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遥的海王琴
没了狂刀消耗他的力量,裴星悦只觉得丹田越发滚烫,经脉被迫暴涨,那无尽的力量似乎在燃烧他的生命,令他自己都感到害怕。
他想到下山前师父的教诲,万不得已不可卸下腰间的秘银玄铁,否则那肆虐的内力能够将他自己也烧毁!
理智被拉扯到了紧绷,即将崩断。
他的眼前一片血红,带着火光,他想要杀戮,想要发泄,把满身无处释放的力量倾泻出来!
可尚存一丝清明,让他压抑着,喉间发出野兽般的低吼,控制着掌心将力量送入水中,湖水蒸腾泛着气泡,一条条翻肚皮的鱼出现在水面上。
“星悦,你过来。”突然,曲折的长廊前传来一个清润的声音,低沉略微沙哑,好似秋日骤凉的寒风,刮过裴星悦燥热的心头。
他的视线有些模糊了,但依旧能看到那抹颀长而又单薄的白色身影,他微微一怔,忽然觉得万分委屈,不由自主地唤道:“宸哥哥……”
宣宸垂眸应了一声,长廊在之前的战斗中已经坍塌,宣宸站在碎裂的豁口前,对着裴星悦抬起头,浅浅一笑,“我走过不去,你自己来。”
那模样恍若八年前,温柔亲切,能够包容他一切的任性,无论他再怎么胡闹,宣宸都不会怪他。
裴星悦心口一热,再无犹豫,脚尖一点便飞向了宣宸。
炽热的温度随之靠近,宣宸皱了皱眉,后退了一步:“把内力收回去。”
然而这岂是说控制就能控制住的?
可宣宸一点也不觉得自己在为难人,当了五年的药人和血罐子,他什么痛苦没有经历过,什么折磨没有品尝够?既然他能靠着虚无缥缈的念想坚持下来,没道理裴星悦会败被这股妖邪的力量下。
裴星悦不敢再靠近了,他脸上的红纹越发明显,气血翻涌,灼烧的疼痛刺激着他的理智,他咬着牙道:“宣宸,你先走……”
宣宸讥诮道:“走?这是本王的府邸,我想去哪儿,无人置喙。”
说完,他直接往前一步,一脚踩向了湖面。
宣宸没有顶尖的轻功,也没有内力,脚下无支撑便只能落水。
他身体虚弱至极,若是落水根本受不住,裴星悦下意识地往前揽住了人。
长廊破碎的顶上,断人头带着那沉重的玄银秘铁腰带和护腕匍匐在黑暗中,她喉咙里发出咕噜声,心说这玩意儿冰得跟寒潭似的一般人谁戴的住?而且沉重的要命,不比锁在她四肢的玄铁锁链来得轻。
也不知道这小子究竟是哪个老怪物养出来的,也是厉害。
裴星悦把人送回了长廊,未免自己的内力灼伤人,他几乎是立刻后退,然而却被宣宸一把扯住衣襟给拉了回来,两人的鼻尖顿时相对。
裴星悦迷蒙带着湿热的眼睛,终于看清了面前之人那姝丽又锋利的眉眼,八年的时间,将宣宸打磨出了一身尖锐棱角,但眉宇间终归还能依稀看到少时的一抹温润。
宣宸攥紧他的红衣,薄唇轻启,无视扑面的灼烫热量,喟然叹息:“我等你八年了……”
裴星悦心神剧烈一颤,产生了一瞬间的恍惚,心说,自己也找了他三年,天南地北,就差离开中原。
而趁这个时候,断人头将秘银玄铁的腰带甩了过来,危险靠近,炽热的内力顿时狂暴,然而才刚释放,却听到面前传来吃痛的声音,“你若想烧死我,尽管放任!”
这一声怒喝将裴星悦岌岌可危的理智瞬间拉回,宣宸此刻脆弱的身体根本抵挡不住他内力灼烧。
裴星悦脖子上的红纹越发明显,额头青筋不断凸起,他努力地将内力压制下去,终于,断人头眼疾手快,腰上一沉,冰寒的气息顿时锁住丹田,接着开始弥漫全身。
他正要挣扎,却听到面前传来一声低喝,“别动!”
刹那间,他真什么都不敢动了。
宣宸一手扯着他的衣襟,一手绕过他的腰,将那秘银玄铁的腰带一点一点扣上锁眼。
为了不脱落,那锁扣是巧妙设计过的,重新系起来一环连一环,需要废不少功夫。
宣宸身体虚,鼻尖出了汗,脸颊染上了异样的红,而手指即使被烫伤却依旧一声未吭,他耐心地系着。同时裴星悦也僵硬着身体随他摆弄,伴随着玄银秘铁的寒气中和他的火灼内力,压制了经脉中狂暴力量,他也控制着将内力往回缩,不愿伤害宣宸一丝一毫。
“宣宸……”
“再忍忍,很快就好了。”宣宸温声细语地哄了哄,恍若年少之时。
裴星悦的眼眶顿时湿润了起来。
他忽然伸出双臂,对匍匐在破碎廊顶上伺机而动的断人头说:“前辈,把护腕也给我吧。”
下一瞬,两只护腕飞了过来,一同被按上了裴星悦的手腕,气海命门汇聚的经脉顿时被接连扣住,燥热的气息被寒气覆盖,一冷一热在体内冲击,针扎般的疼痛令裴星悦的脸色顿时惨白,血从七窍缓缓流下。
失去意识前,他看到宣宸神色骤然变化,便虚浮起笑容低声安慰,“没事……你别担心……我就是得休息一下……宣宸,我求你一件事……”
“闭嘴。”宣宸的脸色非常恐怖,带着一丝惊慌,聪明绝顶的昭王显然已经猜到他想求什么。
裴星悦扯了扯嘴角,依言闭上了嘴,身体缓缓地软下来,被宣宸一把扶住。
子夜已过,启明上升,天色泛起青蓝,晨曦之光微微亮。
上千的龙煞军整齐而安静地站在静湖边,呼吸微弱不闻,犹如雕塑,手里的刀指向了地上武林豪杰的头颅,等待着昭王手起刀落的命令。
“来人。”
宣宸一唤,自有两名龙煞士兵上前,接过了昏迷的裴星悦。
别看红衣少侠身材匀称并不魁梧,然而习武之人的分量却着实不轻,更何况他腰上和手腕的秘银玄铁,宣宸能扶住已是不易。
陆拾捡起宣宸的外袍给他披上,接着看向地上被打晕的横七竖八的江湖刺客,问:“王爷,这些……是否清理干净?”
最近的乱葬岗尸满为患,已经堆不过了,陆拾琢磨着得另外找个地方填埋。
宣宸眼尾阴翳,很明显是杀人前兆,他素来不喜欢善后,任何胆敢冒犯他的人都成了乱葬岗的淤泥,但是他目光瞥过昏迷不醒的裴星悦,最终不太情愿道:“看押起来,别让人死了。”
陆拾微微惊讶,“是。”
接着宣宸一瞥湖上漂浮的狂刀,眼里带着一抹异色,“押入地牢,等宣渺回来给他看看。”
莫境河虽然身受重伤,生死不明,但以此人强悍的内力,想必也没那么容易咽气。
既然此人跟赵奇是生死之交,倒也能利用几分。
宣宸说完这些,身体不禁晃了晃,他的脸色分外苍白,套用宣渺的话来说,坟堆里爬出来的尸体都比他有活人气。
一股股疲倦和虚弱席卷全身,让他冷得几乎打起了寒颤,他抬起手,看着指尖被烫伤的痕迹,回头悄悄看向不省人事的裴星悦,微微蹙了蹙眉,心道真是个让人不省心的臭小子。
第30章 喜怒
裴星悦再次醒来的时候, 已经是第三天午后了,日头火辣,半开着窗子也挡不住一阵阵暑气, 他是被热醒的。
内力失控下的后遗症便是头疼体虚, 特别是全身的经脉,像是被根根错断之后再重新连接起来, 稍稍一牵扯就带来细密的疼痛, 让他忍不住呻。吟出声。
然后,他听到了杯盏搁在了桌上——屋里有人。
细闻呼吸沉闷, 似乎身有顽疾,裴星悦一下子就知道是谁,于是试探地唤道:“宣宸?”
话落, 宣宸已经绕过屏风, 出现在他的面前。
只见昭王殿下面容苍白, 眼神冰凉, 冷冷地说:“本王的名讳岂是你随便能叫?”看得出来此刻的心情不是很美妙, 说话都刮着带刺的寒风。
都说昭王喜怒无常, 阴晴不定,裴星悦一睁眼就体会到了。
他扯了扯嘴角, 反讥道:“之前王爷才说, 只要能助你脱险, 不仅荣华富贵唾手可得,还能封王结为兄弟,如今却不认了?”
当然, 这些话裴星悦根本没放在心上,但转头宣宸连名字都不让叫,未免有种被过河拆桥的失落感。
宣宸闻言挑眉, “甚好,本王这就让皇帝昭告天下,广发四海,你要什么封号哪儿的封地,东临府怎么样?”
裴星悦嘴角一抽,“别……”要真是这样,他今后别想在江湖上混了,顺手公子转眼变成昭王麾下头号狗腿,还拿了赵奇的辖地,天下人一口一唾沫都能淹死他。
见他满脸写着拒绝,宣宸心下嗤然,“既如此清高,回来做什么?”
裴星悦一叹,“看不得你受伤。”
宣宸侧目,面色稍缓,但脸上依旧写着嘲意,“就凭这些江湖莽夫?”
就算昭王殿下失去武功,也不是想刺杀就能刺杀的,哪怕昨夜来了一个莫境河。说来若非裴星悦进来搅局,伴随着昭王府夷为平地,乱葬岗又能增加一批新的死鬼。
一说起江湖莽夫,裴星悦不由地问:“他们怎么样了,你没有……”杀了他们吧?
宣宸听出了言外之意,便阴森森地笑起来,不怀好意道:“一群刺客还想活命?自是如他们所愿,与赵奇作伴去了。”
裴星悦心中一寒,瞳孔骤缩,“你……”
宣宸好整以暇地看着他,似乎很期待对方的反应,想知道裴星悦会如何愤怒,暴起杀了自己吗?
虽然看起来不能动弹,但凭裴星悦的本事,现在扭断他的脖子其实也能办到。
宣宸的目光落在那双修长的手上,见它握紧,颤抖,忍耐着,压抑着,心想就算不杀了自己,应该也挺想揍他的吧。
但没想到最终那拳头竟然还是松开了。
宣宸抿了抿唇,有些意外,内心又忍不住暗暗窃喜。
已经偏执的人总会想尽办法证明自己被在乎着,哪怕这在旁人看来简直无理取闹。
“是我的错。”突然,裴星悦颓然无力地说,他目光茫然,充满自责。
你死我活的两方,想要相安无事各退一步本就是痴人说梦,裴星悦在介入之时,本就只能选择一方活下来。
他私心之下,最终还是助纣为虐,但结局令人痛心。
想到这里,内心的痛苦竟比经脉寸断还要难以忍受。
宣宸还未扬起的唇角在听到这话之后瞬间又拉平了,一时之间心里头很不是滋味,他正想改口,却见裴星悦强忍着疼痛,从床上坐起。
宣宸皱眉,“不好好躺着折腾什么?”
裴星悦一边挣扎着起身,一边低头找着地上的鞋,没有回答反而平静地问:“他们的尸体在哪儿?乱葬岗吗?”
他艰难地穿上鞋,站起身的时候还踉跄了一下,宣宸想扶一把,但习武之人很快适应了这种痛苦和虚弱,反而躲过了那只手,然后跌撞地朝门口走去。
身后传来一个无奈的声音,“你这副模样,还没走几步,人就得先倒下。”
裴星悦没有回头,或者说充耳不闻。
宣宸见他对自己冷淡,戾气顿时浮了起来,到嘴的解释也不想说了,心道不过是一群自不量力,人云亦云的蠢货,死不足惜,需要这么难过吗?
阴暗的心思一起,他有些难以忍受这份疏离,不由地放轻声音问:“星悦,你是不是后悔了?”
后悔昨夜来救他,与那些所谓正义的英雄豪杰刀剑相向?
再来一次,是不是直接远离京城,或者干脆替天行道,亲自除去他这个祸害?
平静之下是暗潮汹涌,宣宸不确定自己听到肯定的答应会做什么,但绝对不会是好事。
裴星悦推开房门的手顿时一停,接着他摇了摇头,“再来一次,我还是会保护你。但是,我会一直撑到最后,看着他们离开。”不会就这么放心地晕过去,由着杀人如麻的昭王把这些心存正义的武林侠士全部杀光。
这个惨剧他不怪任何人,是自己太过天真了。
入江湖三年,他第一次明白人心复杂,世事难料,万般求全最终还是事与愿违。
他不能奢求宣宸在经历了那般痛苦折磨之后,还能保留一丝宽容和怜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