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肥桂
薛乾慌慌张张跑到薛照青院子里的时候,几个小厮正忙不迭的扶着薛照青坐在厢房的椅子上,一个去端来了茶水,一个端来了点心,另一个拿着洗的干干净净的毛巾给薛照青擦着脸,那雪白的毛巾只擦了几下便沾满了黑灰。
薛照青坐在椅子上,动也不动,像只没有生命的布偶任这些小厮摆弄着。看到薛乾着急的踏进自己厢房门的时候,他忽的像是魂魄归体了一样,扑通一下跪在了薛乾的脚边。
“爹……!”只一声,便低声呜咽着,仿佛一只被人百般虐待的小兽终于看到了主人一般。薛乾看着眼前穿着补丁落补丁破烂不堪衣服的儿子,那从来束的整整齐齐的发丝此刻凌乱不堪,发丝之间还夹杂着些枯草烂枝,原本白白净净的脸蛋上一道道黑灰色的脏土印子,嘴唇上还开裂着丝丝小缝。这十几年他何曾见过照青这样?!薛乾看的双眼通红,心口发酸,一把抱住薛照青。
“爹……爹……!”薛照青连连哀嚎两声,使劲的往外挤着眼泪。
“照青,你这是怎么了啊?!”
“儿子,一路往白水县走,……哪知早就被那附近的土匪盯上了。还没到县城的时候,就……就把我们一行人抢了个干净!”
薛乾心中大骇,薛照青迟迟未归,他心里虽然也略有些着急,可他只想着是否路上车马出事耽误了,哪知道竟糟了土匪。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薛乾心中着急,可薛照青说完那句话之后,似乎整个人脱力了一样,只是伏在地上痛哭,再说不出一句话来。
“老爷,少爷应该是受惊过度,再加上这几天在外面吃了些苦头,您先别急着,先让少爷规整一下,吃些东西再说。”
薛乾见儿子这样,知道薛富说的没错,吩咐了小厮丫头,给大少爷打水洗澡,束发梳头,再一口一口喂了薛照青喝下一碗咸粥后,薛照青那苍白如纸的脸色才算有些红晕。
“爹,儿子不孝……没能护的住彩星……。”薛照青噙着眼泪说着,一提到彩星的名字一行热泪忍不住滚了下来。
“你能回来已经是万幸,青儿,你们这一去怎么会被那土匪盯上?”
“我原本和彩星一同出城,租车的车夫说官道绕路,带了我们走了树林里的小路,快到白水县城外的时候,那车夫说他要方便,我们便在车里等着,谁知道没等来车夫,却等来了山上的土匪。他们把我们抓了过去,抢了彩星带回家的回门礼,还要……还要抢了彩星当压寨夫人……!”说着,薛照青拿起袖子,低低的把脸埋在胳膊里。双肩不时耸动着,薛乾看着心疼,不时拍拍儿子的肩膀。
薛照青稍稍平复了一下心情,他深吸了一口气,抬起哭的发红的双眼,继续哽咽的说着:“彩星宁死不从,一头撞死在了土匪窝的石头上,那群土匪嫌她晦气,竟直接把她的尸体扔到了山沟里面……,他们抢了我身上的衣服和银钱,把我关在柴房里,我趁看管的人半夜喝酒睡着,一路抹黑下了山。没有车夫带路,我只能凭着记忆往家里走着,没有吃的就跟沿途的农庄讨一点,渴了就喝点河水……。这才算好歹捡了一条命回来。”
说完,嘴角又是一阵嗫吁。
“爹……,儿子虽然捡了一条命回来了,可是彩星,彩星她……!”说完,眼泪又淌了出来。
“家门不幸,家门不幸啊!”薛乾心痛的捶了捶薛照青的床沿:“这白水县的土匪也实在是太过嚣张狂放了,竟大白天就劫车抢人,还有那租车的车夫,分明就是一伙的!这事儿绝对不能这么算了!老夫要告到县城,告到省城去!非得还我薛家一个公道不可!”
薛照青心里一惊,若这事情真要闹大,他的计谋可就圆不来了,只得哭丧着一张脸,拉着薛乾的衣角,说:“爹,我问了沿途的百姓,白水县县令不是没有下令围剿过这波土匪,甚至省城也来人围剿过,可那伙人利用山里的地势给自己做掩护,官府围了几次都没有办法彻底捣毁,反而损失了好些个衙役捕快。那块地方他们现在也头疼的很。”
“那你这受的这些罪难道就要算了吗?!”
“附近乡民还说,现在很多活不下去的难民们,都上了山落了草,那山中土匪的人数日渐增多,长久下去,那官府更灭不了他们了。儿子虽然糟了罪,可至少活着回来了,只是彩星……惨死山上不说,连个尸体,儿子都没能给带回来……!”说罢,又是一阵痛哭。
“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啊!!!老天啊,这要我们平民百姓怎么活啊?!”薛乾仰天长叹。
见父亲似有松动,薛照青接着说道:“彩星已然惨死,儿子现在能为她做的,就是好好的给她一个牌位,即使只能给她立个衣冠冢,儿子也想让她死后百年能受尽薛家香火。”
“她已经是你过门的妻子,虽然没能给薛家留下一儿半女,可入了薛家的宗就是薛家的人,受薛家的香火是少不了的。”
“儿子谢过父亲。”
“哎……。”薛乾看着床榻上苍白无力满脸泪痕的薛照青,虽然心疼,可总有股子恨铁不成钢的情愫在胸口作祟。先把这奇怪的感觉放在一边,薛乾叮嘱了照顾薛照青的丫头小厮几句,便留了薛照青自己在屋里,带着薛富,出了厢房。
见薛乾离开,屋里的薛照青长长的吐了一口气,头一刻上蹿下跳扑通个不停的心脏这会儿总算能消停一下。嘱咐屋里的下人们出了门去,这才敢微微露出了点笑。这一路下来顺利无比,所有一切都按照自己算计着的走着,只是,为何他回来这许久,未见牛耿过来看他?定是因为没有主家通传,他无法自己进来前院的事儿。薛照青抱着被子在床上念想着,先睡一会儿,睡醒了就去看那头傻牛牛去。
“去查一查那个租车行的底细,另外找人打探一下白水县那帮土匪到底是什么来头,还有,重点看看,这伙土匪是不是真像照青说的如此凶恶,我薛乾也是半截身子入了土的人,儿子儿媳被这样折磨,我却像缩头乌龟一样不敢声张,以后我还如何在三原县呆下去?!”一路嘱咐着薛富,薛乾背着手走的飞快,薛富应承了之后便去做事了,留下薛乾一人推了书房的门,只见薛田氏正站在里面,手里端了一碗枸杞参茶。
“你怎么来了?”薛乾面色不善,也不看她,只顾甩手坐在了椅子上。
“知道老爷这会儿火大,来看看。”说着,轻轻把茶放在了书桌上的软垫上。
“怎么不去看看照青?”薛乾闭着眼睛问道,似乎是在养神。
“刚刚去了,见老爷在屋子里,就没进去,想着老爷心里可能烦闷,就干脆先来书房准备着一杯枸杞参茶,给老爷爷下下火。照青那边,我想着等他休息一阵子再过去看他。这孩子在外面受了这些罪,可是得累坏了。”
“嗯?看样子,你已经知道事情缘由了?”薛乾轻微挑了挑眉,半睁开眼睛看薛田氏。
薛田氏忙说:“都是听底下的丫头瞎浑说的,老爷莫要动怒,妾身立刻要她们把嘴管严实了。”
“管的了嘴,管不了心啊!”薛乾重重叹了一口气。
“自打照青从西安府回来,怎么就出了这么许多的事情!先是老太太走,再是那一对儿母子,再是青儿,我薛家这是犯了什么惹了祖宗的事情么?为何这些时日如此不顺?!”
“老爷切勿这么想,照青虽然丢了媳妇,好在他人没事,过些日子再给他娶一个便是,至于那张家,赔给亲家一些银钱也就能了了。”
“哎!话虽日此,可是……。”
薛田氏见薛乾心中似乎有不快,却又不愿往外吐的样子,轻踱了两步,来到薛乾背后,轻轻给他捏起了脖子。
这一招百试百灵,薛乾慢慢放松了身子,继续说:“照青这孩子受罪,我心疼的难受。可心里总是有股子气想冲他撒!他已经是个二十多岁的男人了,况且又读过这么多年书,遇到事情竟吓成这般,头先在厢房里,也不顾身边的丫头小厮,竟哭成那个样子,太不像一个男子该有的作为了。”
“照青这些年来只顾读书,旁的事情也没怎么经历过,说白了,其实还算是个孩子,遇到这样的事情胆子都吓破了,您又怎能拿他和您年轻的时候比呢?”
“我跟他这么大的时候,父母早已去世,只有个老太太在身边,那个时候遇到佃户闹事,一群人围了我和薛富三天三夜,我也未曾怕上半分,怎么……哎?!”
“那佃户和土匪能一样么老爷?土匪可真真是要杀人的。”
薛乾鼻子里轻哼了一声,也不继续接过薛田氏的话,只自己说着:“若这孩子这份胆识改不了,以后若真遇到欺生的佃户应付不得,那该如何是好。”
“老爷,慢慢□□就是,不用着急。”
“哎,怕只怕应了那句老话,百无一用是书生啊!”
薛田氏揉着薛乾的胳膊,嘴角闪出一丝狡猾的笑,手上继续用着劲儿,也不再说话,只在心里默默的打着她的那一方小算盘。
第28章
许是因为先前的表演太过用力,薛照青一觉睡醒过来的时候,外面的天色已然暗了下来,几缕稀薄的晚霞压着快要落下去的太阳,正一点点的从西边的山坡上慢慢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