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这时候行宫已经到了。

行宫离猎场不算太远,江从鱼抬头看见偌大的宫门和高高的院墙,不知怎地想到此前偶然瞥见皇城时感受到的压迫感。他是自由自在惯了的人,日后难道要时常出入那个地方吗?

江从鱼又抿了抿唇。

这时楼远钧牵着他下车。

众朝臣走了一路,此时已有些疲倦。礼官指引着百官按照等次列席,三品以上的官员可以入殿宴饮,三品以下的官员便只能在廊庑之下坐着了。

江从鱼的位置被安排在楼远钧旁边,耿尚书见了这种离谱的座次很想说点什么,又想到江从鱼那张跟不认识的人都能聊上几句的嘴。

算了,陛下过得那般清心寡欲,有个鲜活人在他身边待着也挺好。

他们都挺担心哪天楼远钧突然想出家去。

因为楼远钧既不爱纵情声色,也不爱奢靡享乐,他们还没出口劝谏,楼远钧已经放走了不少宫女,下令各地禁止私阉和非日常所需的进贡。总而言之,他们想要的明君品质楼远钧全都有。

只是有点不像活着的人了。

当年先皇闹出的那些破事,身在局中的人根本没几个能幸免,更何况楼远钧还占着东宫的位置。

不就是偏爱一下江清泓留下的唯一血脉吗?随他去吧!

本来过去秋猎就有不少破格恩遇的事,当年江清泓得了秋猎第一,先皇还曾破格给他赐绯袍和鱼袋呢。

像后头那样闹到皇帝和所有朝臣反目成仇才是少数。

在众人默契的缄默之下,江从鱼就这么光明正大地坐到了楼远钧身边。他瞧见对面的朝臣神色各异,忍不住转头看向近在咫尺的楼远钧。

……这样是不是太明目张胆了?

楼远钧笑了笑,亲自给他斟了杯酒:“据说这酒香而不烈,你尝尝。”

江从鱼:。

众朝臣:。

楼远钧不是个性格酷烈的帝王,文武百官在他面前倒也放得开,很快便轮流向楼远钧祝酒。

有人还起身向楼远钧献舞,引得越来越多人加入其中。

江从鱼还是第一次参与这种宫宴,本以为气氛会挺沉闷,没想到还挺有意思的。

他认真地学习起前辈们精彩的劝酒话术以及高超的歌舞水平来。

楼远钧见他看人跳舞看得目不转睛,不由凑过去问:“有这么好看吗?”

江从鱼冷不丁被楼远钧这么一问,只觉耳朵都热起来了。他说道:“我还是第一次参加宫宴呢,有许多要学的新鲜东西!”

楼远钧道:“你只顾着看他们,一整晚都没看过我。”

江从鱼真想堵住他的嘴巴。

明知道他耳朵容易红,还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说这种话。眼见殿中的乐曲换了一首,他也跑过去加入献舞之列,与那几群快要跳到御前来的文臣武将一起踏舞起来。

做人最重要的是要合群!

他才不是想躲开楼远钧!

乐师们奏出的乐章愈发热烈,楼远钧也起身来了个君臣同乐。

江从鱼的心一开始还有些七上八下,后来也渐渐放开了。

由于闻歌而舞的朝臣当真不少,鲜少有人注意到他大部分时候都在与江从鱼相对共舞。

即便注意到了也没有太惊讶,整个京师还有人不知道他们这位陛下极其爱重永宁侯的吗?

不就是永宁侯一献舞,他们这位陛下就起身回应吗?

一点都不稀奇!

呵,他们根本不羡慕!

等到这场宫宴结束,众人各自回了自己在行宫中的落脚处。

江从鱼本来要回上林署去,楼远钧却不让他走,一定要留他夜宿行宫。

今天众多朝臣歇在行宫,说不准有人会来奏事,楼远钧不好再夜探上林署。

仗着禁中只剩自己人,楼远钧搂着江从鱼不放,口中哄道:“这是你知道我骗了你以后的第一晚,你不留下我怕你自己一个人生我的气。”

江从鱼道:“我的书和功课都还在那边,再不写完过两天回去就得挨骂了。”

楼远钧道:“我让人去给你取过来。”

江从鱼没法再拒绝,只得被楼远钧哄着去泡行宫的汤池。

他这人嘴巴是闲不住的,搓完澡便趴在石岸边,兴致勃勃地和楼远钧聊起自己在书上看到的汤泉趣闻来:“听说另一处行宫上的汤池修得很有意思,小池只有皇帝和少数重臣能一起泡,中池是三品以上官员泡,大池则是其他品阶更低的随行官员泡。”

“——更重要的是,这三个汤池是相通的,温泉水能从小池一直流到大池去,大家都可以泡皇帝泡过的龙汤,这是真的吗?”

楼远钧笑道:“太祖那会儿倒是有那么一处汤池,只不过已经荒废许久了。你读书怎么整日只关心这些东西?”

江从鱼道:“我这是苦中作乐!”

读书已经这么辛苦了,偶尔从书里找点乐子怎么了?

楼远钧把江从鱼抱出汤泉,说道:“我苦了一天,现在也该换我苦中作乐了。”

江从鱼早就习惯楼远钧老爱抱着他到处走的毛病,现在已经不和他分辨“我可以自己走”这种事了,只说道:“你不就坐在那里看着吗?怎么就苦了?”

楼远钧道:“那换你在上面坐上半天,不许你去干别的事,你苦不苦?”

江从鱼一听,那确实挺苦的。

他乖乖让楼远钧把自己往偌大的龙床那边抱。

到了床上,楼远钧却没有立刻亲上来。

江从鱼有些发愣,却见楼远钧取过伤药来,哄道:“你白天打猎打得那么凶,腿肯定擦伤了,我给你上药。”他分开江从鱼双腿去查看内侧的伤处。

这个姿势叫江从鱼觉得自己整个人都被楼远钧一览无遗。

偏偏楼远钧还嫌看得不够清楚,竟把不远处的缠枝灯挪到近前来,说是这样照着更方便上药。

若非楼远钧当真小心翼翼地给自己腿上的擦伤上起药来,江从鱼都觉得这人莫不是有意这样摆弄他。

第63章

夜色已深,外面幽寂一片,殿内却亮堂得很,床沿更是燃着不少灯烛,不像江从鱼习惯的那样到哪都只点那么一两盏灯,自觉不伤眼就绝不会多点。

江从鱼刚从温泉池子里出来,身上擦干以后仍是水润得很,还隐隐有些透着点儿薄粉。煌煌如昼的烛光从四面映照过来,叫他这个平时不拘小节的江从鱼都有些不自在起来了。

尤其楼远钧涂起药来慎重又仔细,似乎不想他身上留下半点疤痕。

这样张开腿对着人已是极羞耻的事,楼远钧还一手抓着他的腿不让他动弹,一手在他伤处来回涂抹。他好几次下意识下把腿合起来,都被楼远钧轻而易举地抵了回去。

江从鱼红着耳朵说道:“只是擦破了点皮,很快就能好的,你不用这么小心。”

一向温柔的楼远钧却没停下来,还以看看有没有别的伤处为由把他由里到外检查了个遍,小小的两处擦伤,他硬生生涂了将近两刻钟的药。

江从鱼的腿已经有些僵麻,却只能任由楼远钧施为。

见江从鱼被折磨得眼眶都快红了,楼远钧才终于愿意放过他,不再强行撑开他的双腿。

楼远钧将人拥入怀中,亲昵地吻掉他眼角的泪花,说道:“看着你身上有伤,我心里难受。你若不想再这样上药,下次便不要伤了自己。”

江从鱼本来还有点气恼楼远钧故意折腾自己,听了楼远钧的话后又觉得确实是自己不对。

如果楼远钧把自己给弄伤了,他也会既心疼又生气。

他每次发现楼远钧又彻夜未眠就是这个反应。

江从鱼声音软了下去:“我没注意这点小伤,我就是想拿个头名。”

虽然嘴上说不稀罕,但一想到要是自己拿不到第一就只能跟在车后面跟别人同乘,江从鱼心里就止不住地冒酸泡泡。

这算是他们第一次正式认识彼此,他可不想以后想起来都在郁闷。

楼远钧见江从鱼眨眼间便原谅了自己刚才那过分的“惩戒”,只觉自己过去许多年过得晦暗无光,兴许就是把所有的运气用来遇到江从鱼。

他俯首亲了上去,终于忍不住肆意掠夺那叫他苦想了一整天的甘甜。

这一亲直至灯烛燃尽了都没有消停。

不知是不是皇室私用的药玉温养效果极佳,还是江从鱼的体质本就与旁人不同,楼远钧只觉无论要了江从鱼多少次,仍需像第一次那样耐心诱哄着江从鱼做足了准备才能被接纳。

每次才刚一抽离就闭门谢客似的合拢,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似的。

越是这样,楼远钧就越是想再多和江从鱼厮缠一会,以证明怀里的人实实在在地属于自己。

若非怕江从鱼醒了会难受,他都想哄着让江从鱼含着他一整晚。

……

翌日一早,江从鱼起得比平时晚了不少。主要是白天打猎卯足劲要拿头名,夜里又被楼远钧变着法儿折腾,他再怎么精力充沛也有点扛不住。

还是等洗过脸彻底清醒了,江从鱼才猛地想起自己的功课还没写完。

也不是他太懒拖着不动,而是这些功课是隔几天送过来一批的,剩下这些是秋猎前一天送来的,他一个字都没来得及写!

攒好几天的量呢!

后天就要回国子监了!

楼远钧注意到江从鱼如丧考妣的脸色,关心地问道:“你这是怎么了?”

江从鱼一脸郁卒:“都怪你,我说了要回去写功课,你偏不让我走。”

楼远钧道:“一会我正好要去批奏折,你在我旁边写好了。有什么不懂的你可以直接问我,这样你也能写得快些。”

江从鱼道:“别人不会说什么吗?”他觉得批奏折这件事应该是挺严肃的,时不时还会有大臣来找楼远钧议事,他在旁边补功课不太好吧?

楼远钧道:“他们有什么好说的,又不是第一天知道我有多喜欢你。”

虽然朝臣们认为的喜欢跟他们之间的喜欢不是一回事就对了。

江从鱼听得有点耳热。

结果楼远钧还在那说:“你若是写功课写累了,正好可以学着怎么看奏折,以后帮我分担分担。”

江从鱼脱口:“那怎么可以?”

他连奏折都没写过,哪里懂什么批奏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