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目混珠 第59章

作者:三道 标签: HE 古代架空

傅至景抬起一双通红的眼,“你要回渔村?”

孟渔默认,岂知傅至景突然笑了声,森然道:“要我放你回去继续和林明环拜堂成亲,不可能。”

“你别提明环。”孟渔想起那张被烧掉的婚契,想起林明环因他受到的屈辱,心中的怒火更甚,“你身为君主却欺压百姓,难道不觉得羞愧吗?傅至景,你何时变成这副模样?”

孟渔不会忘记,当年的傅至景有口皆碑,是百姓心中的清廉好官,甚至再三以身涉险,豁出性命护一方周全,如今当了皇帝,竟反其道而行之。

这五年来到底改变了太多,让傅至景彻底变成了蒋文玄,变成了第二个衡帝。

孟渔的厉声指责让傅至景心肝脾肺都要烧透,他望着对他只剩下失望和排斥的孟渔,心中明白他和孟渔之间到底是回不去了。

是他亲手造就了今日的局面,孟渔会对所有人都和颜悦色,唯独他在孟渔眼里面目可憎。

傅至景忍痛慢慢站直了,脸上的表情变得漠然,近乎破罐子破摔道:“是啊,我也想问为什么。”

这世间哪来那么多为什么,一成不变的是人必然会万变。

“你不愿意听,就当我是在自言自语吧。”傅至景无视孟渔的怒火,缓步走到窗边,低语,“当年你入狱后,我与舅舅曾想设法营救你,可惜迟了一步。蒋文峥奉父皇之命提前行刑,我被扣在光庆殿……”

随着傅至景的娓娓道来,孟渔不知情的部分逐渐在眼前展开。

张敬与他死在同一夜。

“蒋文峥做足了万全准备,所有人都以为你死了,我在乱葬岗抱着你的尸体,你安安静静地躺在我怀中,我和你说话,你不肯应我。”

“这些年来,我比谁都清楚,其实我才是那个最大的元凶,我夜夜期盼你能来梦里见我,让我跟你赔罪,可是整整五年,我都只是梦到白茫茫的大雪,你始终不曾露面。”

孟渔咬着牙咽下酸楚,一遍遍在心中告诉自己,傅至景是这天底下最好的戏子,不要再相信他的任何一个字。

“我刚登基时,外头风言风语不断,传我是弑父杀君才坐上这个位置。”傅至景慢慢回过头,看着仓惶的孟渔,抛下一个惊天大雷,“其实他们说的不错。”

孟渔惊愕地倒退一步。

“先帝日渐年迈,身子大不如从前,他爱诵经念佛,日夜焚香,我便四处搜罗珍贵香料供其焚烧。每份香料分开来有奇效,可一旦掺和着点燃,用一两回无妨,长年累月下来,对身子大有损耗。”

傅至景仿若是在讲与自己毫无关系的故事,“终于,有一个晚上,先帝急召我们兄弟入宫。”

孟渔喉咙像糊了浆水,“不要说了……”

傅至景眼中精光乍现,自顾自说下去,“刘家父子手握重兵,我得他们相助,将皇城和德怡亲王府里外围了起来,只放我和蒋文峥进内侍奉先帝。”

“我跪在他面前,问他知不知道我母后真正的死因,他没有回答我,但是我们都心知肚明,他为了稳住朝纲,粉饰太平,将东宫大火归结为意外,叫我如何能不恨?”

傅至景眼里有泪,“可笑的是,我要杀他,他竟在临终前将皇位交给了我。”

这也是蒋文峥这一年来不得不俯首称臣的原因,不单单因为德怡王府被包围,更因为傅至景是名正言顺继位。

“你说先帝是当真不知香料被动过手脚,还是觉着我和他是一样的人,为了权势不择手段,甚至能牺牲自己的枕边人?”

傅至景正色道,“孟渔,事到如今,我不想再骗你,无论那夜先帝遗言如何,结果都不会更改。我便是要这秀丽江山属于我,但我不是先帝,你我为一体,我定会护你周全,你想要的,应有尽有。”

一番肺腑之言下来,孟渔虽有所触动,但很难做到感同身受。

傅至景这几年未必好过,可他的苦衷与不得已都是他自己的选择,这世间有人追求“日月每从肩上过,山河常在掌中看”,也多的是“玉楼金阙慵归去,且插梅花醉洛阳”。

高处不畏寒,孟渔不愿意陪他在这里蹉跎岁月,可是还不等孟渔开口,傅至景已经料到他要说什么,斩钉截铁地断了他的念想,“除了离开。”

傅至景竟不敢看孟渔失望的眼睛,扬声换来宫人寸步不离地跟着孟渔。

孟渔觉着他不可救药,追了两步,走不出殿门,艰涩地对着那道颀长的背影说:“傅至景,你非要让我继续恨着你吗?”

傅至景脚步微顿,眼前阵阵白光,半晌,头也不回道:“你恨我也好。”

恨意从来都不是无缘无故的,有爱才会有恨,比起恨,他更畏惧在孟渔心中了无踪痕。

第68章

中秋将至,礼部尚书正在光庆殿为新帝汇报团圆宴事宜。

傅至景意兴索然,拿起瓷盘里的芙蓉糕咬了一口,隔夜的糕点吃来很是腻味,但他还是默默地咽了下去。

昨夜,向来对傅至景冷淡至极的孟渔竟破天荒命宫人送来点心,那会儿傅至景见到食盒,想着孟渔是打定主意要出宫所以在离开前难得地给他一点施舍,心中又酸又涩。

他有意试探孟渔是否已经想起过往,放任对方四处搜寻出宫的途径,却没想到孟渔连逃都要带上蒋文慎。

二人的情意当真匪浅。

尚书滔滔不绝,说的却毫无新意,比不上擅长设宴的孟渔的十之二三。

傅至景听得烦闷,让他一切从简,将人打发走便又投身进政务里。

他肩上的伤口隐隐作痛,脑子也越发的不清醒,不到半个时辰就撑着脑袋心神不宁。

中秋乃是团圆佳节,傅至景不由得想起枉死的傅氏,他未曾忘记在傅氏的灵牌前发誓要将凶手送到九泉之下向他们赔罪。

登基一年多来,蒋文峥看似潦倒萎靡,实则要彻底拔除一颗盘旋多年的大树并非一朝一夕之力,朝中隶属二皇子党的火苗始终时不时就要反扑一下,若不是新帝的铁血手腕,再三杀鸡儆猴,朝野没这么快稳定下来。

外界一直在传新帝是弑父杀君才坐上的皇位,其中未必没有昔日的二皇子余党在添柴加火,蒋文峥对此定然也是知情的。

人言可畏,傅至景已经被虚扣上一个弑父的帽子,若不想被天下人诟病他心狠手辣,就不可贸贸然再对手足下手。

傅至景深知他的这个二哥向来都是个难缠的劲敌,多年交手下来,有时他也由衷佩服对方的深谋远虑、心细如发,倘若不是生在帝王家,他们也许会再多些惺惺相惜的意味。

这些年来,傅至景从不敢懈怠,但再不容易,如今也分出了胜负,他与蒋文峥之间只能是个你死我活的结局——换做蒋文峥继位也是相同,一个帝王,于社稷于自身,绝不会准许这个世间有人威胁他的皇位。

他是一定要除了蒋文峥的。

“福广,泡些提神醒脑的茶来。”

福广看着新帝布满血丝的眼,不禁劝道:“陛下,您昨夜没怎么合过眼,不如歇会儿罢。”

傅至景看了眼堆成小山的奏折,非要自己一封封看了才肯安心,“不必,快去。”

这一批阅就直到月上枝头,最后一封折子合上,戌时已经过了大半。

太和殿宫人来禀报过孟渔一整日都没有吃过东西,食物呈上去不是被无视就是被打翻。

傅至景抵达寝宫时,孟渔正坐在桌旁,听见声音连个正眼都不给他。

食桌上的膳食刚热过,还是温的,傅至景掀袍坐下,状若无事地问道:“不合胃口?”

孟渔并未被限制出行,但只要他人还在皇宫里,与坐牢有什么区别?

满桌佳肴他却毫无食欲,一对圆眼盛满不甘,“该说的话我昨夜已经和你说过了,你究竟什么能放我出去?”

“该说的话朕也说过了。”傅至景拿起筷子往他的碗里夹了块脍牛肉,从前孟渔很喜欢吃的一道菜,“你与朕是天地祖宗见证过的姻缘,往后这儿就是你的家。”

孟渔望着他的神情,分明是不容反抗的冷硬,莫大的无力感袭来,却又拿他无可奈何,为了发泄那点苦不堪言的烦闷,孟渔抬手推翻了眼前的瓷碗,连着带傅至景夹给他的牛肉都噼里啪啦摔了一地。

他微仰起下颌,“我不吃。”

陛下与少君一言不合就要吵起来,宫人鹌鹑似的埋着头,真想把自己的耳朵和眼睛都卸下来。

傅至景刚不重不轻地搁下银箸,宫人就吓得跪地,孟渔见此也紧张得抿住了唇。

他是最无意连累旁人的。

“做什么?”傅至景蹙眉,“将地面收拾干净,重新给少君布菜。”

小内监躬着腰上前,举着银箸,恭敬道:“少君请用膳。”

傅至景自顾自地夹菜,“你不爱吃朕给的,让宫人伺候你。”

孟渔巍然不动,那小内监便也维持相同的姿势,不多时手就开始打颤,大有孟渔不接他就一直举着的架势。

“你不要拿他们来要挟我。”

傅至景实话实话,“朕若是真想要挟你,大有其他的人选。”顿了顿,“中秋就要到了,朕打算让人去请何大娘和王大叔到宫中与你相聚。”

孟渔一口气哽在喉咙里,“你不要去打搅他们。”

说着,接过银箸,夹了东西就往嘴里塞,胡乱嚼两下往下咽。

傅至景轻轻一叹,“朕知道你挂念渔村,跟你说这个,是想你高兴。”

孟渔含糊道:“你放我出宫,我自然欢天喜地。”

三句不提要走,傅至景不接他的话茬,目不转睛地督促孟渔吃完饭,自个儿没吃几口就命人撤了。

就寝之前,福广给新帝换药,孟渔站得远远的,仍是很清晰地看清烛火下傅至景肩头上他亲自刺出来的血肉模糊的伤。

是傅至景逼他这么做的,孟渔别过脸去,无论傅至景是痛得面色苍白还是因此发热喝药,他都不多问一句,仿若毫无涟漪。

等到了该上塌的时辰,更是抱着被子不愿意与傅至景共枕而眠。

傅至景倒不勉强,将床榻让出来,委身在窗沿的卧榻上,隔着几步的距离深深望着他。

孟渔被他看得很不自在,翻身避开灼热的目光,几瞬,听见傅至景很轻盈的一声叹息,“你如今连看我都觉着厌弃吗?”

孟渔两眼一闭,不答他的话。

从前他陷在傅至景为他编织的甜蜜大网里时,他恨不得十二个时辰都黏在对方身上,可他的真心换来的却是无限的欺骗与伤痛。

他再也不会傻乎乎地把傅至景的好当真,纵然傅至景说的话、做的事可能有几分真切,但一个说一不二、不容任何人忤逆的帝王,能对他有多少耐心呢?

君恩如流水,匆匆不回头,不过是目前还对他心存些许愧疚才勉强容忍他罢了,等到连这点抱憾都磨消,傅至景还会纵容他冷眼相待吗?

也许会像先帝一般毫不留情地将他处死。

孟渔回忆起在天牢里时的惶惶然,那种深入骨髓的寒意时隔多日缠上了他,让他不受控制地打着抖,要竭力地将自己抱住才能有几分安全感。

他是死过一回的人,早就百无禁忌了。

夜半孟渔被微乎其微的呢喃吵醒,原是睡在卧榻上的傅至景因发热踹了被子,觉着冷了在叫人。

孟渔捂着耳朵不想听,可傅至景喃喃个不停,吵得他不得安宁,他一气,翻身下榻,气汹汹地抱起被子要往傅至景身上砸。

殿中只点了一盏极其微弱的烛,薄纱似的烛光披在只着洁白寝衣的傅至景脸上,照亮他紧皱的眉心和毫无血色的唇。

傅至景浅眠,当真是病得糊涂了,又或许始终不觉得孟渔会伤他,因此毫无防备地将自己最为脆弱的一面袒露给孟渔,连孟渔走到他跟前都没有察觉。

倘若孟渔现在拿把刀插进傅至景的心口,他也未必来得及阻拦。

孟渔抓着被褥的指头攥紧,咬着牙涩声说:“你真的很可恨。”

狠话之后是不大轻柔的动作,被褥最终还是稳稳当当地落在傅至景的身躯上。

等孟渔重新回到榻上,背对着的昏暗里,一双眼眸缓缓睁开,傅至景摸了摸柔软的被角,无声地在心底说,这天底下无人比孟渔更心软。

孟渔不想傅至景叨扰渔村的安宁,坚决反对将何大娘和王大叔接到宫中。

傅至景应了,却在见着还挂在殿中的朴素花灯时沉默良久,当夜就在太和殿的庭院里摆满了各式各样的花灯让孟渔挑选。

有些灯笼做得巧妙,牵动着两个手柄能变换出不同的形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