铜钱龛世 第54章

作者:木苏里 标签: 古代架空

于是他不耐烦地“啧”了一声,拖长了调子冲玄悯道:“别说话,也别问我是谁,更别问你自己是谁。你听我的,抬起你的手,先摸一摸你的左脖颈。”

玄悯不是个容易轻信旁人的人,若是换个人这么冲他说话,他定然理都不会理,先把人收拾了捆扎在一边,再想别的问题。可他手腕上缠着的这玩意儿语气实在太过理直气壮,不像在胡说。

况且……这孽障看起来一掐就断,一捏就死,暂时也兴不起什么风浪。

于是玄悯面色冷冷地看了他片刻,终于还是照他说的,抬手摸了摸左脖颈。

薛闲抖着爪子,大爷似的指挥着:“手短还是怎么?再往上挪一点点,嗯,就是那,摸一下,醒过来前别跟我说话,不太想白费口舌跟你瞎聊。”

他自己在江底被短爪刺激了一番,颇为气不顺,此时但凡逮住一点儿机会就要嘲玄悯一顿,可见是个蛮不讲理的。

他仰着脸,看着玄悯摸上了颈侧那处蜘蛛模样的痣,如同前一回一样,小痣周围的血丝渐渐收了回去。血丝收回的过程估计并不好受,玄悯蹙着眉阖上了眼,静静坐了片刻才重新睁开双目,眼神中的一丝防备隐去不见,取而代之的,是面无表情的脸和莫名有些无言的目光。

一看他这模样,薛闲就知道他已经犯完了病,又想起来了。

薛闲放松了脑袋,继续爱答不理地盘曲着,懒懒地问道:“你这睁眼就忘事的毛病怎么来的?回回都得这么折腾一番才能想起来,麻烦不麻烦?”

玄悯没回答,只垂着目光看他。

先前没弄清状况,他也没细看,这会儿才发现,这孽障有头有尾,须爪齐全,看那脑袋,似乎是个龙形。只是他可从没见过这么……细小的龙。一身软鳞不说,下半身还不得劲,细细袅袅的一条尾巴约莫还未有知觉,无法像前半身一样卷在腕上,而是软软地垂挂下来。

玄悯无甚表情地看了片刻,伸手拈住了那孽障垂挂着的尾巴,细细尖尖的,拈在指尖触感颇有些奇特。

薛闲斜睨了他一眼,“啧”了一声,冷哼道:“放开,干什么?礼义廉耻都喂狗了么,哪本书教你上来就乱捏人尾巴了?”

他下半身虽然毫无知觉,别说这么拈着了,就算被掐了,估计也没什么疼痛的反应。但是疼不疼痒不痒是一回事,威严是另一回事,好好一条龙,被人这么捏着尾巴尖,像什么样子?

要不是他现在不得不倚仗着秃驴代步,他一爪子能把这不知死活的玩意儿掀到南海去。

玄悯自然不是什么玩心重的人,事实上他连玩心都没有。只是觉得一个睁眼的工夫,这孽障就变成了这番模样,颇有些出乎意料。

“你又从哪儿掳来的壳子?”他淡声问道。

“什么叫掳来的?”薛闲瞪他,“我能忍受旁人用过的壳子?”

玄悯闻言,摸了一把腰间的暗袋——金珠没了。

“这便是你的本体?”他说的是问句,语气却平得如同总结。

薛闲哼了一声算是应答。

“既已拿回了本体,为何还缠在我腕上?”玄悯垂着目光瞥了他一眼。

倒不是他真的打算让薛闲离开,毕竟他怀里的那张薄纸上明明白白写着“寻人”,而薛闲身上的东西和薄纸上所记的一些东西有关联,他自然是不会随随便便放这孽障走的。

但这是他的打算,于薛闲来说就有些讲不通了。毕竟薛闲先前三番五次要跑,可谓前科累累。依照那孽障闹得不行的性子,应该趁着他不省人事时撒腿溜走才对,这么老老实实地缠在腕子上等他醒,倒是有些出人意料了。

玄悯抬手左右拨了拨那小小的龙头,想看看这孽障是不是吃了什么脏东西,或是惹了什么麻烦,才装得这般老实。

薛闲抬爪便挠了他一记,把他那烦人的手排开,道:“要捉人的是你,要赶人的又是你。召之即来挥之即去,是不是有些蛮不讲理?我还就不走了,你看着办吧,别乱动手,滚蛋!”

玄悯:“……”

也不知这孽障是如何做到缠在人手腕上还骂人蛮不讲理的,大约是不要脸了。

薛闲当然不是吃错了药。

其实玄悯的疑惑并非没有道理,他确实有想过撒腿溜走,没有衣服不过是小问题,随便在江边卷个人过来,扒了衣服就能蔽体。再不济,趁这秃驴没醒,把他那僧衣扒了也行啊,顶多就是有点儿像个奔丧的。

他之所以现在自发自觉地往玄悯身上缠,就是因为在金珠里尝到了一点儿甜头。这秃驴体质特异,身藏玄机,既然能助他提前真灵归体,说不定也能助他提前将空缺的筋骨养出来。

他自认是个没什么良心的,有好处便跟着,没好处便散,无甚可纠结的。

更细致的原因他也没那工夫去理顺,总之,他现在不大想撒丫子离开,还打算再跟着这秃驴走一程,大不了回头再给秃驴留点儿东西。

况且,有秃驴在,有些事情也方便盘查,这秃驴总比江世宁那书呆子好使。

他躲开玄悯的手,炸着龙鳞绷着爪,警告那秃驴没事别动手动脚的。目光却盯着那石锁,暗自琢磨着事情——

之前在江里吸进去的东西,于他来说就好比一粒种子,即便是这么静静盘曲着,他也能感觉到那一点东西在体内蠢蠢欲动。

只是他依旧没搞清那是什么……

如若真是他身体的一部分,那又为何会出现在这卧龙县的坟头岛里?

难不成,抽他龙筋的人,和在坟头岛布下风水局的人是同一个?即便不是同一个,怕是也有着莫大的牵连。

若是能让这秃驴帮忙弄清楚这石锁上的印记,理清来龙去脉,或许能顺着找到抽他龙筋的那人。

就在玄悯收拾了一番身上的血迹和泥水,在薛闲的催促下上了石岸时,水鬼似的陆廿七跌跌撞撞地摸了过来。玄悯抬目一看,发现前边那些渔船客舟之所以攒聚在一起,约莫就是发现了廿七他们,只是不知为何会聚了那么多人。

那陆廿七摸摸索索地撞过来,眯着眼盯着他们看了一会儿,才道:“果真是你们。”

他声音听起来极为疲累,约莫是受了陆十九身死的影响,还没缓过来,颇有些恍惚。他喘了一口气,才又道:“能否……劳你们帮个忙?我现在……我眼睛不知出了什么问题,身体也有些不对,十九明明就在我面前,我却……我却看不见他,我明明能看见一些旁人的轮廓,就是看不见他。”

第31章 锁头印(三)

玄悯手指一动,倏然间便蒸干了这一身僧衣,又将蒸干了的江世宁放出来,接着便大步流星跟上廿七,往前头客舟攒聚的江岸走。

薛闲缠在他腕子上,细细的尾巴毫无知觉地坠着,从袖口露出了一点儿尖,一晃一晃的。他在袖摆下拱了拱,终于探出了半个指头大的龙头,偏着脑袋看着廿七。

这小子先前虽是格外瘦小,却比十九显得有活气,约莫是经常出门跑动的缘故,加上脾性有些倔,总显得筋骨有力,是个硬头硬脑的熊孩子。

可这会儿,他每走一步,都似乎分外艰难。步子又轻又飘,仿佛刚一触地,就忍不住抬起了脚,多用一点儿力都难受。看着颇为费劲……就好似在忍受着莫大的痛苦一般。

仅仅走了十来步,他脸色已是煞白如纸,额头湿漉漉的江水刚被吹干,就又渗出了一层冷汗。

“你方才说你身体不对?是怎么回事?”薛闲瞧他面色极差,料想这绝不单单是哀恸所致,便忍不住问了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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