愚忠 第5章

作者:广木非青 标签: 古代架空

于是他更加不解,阿枭忠诚的来源。

他鞋尖踢了踢地上的阿枭,这人非但没醒,还翻了个身寻了个更舒服的姿势,离他更近了。

额头抵在他的鞋尖处,也不知做了什么美梦,嘴角是翘着的。

阿枭只有在他身侧才安生,不得已,他须得全天候地处在阿枭视线之内。

上朝的时候,他便将阿枭锁在寝殿地下的密道里,千叮咛万嘱咐,确保阿枭听懂了“你在此等候,本宫去去就回”,才敢关上密道的门。

习惯成自然,每日一早,阿枭自己就知道往密道里走,一到下朝的时候,就在门口处打转,门开一个缝隙,他便满面笑容地冲出来跪在陆棠鸢脚边。

也不扑也不拽,就抬着脸看着,不知道在开心些什么,看起来好养活得很。

可是,找不出阿枭听话的原因,他的心就不安。

图财的,他给得起财;图名的,他赐得了名;甚至图一个明主的,他也扮得好正人君子。

可是阿枭所图不明,这份没来由的忠诚就不是永恒的。

粗鄙些说,阿枭是个傻子,若阿枭因他的气味忠诚于他,那他哪天换个熏香,这份忠诚就没了。若阿枭是因为他的声音,那他哪天惹了风寒,这份忠诚又没了。

从前他总想要无条件的信任与忠诚,现在却发觉,这玩意儿太飘渺,不如利益捆绑叫人安心些。

傻子好拿捏,可阿枭这傻子,现在却让他不知道拿何处。

他醒得早,跟落月说了这一会话,才到上朝的时辰。

阿枭到时辰便醒了,自己站起身往密道走,可怜兮兮地关上门。一切如常。

但是,如若习惯被打破,那么平静也会被打破。

前几日朝中无事,陆棠鸢出去和回来的时辰所差无几。但今日下朝之后,皇帝将他留下了。

“棠儿,再过一个月就是第二轮斗兽赛了,听闻近来你为此事四处奔走,忧虑非常啊。”皇帝抿了口茶水,动作微滞,把茶杯随手扔在了地上。

没有使力去摔,茶杯并未碎裂,只是茶水顺着台阶滚落,流过大殿阶上的红玉装饰,血似的惊心。

皇帝转头对身边的仲元公公道:“啧,这茶躁了,以后不要再呈到朕面前了。”

仲元公公紧跟着回话,“奴才斗胆,这茶,是陛下近年来的心头爱啊。是奴才手笨,泡茶时,水热了。”

“真正的好茶,冷水沸水又何妨?”

仲元公公上前端走了整壶茶水,“陛下教训得是。”

陆棠鸢胸腔闷重,双膝下跪俯身磕头,“父皇教训的是。”

“嗯?”皇帝满面疑惑地看过来,随即转头对着仲元公公笑道,“哈哈哈哈仲元,你看这孩子,又多想了不是?”

仲元公公也笑,“九殿下何须如此,您是天象所认之人,一场比赛输了,不是还有两场?上天定会佑您赢下后两场比赛的。”

皇帝顺着仲元的话头,“朕最敬重上天的指引,便也最看重你,棠儿莫要多心。”

“儿臣不敢!”

“好了好了,父子之间何须如此,朕是说你最近为斗兽赛忧心,许久没来找父皇吃酒闲聊了,你这孩子。”皇帝笑着,眉目里的慈爱不似作伪,“斗兽赛只是消遣玩乐,输了就输了,无妨。”

陆棠鸢没有起身,父皇自小对他宠爱有加,即便父皇对他没有要求,他也不该让这份宠爱和信任落了空。

“仲元,送送棠儿,把楚将军献来的野味给棠儿带回去,看着都瘦了。”

谢过父皇,领了赏赐,陆棠鸢默默退走。

踏出宫门前,仲元公公叫住了他,两人不需多言,便齐齐走到避人处。

“殿下,陛下笃信上天指引,但近来祭祀署分裂两派,有人...质疑当年天象之解。”仲元给了陆棠鸢一个安心的眼神,“即使没有天象,陛下也最看重您,只是...若您真被其他皇子抢了风头,有心之人必定借此,对天象之解大做文章,到时候,陛下难做啊。”

“谢公公提点,本宫定当全力以赴,不让父皇忧心。”

只不过多留了小半个时辰,心里却是塞了满腔愁思,不等他对新派祭司想出什么对策,下一桩烦心事接踵而至。

刚一回到宫中,就见落月迎在门口,凑近他低声道:“殿下,密道有异动。”

大赛在即,阿枭就是他的头等要事,他加快脚步走到密道门口处,确实有撞击和勾划的异动,但密道门极厚重,不该有如此明显的声响才对。难道...他摩挲到无名指上的机关,做好准备,迅速拉开密道门而后快速后退。没有异物。

也没有预想中暴动。

只见突然的光线刺痛阿枭的眼睛,阿枭抬手遮挡,却满手血迹。

再仔细分辨,密道门的内侧被抓出了无数血痕,甚至这无坚不摧的石板,竟被勾划出了裂隙!

要知道这石板重逾千斤,不懂机关无法开启,其坚硬程度能保密道万年不腐,怎么就...他怔愣的这么一会儿,阿枭也缓过神儿来了,看清来人的一刹那,张开双臂猛得扑过来。

阿枭当下似乎只这么一个念头,拼了全力往陆棠鸢的方向环扑过去,于是失了最天然的敏锐优势,被护主心切的落月一掌甩开。

“啊!”阿枭的喉腔里冲出一声痛喊,后脊梁重重地撞在了还没来得及关闭的密道石板门一角。

血腥味登时冲到了陆棠鸢的鼻尖。

这石板是北疆神山中开采的“神石”,落月又内力深厚,旁人遭了这一击,怕是要去半条命。

而陆棠鸢还来不及担心阿枭的状况,阿枭就已经爬起身匍匐在地,弓起背部,含着低吼,作势攻向落月。

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陆棠鸢终于反应过来,侧身伸出右臂挡在落月身前,“别动!”

明明大腿都已经使力,明明整个躯体都蓄势待发,明明自己的后背鲜血汩汩,但阿枭还是在听到命令的当下,卸下了全身的力气,呜一声,慢慢站起身,低着头看不清表情。

陆棠鸢悬起来的心落了地,微微侧头朝向身后的落月,但眼睛仍是盯着阿枭的,“落月,他刚才可能...只是想抱我。”

落月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么?”

随后才后退几步,低头道:“是属下莽撞了。”

“无妨,你下去吧。”

落月不像王诚那样婆妈,即使眼里的担忧不减分毫,但陆棠鸢说退下,她便一步不会慢。

短暂的闹剧暂歇,寝殿内只剩下了陆棠鸢和阿枭,陆棠鸢警惕着,把密道门落锁。

陆棠鸢:“转过身去,脱掉外衣。”

阿枭比之落月的服从性,有过之而无不及,完成命令不过眨眼间。

狰狞可怖的伤口袒露在眼前,是伤到了肩胛骨,几乎撞出了一个血洞,黑红的血液顺着脊骨蜿蜒,浸染腰窝,隐没在了腰间堆积的外衣布料里。

而破损的指尖,也在地板上,溅画着朵朵梅花。

陆棠鸢看这情形皱紧了眉心,“若本宫此时再给你十个影卫,你可否还能将他们轻易斩杀?”

这伤处,每动作一下都会被牵扯,这畜牲不过天生神力,自愈能力上却是没什么天赋。

或许是他的提问太长了,畜牲没听懂,又或者,答案是否定的,总之,陆棠鸢没有立即得到答案。

只是面前赤着膊的背影却不再安稳如山,肩膀细碎地颤抖,染血的五指也渐渐蜷起,像是在忍耐着什么。

自小养在身边的家犬尚且会反生,更遑论凶残的猛兽一头,陆棠鸢察觉异样,瞬时间摸上手中珠串的左数第二颗,那里蕴藏着能使人顷刻瘫软无力的毒针,如若这畜牲压抑不住愤怒,朝他发难,这便是他的救命稻草。

他不喜欢猜测和等待,开口道:“怎么,怨我?也想...杀了我?”

话音落,阿枭的颤抖就这么停住了,呜咽一声,没有转身,而是慢慢地回了头。

已经没有发丝和血污阻挡的脸上,不是陆棠鸢想象中的愤懑、杀意、怨怼,而是模糊的泪眼和满面潮湿。

阿枭憋着下唇颤抖道:“疼...”

第6章 “你想要什么?”

【第六章 】

阿枭的眼泪比伤口的血液还要汹涌,“疼...”

他又重复了一遍。

原来不是忍者愤怒和杀意,而是忍着疼,忍着泪。

只可惜媚眼抛给和尚看,只要不是愤怒与杀意,那么,阿枭眼里到底含的是什么情绪,对陆棠鸢来说都没有探寻的必要。

他只关心,“回答本宫,如若本宫现在给你十个影卫,你还能杀得了他们吗?”

“算了。”跟个畜牲多费什么话,“你能听懂什么。”

他起身迈步,“穿上衣服,跟本宫走。”

得了赦令,阿枭才敢从背身的别扭动作中脱身,他本该放松些后背的皮肉,以免雪上加霜,可是陆棠鸢让他背过身去。

那么,即使回头牵扯皮肉痛苦万分,他也不会回身半分。

他咬着牙,想着早上穿衣的先后,将衣服胡乱套上,跟上陆棠鸢的脚步,每一步都带出新一份疼痛,他因忍痛而攥紧拳头,却又碰到指尖的伤口。

一路走到斗兽场,他已然冒了满头冷汗,唇色都浅了些。

陆棠鸢也知道,此刻阿枭应该是痛彻骨的,他更知道,日后的大赛,他还得指望阿枭。

但他最知道的,是他想看阿枭以当下的状态,是否依旧所向披靡。

至于伤口...他看过了,不过皮外伤,大赛当日服上止痛药粉,即使伤口开裂也会无知无觉,只会损几年寿命罢了。

“兽”们可用的也就那几年,往后的寿命,他一向是不管的。

“王诚。”他开口招呼在一旁驯兽的王统领,“找几个两年以上不曾立功的影卫。”

“是!”

对于这样的事情,影卫队早已习以为常,他们不会认为这是主子残暴,而会将自己的死去视作功勋。

王诚很快领来一队士兵,个个眼神坚定,甚至含着期待。

王诚:“虽然!诸位两年以来,不能于战场杀敌立功,不能于皇城护主立功,没有给影卫队贡献分毫!但殿下看得见你们每一个人!”

“殿下和影卫队,都愿意给你们建功立业的机会!”王诚振臂高呼,眼里的雄心热血翻腾,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在鼓舞着千军万马,“以身驯兽!斗兽赛的奖赏里,便有你们的姓名,有你们的荣耀!”

一队士兵眼含热泪,跟着高呼“荣耀”一类词汇,而陆棠鸢高坐阶上的观赛位,拧眉揉了揉耳朵。

斗兽场是一个巨大的“碗”形,观赛的皇亲国戚所处之处便是“碗沿”,底下喊一句,上面隔着数百米也能听得真切。

此刻陆棠鸢就在这沿儿上高坐着,吃白饭不干事的影卫们有的是力气喊,声音一圈圈扩上来,震得陆棠鸢头疼。

他闭眼靠在椅背上仰头,落月立即上前帮他按揉太阳穴,底下的口号还在声声喊着,落月这么大的手劲儿都无法碾碎。

“啧。”他没睁眼,凭着感觉,朝阿枭在的地方覆手勾了勾。

布料摩擦地面,是阿枭膝行到了他跟前。

阿枭总是习惯像个警惕的豹子一样匍匐着,但陆棠鸢觉得驯服一头兽类的快 感,远比不过辱人为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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