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蛾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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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过早上那么一闹腾,琉琦后来也没有再睡,恭喜去严家接豆豆之后,他便坐在铜镜前打量自己脸上的那道伤痕。
那道从额角一直到脸颊的红色痕迹,将自己和严玉阙这两个原本应该毫不相干的人紧密地连系在了一起,恩怨敌对,彼此算计,但却有无数个夜晚,两人在床榻上纵情声色、翻云覆雨,不知该如何解释。
明明应该是恨他恨到极致,在目的达成后,却还屡屡和他做那档子事。
身在南馆,迎来送往,以前不知道,后来跟着连二学做生意的时候,连二告诉自己,那种事要和喜欢的人做才行……
喜欢的人……
什么叫做喜欢的人?
门外传来踏踏的脚步声,琉琦收回视线转身,正瞧见恭喜走到门口,于是问道:「接回来了?」
却不想恭喜摇了摇头,「我去那的时候,严家宅子已经空无一人了,地上只有凌乱的车辘印还有脚印,豆豆应该是被一起带走了……」
琉琦脸上露出惊讶,像是有些不敢相信地皱起眉头,半晌才敛下眼帘思忖了一下,而后道:「我知道了,你先去做事吧……」
房门「哢哒」一声轻轻阖上,琉琦侧首看向画案上搁着的那个装着严家地契房契的木匣子,微微攒紧了搁在膝头的手掌。
第二十五章
入了冬后的江南亦是寒意浸人,然原本冷清到让人生出颤意的连府,却因为某个人时常的走动而多了几分人气。
就连那个冷淡孤傲的主人,也时不时露出些许平常不太见到的表情,有时候是恼羞成怒的声音从书房的窗疏间遗漏出来。
「厉永山!你给我去死!」
有时却是还来不及敛去的羞怯红晕,淡淡铺在他白皙的皮肤上,从脸颊一直到颈脖,慌慌张张想要掩饰的窘迫模样,让这个年少却老成的青年多了几分这个年纪才该有的模样。
琉琦是看着这些变化在连玉楼身上慢慢地一点点体现出来的,他以前不知道,总以为一个人长成了什么样,以后便都是这个样子,直到那一年无意中在街上看到了已经改名叫做连二、连三的荷风和琪然,他们身上早已洗去了昔日的风尘味,一个清逸随然,一个俊逸倜傥,仿佛脱胎换骨了一般,从他们口中知道了他们两个被连玉楼赎走之后并没有事反而还过得很好,跟着连玉楼学做生意,掌管布庄分号,心里很是欢喜的同时,又非常羡慕。
原来就算出身不好,也是可以通过自己的双手努力的,就算原来的身份如何的卑贱,也有可以成为人上人的一天……
与心里的羡慕和嫉妒交织在一起的,是那个人的嘲讽与谑笑。
「你们看看,这个据说就是天香阁的红牌,你们谁有兴趣要尝一尝?」
「兔儿爷,你给我们说说,爷们要和你干的话,是从哪里进去啊?」
那个时候脸已经毁了,那些羞辱的话,刑讯时在身上留下的伤痕,让他心里充满了对那个男人的恨。
因为他,毁了自己的一生,却也因为他,让自己有了执念与勇气去求连玉楼收留,而后面对完全不同的崭新人生。
他觉得自己对于严玉阙应该只有恨,因为这股浓重的恨,以至自己会花费那么长的时候来布下一个局,让厌恶男风、曾经羞辱过自己的严玉阙只能对自己产生情欲,让原本怎么冷漠的人为了一个和他毫不相干的孩子失去所有……
原以为在报复得逞之后会是盈满心头的快意,但现在却只觉得心里空得很,他到连玉楼身边是为了开始一段新的人生,这段新的人生以报复为开端,但是现在,他的目标达到了,却又不知道今后这漫长的人生该要如何继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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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爷,这些是严府的房地契以及严家在京城布庄的转让书……」
不过是几张纸,但是琉琦抱在怀里的时候却觉得这个匣子很重,沉甸甸的,似乎装的不仅仅只是那几张纸而已,脑中又划过了那一晚严玉阙留给自己的眼神,就算被人那样对待,他脸上也没有露出被人折辱之后的愤怒与羞愧,投来的目光里,除了鄙夷,似乎还有几分同情……
想不通在那种情况之下,他有什么资格来同情自己?明明他才是凄惨的那一个,没了权势与地位,没了家业与生意,就连自认为是失而复得的亲生儿子也根本都不是他的,他已经一无所有,和个平民百姓没有区别。
不,也许会过得更加辛苦。
从被人奉承被人服侍的高处突然落到最底层,这样的伤,也许一辈子都恢复不了。
连玉楼身子有些孱弱,这么一点侵人的寒意便就已经缩进了厚厚的袄子里,似乎还嫌不够似的,整个人微微蜷着。神情有几分慵懒,精致的五官,微微蹙眉抿着嘴唇的神情,若是不知道此人的真性情,倒还真是会让人忍不住生出几分怜意来。
往日里没有仔细比较过,在严玉阙身边待久了,再看连玉楼,便发现血缘这东西果然神奇,就算幼年分开各自在不同环境下长大,血缘的羁绊依然让两人在容貌和性格上如此想似,甚至被踩到痛处跳脚的反应都这么像,只不过一个五官更精致一些,另一个五官成熟硬朗些,一个在表面的冷漠傲慢下藏着对于过去的自卑与软弱,另一个在表面的不近人情之下藏着的是对过去的愧疚与后悔。
琉琦不禁生出和严玉阙一样的念头……
如果当年连玉楼没有遇到那些事,没有被送回临安母家……现在他们两个人该会是过着怎样的一种生活?
大约是看着连玉楼的脸看得出神了,连玉楼歪了下脑袋,露出疑惑,「我脸上有什么吗?」
琉琦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的失礼,忙恭敬回道:「没、没有。」
连玉楼将视线落在那装了房地契的木匣子上,从镶了一圈毛绒绒兽毛的袖子里探出手来,掂起那匣子里面最上层的一张纸,漫不经心地看了起来,片刻,收回视线看向琉琦,「知道真相之后,他什么反应?」
琉琦想了一想,「回爷,他很震惊,想来找我理论,结果被店里的伙计打了一顿之后撵了出去,之后又被先前结仇的人当街羞辱了一通……」
听到这里琉琦看到连玉楼微微弯起了嘴角,「然后呢?」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对了,我怎么没有看到豆豆?你没把他带回来?」
琉琦道,「豆豆被严玉阙给带走了……」
连玉楼眼神一凛,「带走了?」
「是的,带走了……」琉琦重复了一遍刚才的回答。
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连玉楼都陷入深深地沉默之中,不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但琉琦多少能猜到。
豆豆并不是严玉阙的亲生儿子,但是严玉阙在知道真相之后还是带着豆豆走了。
「豆豆就像是我的良心……」
事到如今,也许严玉阙和连玉楼各自的心里都清楚明白,这不是谁对谁错的问题,而当时还蒙在鼓里的严玉阙,完全可以继续用过去那些手段,既得到豆豆又不失去自己的所有,只不过这样你一着我一着的争斗下去,或许到死都不会有一个结束。
所以那一刻,严玉阙选择了放弃,放下自己所有的一切,重新拾回了自己的良心,又或者他拾回的不仅仅只是良心,还有对于愧疚与后悔,对于连玉楼的歉意,而豆豆就像是一个寄托,给他心里多少弥补了过去的错误。
「爷……」琉琦轻声唤道:「知道他现在的下场,爷心里会不会好过一些?」
这一问,就见连玉楼脸上的表情恍惚了一下,视线再次落到那张房契上,却像是看着不属于自己的东西一般,半晌,手指一松,那张房契轻飘飘地落回到了木匣子里,连玉楼没有回答他,而是道:「你先出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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