫人将他同萨日一齐护送回去。”
陆棠鸢一向是喜欢他令行禁止的,不料这次却被拦住了。
“不要,王储大人,我可是你的宠妃,你不该与我缠绵五日,到不得不继续南下时,才将我送回去吗?”陆棠鸢脱了鞋袜,曲腿缩到拓跋枭的被子里去。
拓跋枭还是笑着,他突然觉得陆棠鸢也可以用可爱来形容,他去追陆棠鸢缩进被子里的脚尖,感叹陆棠鸢变脸比北疆的天气还怪,高兴了,可以自居侍从、宠妃、妻子,不高兴时,这三个词,哪一个都是不可触碰的雷区。
他痴痴地道:“哥哥愿与我白日缠绵吗?”
陆棠鸢看他真压过来,赶紧挣脱被攥住的脚踝,双手背后拄住,稍仰脊背踩住拓跋枭的右肩,“同你扯几句玩笑,还当真啊?我是跟你说,按照正常逻辑你该晚些送我回去,不是要真与你做那昏君妖妃。我余毒未消,体虚,要午间小憩,受不住你那虎劲,滚回你那城门楼子上守着去。”
拓跋枭攥住自己肩头的脚尖,冰凉,他握在手里暖着,“哥哥踹我一脚这么有劲,哪里体虚,我们分开近三个月了,好想。”
“好想个屁,前日晚间我不是给你了?我真受不住,你别闹。”陆棠鸢再想挣脱已经不被放水了,他挣不开,有些气恼,“我说不要。”
好吧,这是管杀不管埋,这是真生气,不是欲拒还迎。
拓跋枭往前一趴,泄气道:“对不起,那我抱着哥哥午间小睡,这里没有汤婆子,我抱着你暖暖。”
“嗯。”陆棠鸢侧身躺下,安然闭上眼睛,“如今我没有内力,睡着了就是真睡着了,你可警惕着些,还有陆启正那边。”
“嗯,哥哥安心就好。”他不多言,埋入陆棠鸢的胸膛,像是个寻求安慰的孩子。
他的情绪总是如此,挂在脸上,叫陆棠鸢省了猜测,被拒绝了就是会失望低落。
陆棠鸢哭笑不得,“能不能有点出息?你只要一心战事,助我除了陆弘这祸害,到时天下安稳,我也心中舒畅,你要什么,我能给的,会给你的。”
拓跋枭闷在他的胸膛里出声:“好。哥哥不用给我什么,你不愿的事情,我不做,我定让哥哥余生随心所欲。”
陆棠鸢看拓跋枭这副样子,啧了一声,这小子显然是误会了,没把他的话当真,准是以为他又空口白牙把事情往后推呢。
他都能想到拓跋枭心里嘀咕的冤枉:陆棠鸢又骗我,吊着我,让我替他诛杀陆弘,到时候就不认账,他不想跟我亲近,他根本不喜欢我,巴拉巴拉一大堆小女孩心思。
怎么就能矫情到这种地步呢?真难哄。
他破罐子破摔,“非要人直说吗,没你想的那些七七八八,肿了,弄不了了!”
第74章 被爱会长出血肉
听了这话,拓跋枭先是猛地抬头,眼睛瞪得圆溜溜,嘴巴也不自觉的张开了一些,紧接着,从里衣衣襟的夹角处露出的胸膛开始泛红,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攀升,一直从脖颈红到眼下。
他迅速缩回环抱着陆棠鸢的双手,用它们来捂住自己的整张脸,埋下头去,将自己蜷缩起来,留下一并变红的后颈和绯红的耳廓面对着陆棠鸢。
他的声音从掌心夹缝里露出来,“哥哥你不要这般说话,太羞人了!”
陆棠鸢:“……。”
陆棠鸢感觉自己此刻的无奈已经达到巅峰,这场面让人看了,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那个登徒子,拓跋枭是哪家可怜的黄花大闺女。
分明是拓跋枭自己孟浪太过,现在又做一副老实样子是干什么,小姑娘似的,惹人心软。
“现在能安心睡了吗?”陆棠鸢也不管他像个缩进龟壳的王八,他怕冷,拽着被角盖到脖梗,把拓跋枭整个人都盖了进去,“别吵我,醒来我还要继续去找陆启正闲聊呢。”
拓跋枭在被子里慢慢舒展自己的身体,头偷偷地钻出来,小心翼翼的从陆棠鸢身后抱过去,“哥哥真好。”
冬日里的午后,闷在被子里最是舒服,曝晒在屋外头最是难受。
冷风吹着,烈日照着,伤口都能轻易的风干萎缩,人也如同伤口一样,能清晰的感受到自己的血肉正在萎缩流失。
中军帐里的两个人享受着最舒适的时光,而城墙之上,陆启正昏昏欲死。
他真想就此咬断了自己的舌根,不愿在敌国受尽屈辱,他自小就忍辱负重,因为不起眼,没能招致任何派系的注意,自然也就没有遭遇过什么大的伤害,但是,屈辱不一定要轰轰烈烈,因为他的不起眼,屈辱从他生活方方面面的细节渗透。
下人对他的请安是不规范的,送来的吃食和衣着都是减了半的,至于到底是从谁手上减了半,又或许是哪一群人,合起伙来让这些东西减了半,也是没权利去追究的。
父皇从来不会替他做主,父皇说了,做戏就要做全套,只要他还活着,就是最后的胜者,父皇不会插手他的任何一次委屈,不能让任何人发觉他被父皇注意到了。
所以他贵为皇子,身上却生满冻疮,至今入冬都会复发,一年一年的累加,身体上的皮肤粗糙,又痛又痒。
如今,被吊在北疆的城门处 ,冷风又唤醒了隐在他身体最暗处的冻疮,他的四肢被绑缚着,双手动一下就痛的要命,没有办法抓挠缓解,生不如死。
每当陆棠鸢规定的时间到了,他就会被放下来喝水,士兵们用的是喂猪的器具,舀了水往他嘴里一灌,让他想到了带他的宫女,装模作样的为他治疗冻疮,烫热的药往他嘴里一灌,从不管他喝下去了多少,又有多少浇到了身体上。
等他恍惚间看到某一个军帐里,拓跋枭和陆棠鸢一起走出来,他才发觉自己刚刚的回忆前半生,似乎叫做走马灯,这好像是人死前才会看到的画面,究竟是无聊的感叹,还是他真的到了将死之时?
父皇啊,快来救我吧。
“放他下来。”陆棠鸢轻声道。
北疆士兵听令,迅速转动机关,陆启正四肢落地,似乎是已经麻痹,直接软趴在地上。
“落月,把萨日大人的药给他吃。”陆棠鸢在搬来的椅子上坐下。
这药算是暂时保命的,他怕陆启正不禁折腾,活不到他与陆弘对峙的那一天,于是拜托萨日做了这药丸,只能保命,不能治愈,是对人生不如死最大的保障。
“方才太阳大,看不清你痛苦的表情,也怕你一下子受不住太多疼痛,所以让你歇了会子。”陆棠鸢把玩着手里的匕首,是他刚从拓跋枭腰间顺来的,用于他马上要挑断陆启正的脚筋,“不用太感谢我,毕竟我也是做兄长的,都是应该做的。”
陆启正用尽全身的力气,也只能抬起头颅,“别假惺惺了,是怕不装得温柔些,和你这张过于阴柔的脸对不上,北疆王储不喜欢你了吗?”
其实他知道北疆王储就是阿枭的那一瞬间,十分嫉妒上天给陆棠鸢这样好的命数,走到哪里都有一只听话的狗,从他高高在上,护他到跌落悬崖。
此言动摇不了任何,他知道,但他就是要说,凭借他对陆棠鸢的印象,这人最讨厌的就是别人说他的长相,他要尽自己所能,让陆棠鸢不好过。
谁知道,他却失了策。
陆棠鸢神色丝毫未变,“启正啊,别白费口舌了,反正也不怪你,毕竟呢,你是阉人和乡野村妇生出来的孩子,长相平庸,看到我们这些相貌端正的,就觉得是阴柔,我也不纠正你了,长得这么可悲,我可怜你的。”
其实陆启正想的没错,从前陆棠鸢确实最讨厌别人看不起他的长相和身量,他女相也只是少年时期,如今五官长开了,又在战场上经历了那样多的阴谋算计,脸上早就没了那种精致的感觉。
可是人们提起他,还是总会说他一脸狐媚相,只是为了连带着他和他的母亲一起骂,并且以此认为他不如二皇子,母亲要在后宫争宠,还要在前朝争储,怎会不气愤?
只是眼下,他再不需要气愤什么了。
再也不需要费尽心力去讨好别人,再也不需要付出生命去获得别人的认可。
身侧忠诚的拓跋枭拥有掌控一切的能力,而他拥有掌控拓跋枭的能力。
一切皆攥在手中,对这些胡言乱语着实没什么好在意。
明白这些,陆棠鸢突然意识到,自己曾经总是看不起拓跋枭知道情情爱爱,现在却是被这份情爱滋养了,不易怒,不善妒,不因不安长出满身棘刺。
一切都是拓跋枭的功劳,他在爱的温养里,将心脏里的黑洞,填满成新生的血肉。
“启正啊,时过境迁,这肤浅的相貌问题,早已不是我的痛点,但是啊,你还是丝毫没有长进,身世问题依然能将你气得面红耳赤。”陆棠鸢拿着匕首起身,“果然阉人和乡野村妇的儿子血统低贱,被硬推上高位,也是一副穷酸作派。”
手起刀落,伴随着陆启正的喊叫声,他成为了一个再也不能正常行走的人。
“好了,常言道长痛不如短痛,我自然不会给你短痛,等你这处的伤休息差不多了,我再来断你的双手。”陆棠鸢直接丢弃染了脏血的匕首,转身往中军帐的方向走去,“再把他吊起来吧,别忘了喂水。”
走出一半,他又停下脚步,“白日里喂水的兄弟们辛苦了,找你们拓跋殿下领赏吧,夜里喂水的兄弟们睡都睡不好,更是辛苦,领双倍。”
他吃够了背叛的苦,防微杜渐。转身询问拓跋枭,“拓跋殿下,在下如此安排,可否?”
拓跋枭看着他眼神崇拜,“哥哥下令把我攻下的这几座城池还回去都行,不需要问我的。”
萨日听了这酸牙的话,撅起一边嘴唇,学拓跋枭的谄媚模样,“哥哥~不需要问我的~”
惹得将士们一起发笑,只有陆启正一个被排除在外。
不过是轻轻挑了几下匕首,陆棠鸢就觉得身体疲累,回到帐中,便往床榻上一躺,“真成废人了。”
拓跋枭莞尔,能从陆棠鸢口中说出如此玩笑,就是他自己也快放下了。
拓跋枭凑过去同他并排躺下,替他揉捏刚用过力的手腕。
陆棠鸢闭着眼睛问他,“如何啊拓跋殿下?我不温柔似水,也不善良可爱,你还满意吗?”
拓跋枭轻吻他的手背,“哥哥知道吗?我对哥哥是一见钟情。”
陆棠鸢:“嗯?”
陆棠鸢不知道拓跋枭突然说这个是要做什么,只是不动脑子地顺着他的话头去想,想到他们初见时,自己满面凶光,一柄弯刀直抵拓跋枭脖颈。
哦,怪不得见他动私刑,不仅不觉得不妥,还面露崇拜,“阿枭,原来你好这口?那我们今夜试试。”
拓跋枭又蜷缩成那副女儿情态,“哥哥又说这样话!”
陆棠鸢哈哈笑他,随后往他屁股上踹了一脚,“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期待,想什么呢?今夜好好休息,明日我们得规划战略了。”
毕竟, 陆弘这薄情人对亲情爱情究竟有几分看重,都是变数,陆棠鸢永远不可能将底牌寄托于变数。
他要做好万全准备,如果陆弘真的舍弃陆启正,他们要如何再取胜?
第75章 心结
五日匆匆,陆启正已然成了在地上匍匐都艰难的残废,浑身都是血污与淤青,四肢裹着泥泞的布条,偶尔的磕碰会从中渗出血液,皮肤上全是曝晒过后的破皮伤痛,发丝斑驳,眼皮和脸皮肿胀,肤色灰死如尸,简直比乞丐还狼狈。
这五日里,拓跋枭谨遵陆棠鸢的意愿,悄无声息地,在日常巡视的过程中,选好了“替身”护送回北疆,到北疆后,又让护送的侍卫,替换了王诚和落月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