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遥的海王琴
可惜, 一个无为学士让他们的计划功亏一篑。
*
裴星悦醒来的时候屋内昏黄, 是天边的晚霞映照进来。
床边有一个人趴伏着休息,呼吸轻微,略有断续, 习武之人一听就知道此人体弱多病,不是长寿之象。
冬日,哪怕屋子四角搁了金丝炭盆, 宣宸的身上盖着厚厚的大氅,也蜷缩着身体。
此情此景,裴星悦的心中顿时软得一塌糊涂,他的手指下意识地动一动,而轻轻握住的人便有了感应。
只见伏在床边休息的宣宸睁开眼睛,抬起头来,正看见裴少侠冲着他笑,目光温柔缱绻,能溺死人。
昭王殿下忍不住跟着莞然,正待起身,却皱了眉,身体仿佛僵住动不了了。
“是不是麻了?”裴星悦正想扶他一把,却被宣宸制止住,“你别动,我缓缓就好。”
这个不中用的身体宣宸拿它没办法,特别是冬天,时常痛麻,一直到手脚缓和下来他才舒展眉头道:“我让人把药端进来。”
裴星悦的药一直有人照看着,不一会儿就来了,不过端药的人却是有些奇怪,是个陌生的女人。
“怎么是你,陆拾呢?”宣宸不悦道。
宣遥嗤了嗤,“本郡主屈尊降贵给你们端药,还不感谢?喝不喝?”
宣宸没搭理她,接过药碗,侧坐到裴星悦身边,低眸轻轻吹了吹,待药汁稍稍降了温,他端到裴星悦面前问,“你自己喝,还是我喂你?”
宣遥闻言,掏了掏耳朵,忍不住问:“你被人夺舍了?”
若是无人在侧,裴星悦说不定还拿娇着让喂,但是旁边杵了一个女人,还是一点都不会害羞,甚至饶有兴趣打量他俩的女人,裴星悦没有视周围为无物的厚脸皮,于是道:“我自己喝吧。”
宣宸没坚持,看着后者一口气将药灌下,才满意地接过碗搁到一旁,然后拿帕子给他擦了擦嘴角药汁。
这低眉顺眼,像个温柔媳妇一样的昭王,着实震惊了宣遥。
她左看看右看看,最终憋不住问:“你俩不会是在搞断袖吧?”
裴星悦的脸顿时红了起来,有些不自在,倒是宣宸冷冷地说:“有事就说,没事出去,知道还来碍眼?”
裴星悦悄悄扯了扯宣宸的袖子,问:“宣宸,她谁啊?”
“华怡郡主。”
裴星悦顿时倒抽了一口凉气。
这就是大舜朝唯一执掌四十万大军不让须眉的巾帼啊!他睁圆了眼睛看稀罕物一样,瞧了好几眼。
宣遥大方地朝他挑了挑眉,任由他打量,倒是把裴星悦弄得不好意思起来。
宣遥瞧这小子眉清目秀,俊俏水灵,脸皮还挺薄,一看就没什么心机,心下就有些意动,不过碍于一旁的昭王,倒是不好明着来。
于是她拖过一旁的椅子,大刀阔斧地坐下,也不绕弯,直接问:“少侠既然醒了,不如聊聊,那九州鼎里真有武功秘籍吗?”
这个问题宣宸也很想知道,按理说来,应该不存在的。
裴星悦看向宣宸,后者点头示意直言无妨,便道:“没有武功秘籍,只是九州鼎质地特殊,息壤这东西介于活物与死物之间,存在上千年,内含庞大的生机。因为我的内力属火,输入其中恰巧唤醒了它,之后反哺回来便让我顺利突破合一。”
宣遥听着有点意思,“这么说来这份机缘注定是属于你的。”
裴星悦笑了笑,算是默认了。
这世上武功高强者众多,但论内力属性,天生与众不同者却极为罕见,而火灼内力不是裴星悦自夸也就他一个,这也是天都真人允许他修炼黄鸟的原因。
所谓天赋。
宣宸道:“妖道以九州鼎为炉炼蛛王蛊,倒是说得通了,为的就是将那庞大生机注入蛛王蛊。”
“听着玄乎,不过现在这鼎你没到手,打算怎么办?”宣遥问。
“等,等到武林大会,不放手上我心里难安。”宣宸愁眉未解,事情脱离掌控让他多有烦躁。
裴星悦见他思虑深重,本就苍白如雪的脸色更是毫无血气,套用宣渺的话来说,坟墓里刚埋下去的尸体都比他有人气,便握住他的手安慰道:“至少没落入魔教手里,让妖道奸计得逞。宣宸,别担心,无为学士好歹是世间第一大宗师,有他看管,谅妖道再有本事也不可能潜入青岚学宗炼制蛛王蛊。我们还有时间的。倒是你……得尽快去苗疆!”
他是真怕妖道还没杀,宣宸的身体先扛不住了。
其他的都可以慢慢来,唯独这件事不能再拖了。
宣宸没有反驳,轻轻颔首,两人目光一对,情谊脉脉,尽显温柔。
宣遥轻咳了一声,提醒这里还有第三人存在,她说:“兵我已经出了,大军也完全听从你的号令,那么鼎你没拿到可就不关我的事了。”
宣宸收起眼底温情,掀了掀眼皮,“所以?”
“你的承诺呢?”
宣宸笑了,不怀好意道:“我可以替你把宣钰的脖子洗干净,送到刑架上去,只要你的刀一划,皇帝一死,那把龙椅随便坐。”
然而坐不坐得稳可就跟他昭王无关了。
宣遥眯起眼睛,“我答应过父王,永不做叛贼。”
宣宸摊了摊手,一脸无奈,“本王体弱多病,怕是爱莫能助。”
宣遥沉下脸,表情多有不善,隐隐带着风雨欲来的气势,她的目光中透露着浓浓野心,她的手指点着扶手,一字一句道:“宣宸,这和我想的不一样。”
宣宸直视她的目光,回答:“你现在挥军北上,就京城那群酒囊饭袋,绝对不是西南军的对手,当然我也不能坐视不管,帮你将不悟那老和尚引开如何?”
“我要名正言顺。”西南王府的旗帜上刻着忠心耿耿四个字,早已深入人心,宣遥要是起兵造反,三军将士将怎么看她?
况且如今大舜这情形,她就算杀得了宣钰,这岌岌可危的天下她也难以把握,怕是这头她登基,地方上就出现了一个个大小王,各个打着勤王平反的名号,还不如做她的华怡郡主来得自在!
虽然这是裴星悦的房间,他是伤患,可这两位都谈到皇位上去了,裴少侠除了内心咋舌之外,一个字都不敢乱说。
他原本还在疑惑什么时候华怡郡主跟昭王关系那么好了,不是说早已经恶劣断交了吗?
如今看来,利益所趋,也能化干戈为玉帛。
只是宣宸以皇位吊着宣遥,宣遥作为一个女人意图执掌天下,也需要昭王扶持,这两人才一拍即合。
可现在,这对豪赌的堂姐弟,似乎谈不拢了。
裴星悦摸了摸自己的腰腹,作为合一境大宗师,即使被开了腹也能凭借着雄厚的内力护住心脉等待伤口愈合。
睡了一觉之后,他已然脱离了生命危险,若是这俩一言不合,华怡郡主想要手刃昭王,他至少是有一战之力的。
只是能不打还是不要打了吧。
最终,他无力且弱弱道:“两位,好好商量,不要上火。”
宣宸在宣遥危险的目光下,浑不在意地一捋长毛袖口,淡淡道:“想要名正言顺,可以,我给你指条明路。”
宣遥很不信任,“馊主意?”
“爱听不听。”
“说。”
“西南军来都来了,不如再绕远点,去陕州平乱如何?”
话音刚落,哗啦一声,宣遥愤怒地站起来,一脚踢翻了椅子,然后指着宣宸的鼻子破口大骂:“好你个狡猾的混账东西,总算露出狐狸尾巴了!你是不是早就打算把我骗到陕州,替你平乱?”
如今这天地下,已经没人敢这么对宣宸说话了,不过总有例外。
裴星悦是一个,宣遥是一个。
宣宸神情未变,口吻淡然依旧,“刚想到的。”
“放你娘的臭屁!”这人谎言连篇,借口信手捏来,全身上下八百个心眼。
宣遥亏得手上没有兵器,不然戳死这堂弟的心都有了。
在裴星悦心惊肉跳的时候,宣宸抬起手轻轻地将宣遥的手指拨到一旁,温声细语道:“女孩子家家的,别这么粗俗。”
这是西南王头疼之时常常对女儿说的话,说归说,宣遥从来不听的。
此刻再听到,宣遥额头青筋一蹦,骂了一声“滚!”可气却也奇怪地消了。
宣宸微微一哂,却也宽容,他一边把玩着裴星悦的手,一边好言相劝:“当皇帝容易,你随时都能取而代之,可他背负的骂名,你总不能也一并承担吧?”
大概也就只有皇帝自己还以为杀了最具威胁的昭王,就能坐稳皇位,让四海臣服,天下尽归。
可事实上,若非宣宸震慑,这皇帝早就被拉下来,然后各路地方割据为王,大舜分崩离析,百姓饱受战乱之苦,进入了多国混战阶段。
宣遥眉头一拧,“不。”
“那就换个方式,凡是推翻旧朝的开国明君,都有一个特点,你知道是什么吗?”
宣遥最讨厌就是这种话说一半的人,以前宣宸跟在宣琦身边,两人一唱一和就烦,如今还改不了这种破毛病。
她不耐烦道:“什么?”
宣宸无语,“除了打打杀杀之外,你能不能动动脑子,都是想当皇帝的人了,你就没想过怎么治理吗?”
宣遥一口怒气提上心头,又生生忍下来了,她的眉头拧得能夹死苍蝇,苦苦思索。
倒是一边有一个小声的回答:“民心所向,是不是?”
刹那间,两人一同转头,裴星悦一怔,忍不住尴尬道:“我随便说的,呵呵……”
然而宣宸却击掌赞道:“我家星悦呀,真是武功盖世难逢对手,聪明伶俐一点就通,夫复何求?”
这是宣宸地一次说他脑瓜子灵,裴星悦简直受宠若惊,嘴角忍不住往上高高翘,心里抑制不住地开心,嘴里谦虚道:“我这都是跟你学的。”
宣宸明显被取悦了,“那便是夫唱夫随了。”
傻子裴星悦还连连点头,美滋滋地应和道:“是啊是啊。”
宣遥坐不下去了,她蓦地起身说:“我走了。”
“你平乱吗?”宣宸问。
宣遥脚步一顿,很想断然拒绝,但到嘴的硬气话最终还是没吐出来,憋屈地回答:“平!”
宣宸眉尾一挑,笑吟吟道:“那就在此祝郡主出师大捷。”
一旁的裴星悦更高兴,说来他一直挂念着此事,宣宸让东临军和陕西军固守城池,等待援军,他还在想哪儿来的援军。
没想到却是战无不胜的西南军,这还有什么悬念,就算是有被妖道药物改造的士兵,在西南军面前怕也不堪一击。
他觉得他家宣宸怎么这么厉害,连这都想到了!
宣遥回头,见这俩一唱一和简直天生一对,心情就特别不美妙。
她倚靠在门口,忽然对着裴星悦问道:“裴少侠,你今年多大?”
裴星悦一愣,“双十。”
宣遥顿时鄙夷地看向宣宸,“这么小就下手,你可真是禽兽,莫不是被你生生带歪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