替嫁之将 第154章

作者:猛猪出闸 标签: 强强 甜宠 轻松 先婚后爱 古代架空

于章远像一条尴尬的蚯蚓,使劲儿往另一侧拱。另外三人也跟着挪窝,齐齐支起身子,朝这边瞥一眼,又迅速躺下装睡。

兵法云,趋其所不意。

敢死营昼伏夜行,躲着牧民,绕过几处喀留人聚居区。望山跑死马,雪山就在那,却迟迟不至。

但它正在视野中确切地变大,由秀美变得险峻。

山顶终年冰封,主峰挺拔孤傲,势如刀砍斧劈,数座小峰环立周围。云蒸雾罩,时隐时现。

晴朗时,远远望去,似一顶闪着银光的斗笠。云雾如飘带,丝丝缕缕荡漾在山峰间,与白雪相吐吞。

那贩丝线的向导与孙副总卫同行,指向一处呈马鞍状的山脊,说那个垭口最平缓,将从那翻越。而那座最高的山峰,险峻无匹,百姓叫它“鸟不飞”。

这夜,快到山脚了。

队伍趁夜赶路,十月上的立冬时节,风又狂又冷。难以想象,山顶会是怎样的酷寒。午夜,风息了。静谧中,叶星辞所骑骡子的放屁声格外响亮。

他不懂,它哪来这么多屁,因缺一颗门牙而肚子灌风?若是涉水,单靠屁的推力就能游得很快了吧。

他因这匹骡子而尴尬,每当它噗地一声,便左右解释:“不是我,是骡子。”

忽闻蹄声渐近。

前队飞马来报,急促道:“孙将军,排头撞到一对喀留兄弟,大的十岁,小的六岁。二人为寻走丢的羊羔深夜游荡,是否灭口?”

“别!”叶星辞心下一凛,脱口而出。他瞟一下孙副总卫,讪讪道:“卑职不该越俎代庖。”

孙副总卫笑了笑,似乎在说:你看,我就说你心软吧。他沉吟道:“小五兄弟,你有什么妥善的法子?”

叶星辞略一思忖,提议:“带着他们,等随军的牧民送骡马回鹰嘴关时,也把他们带进城。战事平定,再送他们回家。这样,就不怕泄密了。”

孙副总卫首肯了他的办法,命人将兄弟俩带来。

不多时,两个满头发辫,脸蛋黑红,穿得窝窝囊囊的小家伙来到叶星辞眼前,哥哥还抱着一只羊羔。叶星辞让哥哥与自己同骑,弟弟交由于章远照料。

起初,男孩因畏惧而沉默。不过,骡子又开始放屁,他被逗笑了。叶星辞和善地问,会不会说官话。他点点头,道:“是不是要打仗了?”

叶星辞说,也许吧。

“我大哥、二哥被征走了。爹病了,羊也没人管了,羊羔总是跑丢。”男孩念叨着琐事,忽然发问:“你们要去山里?”

叶星辞目光凛然,冷声斥责:“别瞎打听。”

直到听见随后的话,他才羞愧地意识到,这孩子并非刺探军情,而是一腔纯善。

“山里有狼,还会雪崩。”男孩好心道,“我祖祖是采药的,她说遇到雪崩别慌,横着跑。找石头躲起来,千万别顺着山势跑。”

叶星辞又虚心请教,还有什么需要注意的?

“山顶还有冰缝,平时盖着雪,根本看不出来。得把人用绳子两两拴在一起,瘦的走前。这样一旦有人坠入冰缝,另一个就能在地面拉住绳子。”

闻言,向导忽然叫道:“这孩子说的对,我们忘了这茬了!到了冰雪混合路段,得让瘦子当排头,绑着绳子,胖子压后。”

孙副总卫听罢,立即命人传到前队。而后,对叶星辞笑道:“你还真是广结善缘。”

第260章 好美!好大!好高!

夜色由深转浅,晨雾散尽之时,叶星辞望不到山了。目之所及,是一片密布乱石的草坡,草已黄到根部。

他惊觉,自己已踩在山脚,这才不见山。一瞬间,不禁兴奋而无措。

众人解下与夜色相融的黑披风,披上黑黄相间的,尽量融入环境。叶星辞刚系好带子,一阵急促的蹄声自后队而来,来人惊呼:“禀报孙将军,王爷,王爷他——”

叶星辞的心狠狠一揪,以为楚翊暴毙了。

“来了。”那人喘了口气,说完余下的话。

这回,轮到叶星辞喘不过气了。

眼见挺拔的身影策马疾驰而来,他的泪一涌而出。太冲动,太冲动了!楚翊是朝廷柱石,唯一的摄政王,怎能不顾国运,以身犯险!

一步一坎,终于屹立权力之巅,不是为了到头来把命留在雪山上啊!傻小子,忘了你和恒辰太子的梦想吗?我是骗子,我依然在骗你啊!

被深爱着的感受太过强烈,叶星辞悲喜交集,单手遮在双目,堵住啜泣。

待他再度抬眼,男人已驰到眼前,微微一笑,因星夜兼程而眸底泛红。一袭褐色劲装,背负长弓,木冠木簪,风尘罩面。

罗雨随后而至,亦是人困马乏。

孙副总卫惊惶不已,一时说不出话。楚翊平静地解释:“佯攻至关重要,关系到此役成败,本王决定督战。”

见他还愣着,楚翊笑道:“照常赶路,一切如常。物资我自备了,有贴身护卫和传令兵照顾我,不会有事的。”

短暂的骚乱后,敢死营走入山麓。摄政王的到来,令士气愈发高昂。骡子的爬坡能耐显现出来,驮着众人爬过草坡,穿过湍流的小溪,与野牛和山羊擦肩而过。

叶星辞将身前的男孩交给宋卓,看向并辔而行的男人,轻声道:“为什么来?”

“想和你在一起。”楚翊淡淡道。

叶星辞浑身都烫了一下,像跌进了热水里。他又问:“何时决定的?”

“在我出发的前一刻。”楚翊侧目一笑,“追了两天,终于撵上了。”

“你太冲动了。”叶星辞压下哽咽,眼中又闪出泪光,“从前,你不是这样的人。”

“或许是因为,从前没遇到这样的事吧。”楚翊轻松地笑了,因疲惫而显得有点漫不经心,“一个人失去理智,就像睡着了,只是一瞬间的事。”

他爱我至此,我却还在欺瞒他,叶星辞咬住下唇。坦白吧,就在这次亡命之旅中,找个时机全说出来!

“原来,这两天你对我爱搭不理,是在犹豫要不要舍命陪君子。”叶星辞笑道。

“是啊,被你看穿了。”楚翊回身,将手探入行囊,摸出一团飘香的纸包,“酱牛肉,要不要吃?”

叶星辞会心一笑,接在手里掂了掂,有点舍不得。这不是牛肉,而是逸之哥哥的心啊。

噗——骡子又开始放屁。

夫妻俩相顾无言,接着哈哈大笑起来。

随着深入山中,一些从未见过的奇异植物,和形状怪异的岩石次第出现在眼前。向导说,春夏时山麓是一片花海,美不胜收。

有一次他刚贩了一批丝线,翻山回来,几乎要累死了。躺在花海里,美美地睡了一觉,还梦见了仙女。

草木渐密,进入森林。

大片的杉木、松木,有些粗壮得二人难以环抱,枝杈遮天蔽日,一种厚重古老的气息萦绕在鼻端。重重枯叶碎于铁蹄之下,咯吱咯吱,像无数人在嚼东西。

罗雨笑道,多好的木材啊,适合拉回王爷的铺子做棺材。

于章远他们吓得脸发白,此时说这话太不吉利。说凶即凶,说祸即祸。

四人逼罗雨“呸呸呸”来破解,罗雨说,从没听过这么奇怪的要求,之后使劲朝他们吐口水。

“不是叫你呸我们啊!”于章远大叫。

叶星辞一阵大笑。

走了两个时辰,山路骤然陡峭,有一段路要攀岩而过。骡马再难行进,由牧民赶回鹰嘴关,全军开始负重徒步。

叶星辞背起沉重的行囊,拽着前队留下的绳索攀上乱岩,回头朝那两个男孩挥挥手。对方也笑着回应,随牧民下山了。

楚翊谢绝旁人帮忙,独自负重,紧随其后。

正午,敢死营休整了一刻。叶星辞一屁股跌坐在一节枯木,疲惫感沿着双脚一点点爬上来,吞噬了他。他和同伴分食酱牛肉,开始怀念那匹臭屁骡。

“还是别这么说了。”罗雨面露难色,“毕竟,我也姓罗,这听起来像我的什么绰号。”

叶星辞笑着说好。

于章远他们逮住报复机会,喊罗雨“臭屁罗”,全被打了。

楚翊也累了,抚摸着枯木上的雷击痕迹,很少说话。罗雨采来一捧昂贵的松茸,想给王爷补身体,可惜要隐蔽行踪,不能生火烤来吃。

“我们已经爬得很高了。”楚翊拾起一朵松茸,眺望前路,“否则,见不到这东西。”

山势奇险,越往前越难。每人手里一对木杖,用以借力。很多时候,不是直奔山顶,而是挑平缓少石的路蛇形前行。

阳光很足,风却愈发的冷,裹挟着来自雪线的寒意。山麓的树还挂着黄叶,而山腰的树已经秃了。

第二次休整时,队伍停在一处山坳。

一方美如画卷的湖泊闯入眼帘,令叶星辞呼吸一滞,顿然忘了累。根据向导的提醒,众人在此取水,补充水囊。

水面平静,澄澈如明镜。蓝宝石般嵌在山谷内,倒映着山峦。鱼儿仿佛游在天空,与飞鸟相逢。

叶星辞吃了几颗大枣补充体力,蹲在湖边用冰冷的水洗了把脸,神清气爽。他好奇道:“山里的湖,是哪来的?”

“恒辰太子说,这种高山湖泊,在万年前是冰川。”楚翊也掬水在手,喝了一口,“它们也在旅行,只是很慢。人过一辈子,冰川才走一步。走到洼处,消融了,便成了湖。”

“他真是无所不知。”叶星辞感叹着,举目环顾。

湖畔温暖湿润,树叶还没落尽。花楸红叶如火,随风燃动,一簇簇映着湖光山色,美得像梦。

向导说,这是喀留人的圣湖。遇到难处,人们就越岭而来,对它许愿。叶星辞也闭目祈祷,此行一切顺利。

睁眼时,天边的一片云飘开,披着金光的雪山之巅惊艳乍现,如美人掀起了面纱。

“九爷你看,好美!好大!好高!”在这片开阔地带,他终于再度看见雪峰,一时词穷。原来,已经这么近了。

其巍峨险峻,令人陡生敬畏。是大山接纳了人,而人从未征服过山。就像……是自己甘愿敞开身体接纳了楚翊,而非被征服。嗯,我好厉害。

楚翊随之望去,拍了拍手上的水,略作思忖,随口吟出一首七律:

“石筋雪骨任风削,崔巍一卧浩气藏。

云开千嶂动如帆,欲渡昊穹恨岭长。

临崖把酒同天老,醉倚玉垒与地穷。

叫我如何出红尘,青山相思亦白头。”

清朗的声音与美景相得益彰,叶星辞登时沉默了,耳畔回响着那震耳欲聋的“好美!好大!好高!”

他自愧弗如,干巴巴地笑:“嗯,我差不多也想表达这个意思,英雄所见略同。”

“作诗不难,别顾虑太多,将所见所感说出来就好。”楚翊鼓励道,“你试试,让景色从眼睛进去,在脑中过一遍,任由它卷着那些感触,从嘴里流出来。”

叶星辞咂咂嘴,只有那几颗大枣的甜味。他的嘴不会流出佳句,只会流出哈喇子。

他嘟囔着“最烦这些”,凝望雪山。忽而开了窍,将一路的感受化作诗句:

“万仞掠鸿影,千川逐日行。

临山知我小,路远觉愁空。”

楚翊挑眉赞叹,说这格局比自己大多了,洒脱且有深刻的自省。