铜钱龛世 第6章

作者:木苏里 标签: 古代架空

正当衙役一拥而上捉住玄悯的袖子时,一个气喘吁吁的声音由远及近:“老爷!老爷不好了!”

众人回头一看,就见一个小厮模样的人跌跌撞撞跑了过来,在刘师爷面前堪堪刹住了步子,面色惊慌:“老爷,少爷、少爷他栽进水井里了!”

“什么?!”刘师爷两腿一个哆嗦,登时头皮一麻。

他下意识朝被衙役围住的玄悯看了一眼,心里咯噔一声。一时间,他竟然不知道是该先往家里跑,还是先拽住玄悯。

“老爷!”小厮又喊了一声。

刘师爷打了个颤,惊惶不定地抬脚便要跟着小厮往回赶,混乱间只觉得头重脚轻,腿都不是自己的。他刚跑两步又猛地回过头来——

“放手,都撒手!”刘师爷一把捉住玄悯的袖子,“你、你……不行!你跟我回去看一眼!”

玄悯皱着眉,略带嫌恶地将他的手指扫开,正要说些什么,却感觉自己暗袋一动。那个刚被他放回去的纸皮人居然趁机翻了出来,一把挂上了刘师爷的袖口,借着刘师爷的东风,又粘上了小厮的衣领,跟着人家跑了!

第5章 金元宝(一)

小厮腿短却划得快,大概因为年纪尚小,总有种上蹿下跳的浮躁感。他一边自己跑着,一边还得三步一回头等一等身后跟着的刘师爷,眼珠子着实有些繁忙,愣是没注意到自己后脖领上粘着的玩意儿。

薛闲腿脚不便,即便化成了纸皮,也依旧是个半瘫。他仅仅依靠一双手,将自己牢牢地攀附在了这新来的“坐骑”上。

纸皮过于轻薄,薛闲在坐骑脱缰野狗似的奔腾下,随风直颤,差点儿把自己抖吐了,这才到了刘师爷府上。宁阳县算是个富庶地方,刘诩这师爷的日子过得大约不错,府宅比起残垣碎瓦的江家医馆大了一圈。

光看门脸看不出什么名堂,里头却布置得很有讲究。

“真讲究啊……”薛闲从小厮脑后微微探了头,不动声色地扫量了一圈,暗自感叹,“真是把自己往死里作的讲究。”

小厮:“???”

他僵着脖子站在门槛前,总觉着自己背后有人窃窃私语,仿佛就贴着他的脖子,听得他汗毛直竖,头皮发麻:“谁谁谁谁在说话?”

薛闲顺口回了句:“你猜。”

小厮:“……”

这混账玩意儿把人家当马也就算了,还把人家活活吓哭了。

这小厮顶多也就十二三岁,胆子不比针尖大。薛闲这轻飘飘的一句话,吓得他撒腿就跑,也不等后面的人了,“哇哇”哭着便直奔客堂,结果一不小心绊在了门槛上,直接摔了过去。

落地的时候,薛闲被颠了个大的,一个没抓稳,从小厮后脖领上掉了下去,轻飘飘地落在地上。他刚打算重新勾上小厮的衣服,这兔子似的东西已经一骨碌爬了起来,两步窜远了。

薛闲:“……”

什么叫偷鸡不成蚀把米,什么叫出来撩总是要遭报应的,这就是了。

地上多了一张叠过几道的纸,却无人注意。此时的客堂正乱成一团,老老少少都惊慌失措,围着一位少年人哭。

那少年人前襟湿了一大片,头发散乱,湿乎乎地黏在脸上,又被人胡乱拨开了一些,露出惨白的脸。他眉目紧闭,只怕是既无进气也无出气了。

刘师爷跌跌撞撞冲进客堂里时,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幅场景,顿时两脚一软。

“进儿啊——”

瘫在地上的薛闲猛一回头,就见一大波脚丫子扑面而来。

薛闲:“…………………………………………”

他两眼一黑,登时也顾不上什么了,拽住青石地上的一根枯草茎便要借力把自己挪远点。谁知刚挪了一寸,身体就被人用手指揪住了。

“哪个孙子揪我?!放手!”薛闲忍不住啐骂了一句,转头一看,差点儿背过气去。

又是那倒霉和尚!

薛闲之所以跟来刘宅,纯粹是打算盯住刘师爷,再找机会盘问一些线索。那秃驴跟过来又是为了什么?之前不还一副不愿意搭理的模样么?总不至于就为了把他捉回去吧?

全天下可捉的孽障多了去了,这秃驴为何非跟自己过不去?!薛闲在心里愤愤骂着,简直烦透了他。

他拽着枯草茎,死不撒手,最终连人带草一起被和尚拎了起来。

玄悯一手拎着“逃犯”,点漆似的眸子微微一动,看向薛纸皮的目光里带了些责备意味。

薛闲回之以白眼:“……”你谁啊?

就在这一来一往的间隙里,玄悯用脚尖轻轻踢了一块园圃里的圆石。那圆石咕噜噜滚了两圈,刚巧滚到了刘师爷脚前。踉踉跄跄往前跑的刘师爷一脚踩在圆石上,登时一个身形不稳,猛地朝前扑摔过去。

说起来也巧,他摔得不偏不倚,刚好砸在了那个全无声息的少年人胸口。

“咳——咳咳!”

刘师爷手忙脚乱地爬起来,刚要破口大骂是哪个不长眼珠子的东西绊他,就听得原本毫无生气的少年人突然咳起了水,咳得撕心裂肺却又出不了声,直到脸色涨红,重新有了点活人气,这才抽了一口气,缓缓平歇下来。

客堂里的人登时炸开了锅,欣喜者有之,惊奇者有之。

刘师爷愣了半天,才回过神来,赶紧着人把少爷抱回房里歇着,再去把大夫请来。

他三两语宽慰了哭得双眼红肿的夫人,而后转过身来,神色复杂地看了眼地上那颗圆石,又瞄了两眼玄悯。

这一番兵荒马乱的折腾,搅得刘诩有些疲累。天色渐渐泛了些白,细微的晨光落在天井中,不甚明显。刘诩再度上下扫量了玄悯一番——

他依旧觉得这和尚年纪轻轻,怎么看也不像是什么高僧,不说别的,起码资历是远远不够的。二十出头的人就想修成高僧,怕是青天白日里说梦话呢。这和尚腰眼里挂着的铜钱串子,也依旧灰扑扑的毫不起眼,除了些什么也不懂的市井小民,谁都会把这样的人认定成江湖骗子。

可刚才那一连串的事情又明明白白地摊在面前——

玄悯刚说“有人替你挡了灾”,他儿子刘进就栽进了水井里。他跑得好好的,脚前便兀地多了块圆石,刚巧绊得他砸活了刘进。

一件事情方可说是巧合,可就眼下这情况,“巧合”二字,刘诩是怎么也说不出口了。

难不成这和尚还真是个高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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