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蛾非
听到声音,严玉阙心里一个欣喜,但回头看到的却是眨眼惺忪还在打哈欠的严安,严玉阙晚上不回府,严安也只能留宿在绫锦院里头。
严玉阙忙问:「刘琦呢?刘琦去哪了?」
严安还没完全清醒过来,睡梦迷糊里听到自家爷的声音才蹦了起来的,呆了好一阵才反应过来,「刘先生?刘先生不是一直和爷在一起吗?」说着还探头往刘琦房里张望。
「他不在。」严玉阙皱紧眉头,脸色也沉了下来。
见状,严安整一个都清醒了过来,忙道:「大人您别急,小的这就去找,说不定刘先生只是上街去买烧饼之类的了,也许过会儿就回来了。」
严玉阙没再出声,挥了挥示意严安去找,自己回到房里在桌边坐了下来,头一转就看到了刚才被他搁在桌上的霓裳羽衣。 其实他很清楚,这世上能再拿出一件完好无损的霓裳羽衣的人,除了连五再没有其他人,而刻下这件舞衣在自己这里,那么刘琦就一定……
回想一下,其实昨日刘琦的言行就有些异样,只不过自己向来不太在意别人的情绪故而没有察觉到。
「如果大人将来和徐小姐成亲了,如果有一天小的必须要离开大人的身边,大人是不是……很快就会忘记小的?」
「但是小的会一直将大人记在心里的……」
连五设了局让刘琦按照错误的纹样编结花本,导致原本编好的部分也毁于一旦,加之时间太赶根本不可能再重新编一份,眼看整个绫锦院上下都要因为无法完成这件霓裳羽衣而受到牵连和责罚……
所以刘琦用自己……去换了霓裳羽衣。
严玉阙始终不太相信这是事实,总觉得自己还在梦境里没有醒来,但在看到找了一圈苦着脸回来的严安后,严玉阙这才相信了。
也许刘琦知道自己就算被逼上了绝路也决不会和连五做那笔交易,所以他才亲自前往,不仅是为了绫锦院,也是为了自己。
严玉阙用手摩挲着桌上这件霓裳羽衣的布料,其实这是再好不过的结果……
技艺高超的挑花工可以再找,霓裳羽衣却只有这么一件,这样绫锦院便不负圣意如期完成了圣上交代的事宜,让流云郡主风风光光的出嫁,但是……
严玉阙抬手抚上自己的胸口,略有些痛苦的闭上眼睛。
为什么心里像是被刀子割了一般,疼痛难忍。
「爷,整个绫锦院都没见到刘先生,有人说昨儿半夜绫锦院前停着一顶轿子,那轿子看着像是锦麟布庄的连五爷常坐的那一顶,然后便看到刘先生他……」严安小心翼翼地回报自己打听来的消息,因为并不是亲眼看到的,而且刻下自家爷的脸色已经不能只用难看来形容,故而才战战兢兢地生怕一不留神就说错什么。
但严玉阙听了之后,却不如往常那样雷霆大怒,缓缓睁开眼睛,眸底凝了一层冰寒,「备轿,回府……」
「啊?哦,好的,小人这就去。」严安愣了愣,反应过来后一溜烟地往外跑了。
回去的路上,坐在轿子里一颠一颠,听着「咯吱」「咯吱」的声音,严玉阙脑中浮现起很多和刘琦相处时的画面,但只要一想到今后绫锦院里再没有这个人了,心口那里便不可遏制地刺痛起来。
他从来不会如此刻意地关注一个非亲非故的人,原本在他而言,刘琦最多不过是一个技艺高超的挑花工,但哪天他再也不编花本了,便是一个无用之人。只是现在,他发现自己脑中还有着太多太多关于刘琦的和编结花本并没有什么关系的记忆。
而且还是那样的清晰,尤其是这段时日两人有了床第之间的关系后,自己对他也益发了解,他的性情,他的喜好,他认真做事时的冷静自持,以及在欢爱时宛如换了一个人一般的妩媚诱惑。
从没有一个外人可以在自己心里占据这么多的位置……
而现在这个人从自己面前消失了,那原本被他占据过的地方却仍然被他的声音、气息以及温和淡然的笑颜所堵塞,不仅没有减少,反而像是泡进水里的茶叶,一片片一根根,原本紧缩干皱着的叶片全都舒展开来,上下翻腾,漂浮兜转,最后一次沉淀下来,但周围的水里早已浸满它们的味道,就连冒起的热气也满满的都是清郁茶香。
刘琦就像那茶,要细品,才尝得出其内涵,韵味醇厚,教人难忘……
轿子外头有小贩的吆喝声,透过帘子的缝隙,他看到一个招牌越来越近,就在要走过的时候,他出声让轿夫停了轿子。
「爷?」
严安不明白严玉阙为什么要在这里停轿,严玉阙低着腰从轿子里出来,抬手让他不要多问,然后抬头看向上方牌匾上的「锦麟布庄」四个字,看了许久。
他第一次细细咀嚼了连玉楼给布庄取这样的名字其背后的含义。
锦麟……锦麟……
是要告诉自己,无论是身份权势还是产业,如今的他没有一样输给自己吗?
严玉阙看了一阵,捋起衣摆拾阶而上,走进店铺里。
刚一走进去,那个身材高壮的汉子吴进就一下挡在了他的面前,严玉阙挑起眼角扫了他一眼,以为他看到自己便准备借故挑事,一报先前自己带人硬闯布庄的仇,没想到他只是粗声粗气地用手往楼上一指,「我们爷正在楼上等你。」
严玉阙不由勾唇一笑,心道,连五居然连自己会再来找他这一着也给猜中了?当真厉害……
严玉阙一边沿着楼梯往上走,一边在想自己为什么会突发心想跑到这里?
明明现在的结果是最好的,刘琦是自愿和连五做这笔交易的,故而自己和连五各取所需,绫锦院有了霓裳羽衣,而自己也得以保住仕途,更不用连累徐大人为此一起受罚……这样不是很好吗?接下来自己只要等着圣上的赏赐,然后和徐柔完婚,过不了多久自己就能进入文思院,而后顶替徐大人成为文思院正使。
到了那个时候,自己所拥有的权势,所处的地位,是连玉楼十辈子都努力不来的,他只配在底下遥遥望着,空有来和自己争夺严家产业的企图,却永远都无法实施。
这一切想想都觉得美好,但那是用刘琦换来的……自己不仅不觉得高兴,反而有种重要的东西被人从自己身边生生夺走的感觉。
他想要刘琦回来。
就算没有霓裳羽衣,只要有刘琦在,总还有其他代替的方法。但刘琦不在了,却没有人可以替代他……
走上二楼,还是在上次的那间屋子里见到了连五,隔着珠帘,他正摇着扇子对门而坐,笑脸盈盈的,仿佛一直在等自己现身。
严玉阙知道连五辛苦布下这个局,又是烧布料,又是交易的,就是为了看自己被逼到绝路之后不得不向他低头的模样,只可惜,自己绝对不会这么做,而刘琦就是因为知道自己的性子,所以才会瞒着自己做这样的决定。
「刘琦在哪里?我是来带他走的。」严玉阙无意和眼前之人多说,一上来便就直入主题。
连五微微一笑,合上手里的扇子站了起来,「刘琦确实是在这里,但他是主动来找在下,要求和在下做那笔交易的……想必严大人已经看到了完好无损的霓裳羽衣,在下是个守信之人,刘琦留下,霓裳羽衣便归大人所有,如果大人想要霓裳羽衣的花本,在下隔日便叫人送去绫锦院,以示诚意。」
「住口!」严玉阙越看他脸上的盈盈笑意,心里越是不舒服,「我根本不需要那种东西,霓裳羽衣你拿回去,把刘琦交出来,你要是胆敢私扣绫锦院的人,我会让你和你的主子连玉楼知道什么叫做自食恶果!」
连五瘪了下嘴,露出有些无辜的眼神,眸中水光涟涟,清滢透彻。
不得不说连五确实是个美人,这个表情一摆,示弱可怜的姿态让人很容易心软下来,但只可惜他左脸上的那一道狰狞恐怖的疤痕,像是一条巨大的蜈蚣盘在脸上,破坏了整张脸的精致,以至让人都不忍多看。
连五一手抱臂另一手用合起的扇子抵着自己的下巴,露出几分为难的样子,「这样啊,其实在下一直在听严大人说着要我们锦麟布庄‘好看’,要我们锦麟布庄‘小心’,但是迟迟没有动静,在下很是好奇,严大人到底准备怎么要我们‘好看’,怎么要我们‘小心’?」说完嘴角扬起,笑里带着讥讽,显然是在嘲笑严玉阙只会嘴上唬人,却从来没有实质的举动。
严玉阙生平第一次被这样的侮辱,藏在袖中的手不由捏紧成拳头,微微发抖,但他竭力克制着,隐忍不发,「等到你们见识到的时候,恐怕连后悔都来不及,故而我现在才好意相劝,不要和我为敌。你们要安分守己,我尚且可以在京城让你们过得太平一点,但若你们屡次踩到我的头上来,我便不会客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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