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蛾非
刘琦却不怎么配合,挣扎着要将手抽回来,却被严玉阙抓得更紧,眼看着就要到门口了,刘琦的声音蓦地提高了几分,「大人!请不要这样子!」
严玉阙闻言,猛地停下脚步转过身来,颇有些诧异地看向刘琦,就见刘琦用力挣了挣,而后将自己的手抽了回去,大约是严玉阙下手太过用力,刘琦揉着手腕上的红印,微微将脸别开,「大人请回吧,我没办法和大人回去。」
严玉阙不由瞪大了眼睛,「你说什么?刘琦你为什么不肯跟我走?如果你是顾及和连五的交易,霓裳羽衣我可以还给他,我现在就要你跟我离开这个地方!」
刘琦转了过来,视线正对上严玉阙,用着格外疏远地语气道:「如果大人没有办法按照连五说的当着他的面烧了霓裳羽衣以及我编的花本,那我是不会回去的。」说完转身要回到桌子那边,被严玉阙追了上来一把拉住。
「刘琦,你心里到底在想什么?连五的交易根本不用去管他,你现在跟我走,我倒要看看这些人谁敢拦我!」
刘琦将严玉阙的手一拨,有些嫌弃的表情,「大人除了用些不上台面的手段,就没有别的方法了吗?」
严玉阙一怔,刘琦向来性子温驯,就算是在关于花本等问题上顶撞自己,也不如现在这般傲慢无礼,而现在这样的态度简直就像……
方才进门的时候过于激动,只想着把人带走好把一些事情询问清楚,这会儿才得空留意起刘琦的穿着。
他身上穿的,是那一次他们带着盐铁司的人来连五这里抢那匹布料时的那身蝴蝶金鱼纹的淡青锦衫,襟口和袖口有淡紫色回纹勾边,当时连五穿着很衬他的气质,但此刻穿在刘琦身上却更显合身,让严玉阙觉得这件锦衫完全是依照他的身形来做的,再看他的发髻,簪着一支琥珀发簪,雕花嵌鎏金,虽不是什么名贵的东西但胜在工艺精巧,不是寻常人能用的东西,而他身边桌案上堆着的那堆,以及进来的时候他正伏案书写的显然是帐册一类的东西。
刘琦的技艺是编结花本,就算连五要他来做事也不可能做这种核帐的事情,况且帐目这种东西只有当家主人或者掌柜才会经手,有权管帐的也必是亲信之人,不会平白无故交给一个外人……而更奇怪的是,自己刚才这么大阵仗的动静,都闯到这里了,怎么都不见连五出来?
再看面前的刘琦,严玉阙不由倒退了一步,摇了摇头,眼里满是不敢置信,像是知道严玉阙心里想的是什么一样,刘琦朝着门口的人示意了一个眼色,那几个伙计便乖乖退了下去,临走的时候还带上了门,严安眼巴巴地望着门缝越变越细直至完全阖上阻隔了视线,但严玉阙没吩咐,他心里有再多的好奇也不敢留下来。
房里就剩下他们两个,刘琦连脸上最后那一丝柔和也一起剥了去,只剩下冷冷的疏离,「想来大人已经猜到了……」
严玉阙摇了摇头,但阻止不了真相落在耳边。
「其实在下才是连五,真名叫琉琦,而大人之前见到的那个连五一直都是连二假扮的,既然不需要隐瞒,他昨日便带着他的近侍樊重,就是大人见过的那个吴进,返回江宁去了……」
琉琦走到桌边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水,又给严玉阙也倒了一杯,伸手递到严玉阙面前,却被严玉阙怒着一掌拍掉了,茶水溅了琉琦一身。
琉琦完全不以为意的样子,只用手抹去袖子上的水珠,轻扬了嘴角,淡声说道:「大人你总是这样的脾气可不行,很容易被人牵着鼻子走的……」
柔软的口气,让人有种他又变回了绫锦院里那个待人亲切的挑花工刘琦的错觉,只是他看过来的眼神里却不再含情似水,只剩下了冰冷与鄙夷。
「你这么做究竟是为了什么?」严玉阙问道。
不想琉琦一阵冷笑,放下手里的杯子,而后转向严玉阙,「大人不该是忘了吧,您在在下的脸上留下这样的杰作?到了现在还要问在下到底要做什么?」琉琦说着,抬手抚上自己的左脸,指甲扣住鬓边,接着用力一撕……
哧啦一声后,琉琦手里多了一张人皮面具,再抬起头来的时候,五官还是原来的样子,只是左脸上赫然多了一道深红色的伤痕,虽不如连二假扮他的时候画在脸上的这么夸张狰狞,但是从眉角到脸颊,这样一道狭长的伤痕,还是很触目惊心的。
于是严玉阙心里的疑惑也不用问出口便有了答案。
小厮口中那个给他银两让他在自己的汤药里动手脚的人显然就是没有易过容的琉琦,只不过他后来将伤痕掩藏了起来,故而小厮才不能确定他们两个是不是同一个人。
严玉阙再细细深想,只觉越思越是令人背脊发寒。
这个人明明心里抱着对自己的仇恨,竟然还能那样从容地混到自己身边来,装作温和顺服的模样,述说着对自己的倾心与恋慕,又假意为了帮助自己克服心理上对于情事的障碍,和自己发生了那样的关系,实则自己这些年来会有如此病症,完全是他一手策划的。
「我知道你恨我五年前绑架私刑使你毁了容貌,但你为什么要做那种事?难道在你看来,恨一个人到了极致便会想要在其身下像个女人一样婉转承欢?真不愧是那种地方出来的人,骨子里就是放浪无耻……」严玉阙的言语里带着满满的恶意,毫不避讳地撕开他的过去,并且极尽言语上的羞辱。
琉琦笑了笑,「大人当年不也说‘怎么会有人喜欢我们这种兔儿爷?’,也一直口口声声说着自己最厌恶小倌,提起男风之事便要发怒,而今却不止一次和在下在床榻上颠倒云雨,沉醉不已……大人还真是口是心非之人。」
「闭嘴!」
琉琦现在自然是不用再看他的脸色,听他的命令列事,而且似乎很满足这样一步一步踩到严玉阙的底线,「闭嘴?大人在床上的时候可从来没叫在下闭嘴过,反而每次都将在下后面那张嘴填得满满的,然后上面的嘴,和下面的嘴,都一起发出淫荡的声音,每到这个时候,大人的那根东西也越发胀硬,简直难以想象大人曾在性事萎靡不振了那么久……」说着说着就贴了上来,手往严玉阙胯下一探,隔着衣料握住他那处,「大人心心念念要把在下带回去,该不会是这里想念在下想得紧吧?」
「滚!」严玉阙皱着眉头,一把将琉琦推开。
琉琦退了两步,收起脸上那妩媚诱惑的表情,前后只不过一瞬,便就换了个人似的,「既然大人如此绝情,那在下只好再告诉大人一件事……三年前我联合胡大夫和你府里的小厮用药物让你在性事上萎靡不振,其实……那个伤了大人的花娘也是在下安排的。」
严玉阙只觉头顶一声轰鸣,顿时红了眼睛,就要扑上去用手去掐琉琦的颈脖,谁想琉琦身子一转,轻巧躲了过去,站在一旁气定神闲地整了整衣衫。
「在下就说了,大人的脾气若是不改掉,很容易让人牵着鼻子走。」视线扫过来,那眸底的寒光,让严玉阙暗暗一凛,琉琦续道:「如果大人要问为什么的话,原因很简单,大人和大人的手下当年如此羞辱在下,将在下贬如一钱不值的畜生,又毁了在下的容貌,在下自然是要一一向大人讨还,故而在下才会卖身于连玉楼,甘愿做他的家奴,然后潜心蛰伏,布下这个局,等着大人一步步走进来……在下等了这么多年,就是为了看一看大人如今震惊不已、难以置信,各种懊恼、羞愧、愤怒交织在一起的表情,而大人……确实没有让在下失望。」
严玉阙以为他说完了,没想到琉琦露出还忘了一件重要事情的的表情,「啊,对了,还有几件事情在下也要告诉大人,当初大人问我为什么会认识倚翠苑的素心姑娘,因为教导舞艺的师傅也是天香阁的人,而当初在这里烧毁的那匹布料上的错误,其实我也一早就知道,或者说,也是我一早就安排好的,只不过那场苦肉计稍微疼了一些……」
所有的事情便就有了一个完整的来龙去脉。
五年前严玉阙为了得到连玉楼手里的锦绣河山缂丝画,囚禁了一直服侍连玉楼的小倌,其中一个偷走了自己一直挂在腰间的家传玉佩逃了,后来投河自尽,差一点让自己被当做杀人凶手,而另一个死活问不出什么线索,不过却用他换到了自己想要的那幅东西,只不过最后那幅东西还是毁了。
而当时这个用缂丝画换回去的小倌,就是眼前这个琉琦,因为当时自己羞辱过他,又严刑逼供,还毁了他的容貌,以致他怀恨在心,便投身向连玉楼以期等到报复自己的时机。
三年前他安排花娘在欢好的时候假意突发疯癫伤了自己的要害,后又串谋大夫和府上的小厮在药里动手脚,让自己一直在性事上萎靡不振,而另一边,他自己以挑花工的身份进到绫锦院里来,一直待在自己的身边……
至于他为什么要相隔这么久才动手,恐怕就是为了等自己的容貌发生变化,那一年的时候他才十五、六。小倌都会服一些药物,让肤质细腻、汗毛细软,体貌上更接近于女子,而之后他逐渐成长,来到绫锦院的时候已经是成年男子的模样,又将脸上的伤害遮掩了,故而自己始终没有认出他来。
也许先前始终没有更好的接近自己的机会,而这次的霓裳羽衣恰恰让他有了布下棋局的机会。
严玉阙真的很难想象,眼前这个人就是自己认识的那个刘琦……
不对,自己从来没有认识过这个人,刘琦只是他扮演的一个角色,为了报复自己,竟然花了这么多时间,甚至不惜屈于人下,就是为了让自己相信他对自己的恋慕,继而、沉溺于和他的性事。
那个深夜还在挑花绷子前编结花本的人,那个对自己说不想用卑鄙的手段只想用自己的技艺还原霓裳羽衣的人,以及那个为了一个纹样,不惜被火烫伤也要将布料抢出来的人……
太多太多,温和亲切的,柔软温顺的,自己脑海中浮现出的每一个形象,原来都是假的!
「那时候小人不过一个小小的织工,所在的织坊接了严家的一笔单子,大人正好来巡视,看到小人编结的花本,还称赞了小人一番,说是让小人好好做,以后到京城绫锦院来找您,您这里就需要小人这样的挑花工……但是要进绫锦院并不是一件那么容易的事……」
「大人身份显贵,自然不会记得的,但小人当时正随波逐流,只当自己一辈子要在那个织坊碌碌无为,每日伴着织机声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却因为得了大人的这番话才想要更加努力,因而也发现了自己在编结花本上的技艺……大人虽然只是简简单单的几句话,对于小人却犹如再造之恩,故而小人才会千方百计来到大人身边,想要将自己,以及自己这一手的技艺通通奉献给大人……」
「完成了霓裳羽衣之后,大人和徐柔小姐的婚事也就近了吧……大人成婚之后,一定会是个体贴的相公,会是徐大人的好女婿,生活严谨、作风端正,决计不会做出对不起徐柔小姐的事情……如果小人想要亲近大人想要自己一个人占有大人,也就只有现在了……所以小人才会不计一切……」
他原道连五心机深重,布下那样的局让自己陷进去,却没想到眼前这个人才是真正的心机深重,一局套着一局,一环又套着一环,故事编得比那戏台上唱的还要精彩,而自己竟然还在想着,要怎样才能将这个人从连五手里夺回来……
实在可笑!
恐怕他说那些奉承赞美的话,对自己衷心表白的时候,心里满载的其实都是对自己的鄙夷;恐怕他在床榻上柔媚诱惑耍尽花样和自己翻雨覆雨之时,心里早已勾画着千百种报复自己的方法……
严玉阙也大约明白了,为什么自己会时常在他眼底看到某种期盼与渴望,仅仅只是一闪而过却又马上消失不见,那个不是乞求着自己的爱恋,是因为他正期望着自己一脚一脚往他布好的棋局走来,一点一点踏进他布好的陷阱里,因为太过渴望了,一时难以掩饰才流露出来,之后在自己身边待久了,藏事的本事娴熟了,这才越来越少流露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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