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张参差
樊星听懂了皇上的担忧,但这担忧是种过虑——若陛下也心向万民,此事岂非是兵合一处么?
他想不通,只能安慰自己说眼界有限,看不懂帝王之虑。
“所以……”赵晟一甩那腰佩,将之紧紧握在手里,“他既然是利刃,朕便该舍得用,在锋利之时,让他物尽其用才最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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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爻回到王府时,景平在书房呢。
他眼睛更好了些,正坐在窗边,手里捻着红白两缕线编。
李爻走近看,见他在编被滚蛋蹬坏了的平安结红绳,那缕银白,自然是心上人的白头发。
景平非常熟练,打结几乎不用看,且他心有旁骛,以至于李爻走到近前看了半天,他才察觉身边来了人:“晏初……你回来了。”
他放下绳结站起来,眼睛看不清,干脆小狗似的贴在李爻脖子旁闻了闻:“喝酒了?”他惦记李爻呕血不久,拉了对方手腕摸脉。
李爻可不是什么纯良之人,回来的路上已经想好了扭转郑铮境况的馊主意,见景平这副模样,更不忍心把心烦意乱说给他听,这小伙子心里本就承载了太多的担当。
“嗯,没多喝,眼睛好些吗,中午吃的什么?”李爻问。
这是句闲话,但景平微一皱眉:“能看见你了,就是不太清楚,估计明天会更好些,”夏日里,李爻手腕皮肤冷得滑腻,腕脉在他指尖小心翼翼地跳动,“赵晟找你说什么了?”
赵晟在景平这就不是好东西,他生怕皇上脑袋又被驴踢了,万一再给晏初下毒怎么办。
那混账的酒一口都不该喝。
即便景平知道这不可能。
李爻让他的紧张兮兮逗笑了:“别胡思乱想,郡主用辰王的爵位换了昨日被抓的百姓平安。”
“还有别的事。”景平不好糊弄。
李爻决定变身陀螺,抽一鞭子转一下:“她说她要从军。”
“不对,还有!”
李爻柔声哄道:“没有啦。”
景平捧起李爻的脸,看不清又偏要看他。迷茫里带着担忧,眼神太勾人,惹了王爷的怜惜。
李爻被他看得心里腾起悸动,借着微醺流氓一笑:“小郎君脉脉含情,是对本王动了凡俗心,要先嫁为敬吗?”说完,顺嘴想亲景平两口,安慰他,自己也沾点甜头。
万没想到景平往后错开半步,抬手按在李爻心口上,这不给火花都能自行噌噌冒火的小流氓一脸严肃:“你气郁愤懑,心率杂乱,到底出了什么事?你不要骗我。”
李爻:这臭小子医术入化境了么?
第134章 不问
或许因为看不见, 景平比平时神经紧绷。
李爻把对方的手从自己胸前揭开,擎在脸颊旁轻轻蹭,让对方感受到他的呼吸和温度。
他吻了吻景平的指尖。
温热的吻暖着年轻人指尖的冷。
一连串亲昵的小动作, 没有索取的攻击性, 安抚着景平放松下来。
景平勉力和李爻对视片刻, 终于松一口气, 任由对方拉他到椅子上坐。
李爻还是没提郑铮的事。
这于皇上而言已经不是单纯的事件了,更像是那位自证掌控权柄的执念。
李爻不希望景平去碰赵晟钻到头的牛角尖,事情在官面上走不通, 就走歪门邪道呗。
他办事向来嘎嘣脆, 安排妥帖便可暂时告一段落,不值得让景平跟着忧心。
“皇上的毒解得了吗?”李爻问。
景平极聪明,知道李爻跳过了诱因,想寻个结果。
“辰王没下死手, 他的毒和你日积月累的不一样,消谢下去就没风险了。只是有些损伤无可逆, 比如你伤了肺,我医术再高明,也得用十年、二十年去悉心养护你, 换它复原如初。”
他说着, 从怀里摸出针囊, 眼不顶用也能针法如神, 认穴极准地在李爻手臂落针, 帮对方疏散气滞。
这臭小子眼下善言敏行, 夸赞自己医术高明, 又顺带说了句体己情话。
李爻淡淡地笑:越来越有我的风采了。
“赵晟怎么了?为什么在乎他能不能好?”景平问。
“他疯疯癫癫的。”
“只有这样,辰王才好一步步取而代之, 算盘子真是打到天上去了。”
可不是么,现在人也升天了。
李爻沉默不语。
景平见他始终不说原因,不再问了。
对方惯于这样,哪怕现在他们两个关系变了,李爻那独自面对的陋习依旧刻在骨子里。而上有政策,下有对策,景平想知道自有办法。
能让李爻说出“疯疯癫癫”四字评价,足见赵晟癫得可以。
“晏初,”景平语调正经,声音低沉,几不可闻藏着亲近的松弛,“你相信我吗,我不会违逆你的坚守。”
李爻一怔,景平曾经冒出过翻天之心,被他用辞官归野抚平下去了。
近来又经过诸多事,不知闲心何时能实现,更不知朝堂会乱出一副什么样子。
景平旧话重提,李爻没了当初的慌乱忧虑。
“你相信我好吗,”景平见他没反应,紧握了他的手,“再继续这样下去,满朝忠臣被他杀光、天下百姓被他祸害,我想让朝纲归正道,你要护天下万民尽管去护,我来护你。”
他暗下决心:史官一支笔,写我是倒行逆施的佞臣也没所谓。
年轻人心里有个非常跳脱的计划,若是得逞,或可兵不血刃,纲常得正,四海安泰……
只是或许要背个骂名,但只要对得起他的晏初,对得起晏初不愿辜负的天下苍生。有什么关系?
李爻看着他,见他那双朦胧的眼睛里闪出从不曾见的坚定。
话题严肃、重硕。
第一次,李爻不想问景平到底要做什么了。
他将手背、胳膊上扎满的针一股脑拔了,单手抚在景平脸上,拇指轻柔地刷过对方眼睛,隔着睫毛触碰如宝石璀璨的光芒。
景平眸色暗闪了闪。
突然李爻在他脸上轻轻捏了一把,调笑道:“手感不错。走吧,我帮你洗洗头发。”
他跳出句不着边际的话。
景平任由地无奈,不恼对方破坏气氛,附赠出个恬静的浅笑,轻声应道:“好。”
有的事情,心照不宣,不必挑明。
李爻即便不赞成,也不再像曾经那般戒备担心,怕他为痴妄爱意做出祸害苍生的事。
不问已是给了景平最深沉的底气。
两日之后,景平的眼睛恢复如常,从乔璞处得知郑铮出事了,旁敲侧击地磨着李爻问需不需要帮忙,李爻笑着答说暂时不用。
景平看他那副样子,知道他八成已经动手了,便依二皇子传来的话,独自去城南。
城南最好的客栈叫翠峻阁,景平说明来意,很快有人恭敬请他上楼。
天字一号房外堂的大窗前端站着位五十来岁的先生,见景平背着药箱进屋,叉手行礼。
只要不面对李爻,景平待谁都是那副“你欠我三万两”的冰冷模样,还礼之后拿出大夫“望”的功夫——对方面色红润,身材匀称,气色尚好,除了几分愁容,没大毛病:“在下受人之托,未知病人在何处?”
那人道:“正是鄙人。”
景平念他或许是个“善缘”压着脾气道:“尊驾要行考验之道吗?您心有愁绪,身体尚算安康,若我能将病人医好,或许可解尊驾哀愁,若尊驾信不过,我告辞了。”他说完转身要走。
“留步留步!”对方慌忙叫景平,两步追上来,重新礼数周全一番,“是我失礼了,”他示意景平往里间去,“小女重病,四处求医无门,几经周折得贵人引荐,只是没想到先生这般年轻,若先生圣手回春,我必倾尽所能重谢。”
这人不着金玉,衣料却低调地考究。他暂没报家门,似是也不知景平何许人,但能攀上皇后的关系,必不简单。
景平淡声道:“未敢称圣手,我先看过令嫒再论后话。”
时间一晃到了傍晚。
景平步履轻快,进王府大院见李爻正摆弄个盆栽——半死不活的观音竹对着李爻苦大仇深一张脸。
景平失笑:何必彼此折磨?
李爻见他回来,抖楞着满手泥浆凑过来,上下打量他:“心情不错?”
景平没答,打开个小纸袋子,不知捻出块什么喂进李爻嘴里,笑道:“尝尝。”
那东西像是果子干,果肉很厚实,没有果核,又极有嚼劲,味道预料之外的浓郁。
“杏?”李爻舔了舔嘴唇,扒头往纸袋子里看,“路上买的吗?”
“喜欢么?”景平又喂他一块。
说李爻嘴馋,也没那么馋,主要是他很讲度,万般好吃都有节制。
杏干能得他连吃四块,已算颇为青眼:“哪儿买的?挺不错的。”
景平笑眯眯的:“不是买的。”
李爻:啊?你晒的,还是去打劫了?
“给人医病报酬的……利息,往后还有。”
李爻这才想起来,皇后娘娘要景平给人医病:“去城南了?对方是谁?”
景平摇头晃脑,高深极了:“是个意想不到的大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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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日之后,李爻还朝以来第一次上大朝。
皇上上殿先给了鄯庸关、信安城乱局中的护国将领们封赏。他将这事一直压着,刻意等李爻上朝才说。
紧接着他对李爻好一通吹捧,从十几年前人家入朝做暗卫时讲起,到安稳江南、平四夷,驱羯族、服胡哈、攘除鄯庸关外患、与搁古签订免战协定、保护信安城平安……
大小军功念经似的细细数了一遍,念得李爻听紧箍咒似的脑仁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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