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涿然流光
慕清沣从他把纸笺交到自己手上之时,就看出了他的欲言又止。
“问心,你有话与本王讲?”
问心指尖颤抖了两下,没吭声。
等了一会儿,慕清沣淡淡说道,“如果本王没有猜错的话,你应该是从这张纸上看出了什么线索……本王认真看过了,只有方孝安夫妇的致命伤和凶器似乎有迹可循……你见过凶器,或者,你见过使用凶器的人?”
他瞟了问心一眼,轻声道,“如果为难,本王不逼你。”
问心垂在两侧的手紧握成拳,松开又握紧,反复数次后,他终于开口,“王爷,属下有个师妹,她的内功心法名唤‘冰肌玉髓’,是师傅亲传,尸格上关于方孝安夫妇尸体上的创口有冻伤的描述很像她的内功所致,而且她的武器就是一柄二尺薄刃,属下觉得很像……是师妹所为。”
慕清沣目光灼灼地望着他,瞳孔上光茫闪烁,透着一种洞悉一切的智慧,“你的师妹,是叫‘观心’么?”
问心的瞳孔骤然缩紧,“王爷,您怎么知道?”
慕清沣抿了口茶水,“安阳府一案,本王亲眼看到葛春晖身边有一名武功高强的女子,行刺本王以及在凤凰寨大行杀戮将方氏兄弟灭口的,就是以她为首的一群黑衣杀手……本王听到葛春晖唤她‘观心姑娘’。”
“问心,你能告诉本王,观心的主子是何人么?”
问心怔了一怔,半晌,忽然双膝跪下,“王爷……”
他垂下眼帘,不敢再与慕清沣的视线相对。他当然知道,说出来王似道的名字,可令慕清沣少走许多弯路,可是,这么做又将观心置于何地,本该背负师命替王似道卖命的人是他啊!
慕清沣静静地望着他,过了一会儿,淡淡说道,“下去歇息吧!”
然后,径自出门而去,再未看问心一眼,袍袖扫过问心的肩膀,带起一阵微凉的风,问心胸中闷痛,这股凉意像陡然凝结成了一枚冰锥直直刺到了心坎里去了。
慕清沣大步走出房门,这是漠北王府的第三进院子,虽然华丽不足,但也收拾得匠心独运。
五日之前,他在漠北城外追上了王府车队,进城便被迎进了漠北王的府邸。
他延着抄手游廊,一路过了垂花门,直接出了王府大门,方才停下脚步,仰头长长地出了口气。
问心的态度,让他如梗在喉。
忽然,他很想多日不见的顾少白,不知道他现在做什么,有没有想起他!小腹上的伤是否完全好了。
高居庙堂忧其民, 远处江湖则忧其君。慕清沣开化较早,不似他的父亲全凭先帝的兄弟情义在朝堂上占一席之地,他幼时便知道一个道理,身为皇家子弟,此生再无亲情可言。
庸庸碌碌,闲散一生,不是慕清沣的性格,大丈夫生于天地,也必惊天动地,才是他的追求目标。
或许是老沂亲王的痴情执爱太过深重,以至于在唯一的骨血里连一星半点柔情软弱都没有留下,慕清沣少年自请征伐,从此远离朝堂。他没有经历破茧而出的酝酿阶段,而是直接就进化成一只沉着冷静的猛兽,甘作一只最锋利的箭,甘为一把最嗜血的刀。
直到先皇突然离世,太子登基的前夜,百官突闻太子谕旨,以身体不适为由,将帝位让给三皇子,也就是当今的皇帝嘉正帝。
震惊朝野的不仅是太子逊位,还有东境统帅慕清沣与京畿禁卫营统领才是嘉正帝真正的致命武器。
新帝登基两年后,慕清沣自请回京。他是聪明人,当然知道功高盖主的道理,这把刀已立下不世之功,是该还鞘的时候了。
幼时起,慕清沣便再不曾相信过什么人,即便是皇帝,他也不曾真心交付,君臣有别,君要的是忠,而他,要的是功,如此而已,他明白得很!
本以为,他一生都要孤单行路,直至走不动,躺下,再不起来。
没想到,遇上了顾少白,这个他愿意与之一同上路的人,哪怕这个人怀揣异心、浑身是刺,可他就是愿意,愿意捂着这么个刺猬上路,即便将他扎得胸腑鲜血淋漓,他也不想放手,忍着疼的感觉,是鲜活的?
三日后,便是漠北王的生辰。
漠北城地处偏远,漠北王华岚虽受封异姓王,却为人低调,不喜张扬,所以,即便皇帝命沂亲王代其贺寿,华岚也并不打算大事操办寿宴,只是延请了漠北府台和手下几位将领作陪。
顾钧宣因为是华岚多年的旧友,又是专程赶来贺寿,因此也在延请之列。
掌灯时分,顾少白跟在顾钧宣和顾青白身后,走进了张灯结彩的王府大门。
他穿着一件加厚的浅蓝丝棉长衫,外面加了一件同色的对襟长袍,领口袖口缀满了淡黄的竹叶纹。
整个人看着斯文雅致,俊秀灵动。
顾钧宣一进门就遇到了王府总管,便撇了兄弟俩与总管攀谈起来。
顾青白与顾少白便跟着带路的家丁,边慢慢向里走边等父亲。
刚刚经过一座湖上石桥,就听到有人在游廊上高声喊“青白哥哥”。
一个身穿大红衣衫的妙龄女子三步并做两步跑在了他们面前,旁若无人地牵住顾青白的手,人未到笑先闻,“青白哥哥,你可算是来了,我都等老半天了……”
顾青白极不自然地笑了一下,脸色有点轻微泛红,他轻声说道,“郡主好!”
顾少白看看二哥窘红的脸,又看看郡主满面桃花色的眼,对当下微妙的情绪顿时了然于胸。
他立即拱手笑道,“这位是茵怜郡主么,顾少白有礼了!”
顾青白这才反应过来,轻轻地抽回手,“郡主,这是我三弟,顾少白。”
茵怜郡主笑嘻嘻地围着顾少白转了两圈,“这就是号称‘琴画’双绝的停帆公子么,人倒是挺俊,不过比起你二哥来还差了些!”
顾青白时常押送货物到漠北,与茵怜早就相识。而顾少白却是从未踏足过漠北,与茵怜也是第一次见面。
顾少白大大方方地任她把自己打量个够,看她一身大红紧衣窄袖装扮,还披着件大红的外氅,整个人如一片红云飘落,唇角微微勾起,五官清秀,虽不是非常漂亮,但眉宇间的飒爽英姿和举手投足间的落落大方却极为难得。
茵怜郡主常年随漠北王驻守北疆,身边俱是官兵将士,过惯了大块吃肉大口喝酒、漠上纵马草原放鹰的军旅生活,再加上漠北王只有这一个女儿,如珠似宝的从不肯委屈一星半点,更是养成了她骄纵豪放的性子,在京陵城的半年时光,她差一点就要就要被宫廷礼仪逼疯掉了。
顾少白抿着嘴,差点笑出声,不禁对这个直言快语的郡主产生了几分好感,“郡主说得对极了,有的人传闻不如见面,就比方说我二哥,有的人见面不如传闻,就是说我了。二哥十五岁起就帮父亲照看生意,胸罗锦绣学富五车,哪里是少白能比得了的,少白的名儿啊是吹出来的,二哥,那可是实打实的……我啊,可能也就两样是大哥比不了的……”
“哦?”茵怜郡主好奇地看他,“哪两样?”
顾少白慢吞吞说道,“吃饭和……睡觉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